相關書評 敘述革命中的民間世界觀(1 / 1)

婦女閒聊錄 林白 1531 字 3個月前

--讀林白的《婦女閒聊錄》賀紹俊林白的《婦女閒聊錄》是由217個片斷組成的,它暗寓著世界的整體性已經被徹底粉碎。在後現代主義者的眼裡,世界隻不過是由無數的碎片拚湊成的。這也就是後現代派為什麼熱衷於碎片處理的原因。施奇克爾說:"我們在片斷中感知,在片斷中生存,也必然在片斷中死去。"林白對於後現代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所以我對她完全采用片斷的方式來結構長篇一點也不感到驚奇。一說句玩笑話,"女大十八變"真可以用來形容現在的林白,不是說她的容貌變得快,而是說她的寫作變得快,變得簡直讓你眼花繚亂,驚詫不已。林白曾經被公認為是個人化寫作的代表性作家,她定格在讀者頭腦中的印象是一位沉迷於自戀中的坦蕩女性,她嗬護自我的情感世界和自我的女性軀體,情感和性,構成了她的世界的基本元素,她把情感和性精心紮成惟美的花朵,這種花朵封閉在她的自戀的精神堡壘裡,也許過於脆弱,外麵世界的風會把它吹得零亂不堪。因此這就導致了林白本人在相當長的時間裡要承受各種指責和打擊。她似乎也習慣了這種指責和打擊,並且更加把自己孤立於社會之外,這是她能夠采取的自我保護的惟一方式。然而自戀中的林白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這種變化首先在《玻璃蟲》中有所透露,她像一隻柔軟的蟲子朝著外麵蠕動,不過那個封閉在自戀精神堡壘中的林白在讀者的印象中太強烈了,因此《玻璃蟲》中的變化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關注。到了去年的《萬物花開》,林白就像是破繭而出,化蛹為蝶,她徹底從自戀的精神堡壘中走出來,完全是一種開放式的寫作姿態。雖然她一再對社會有著小心的提防,但一旦她勇敢地走入社會,她就什麼也不怕,任著自己的想象在大千世界裡馳騁,這種開放式的馳騁與她封閉式的自戀並不相矛盾,她的自戀說到底仍是一種對抗的方式,是一種逃逸中心的自我保護法,而她通過一位鄉村孩子,發現了一個與中心相異的萬物世界,她自然會放鬆戒備之心,因此《萬物花開》仍是林白的風格。我以為林白會沿著《萬物花開》的路子還要走一段,起碼也應該將這條路走得更為平坦一些吧。然而沒想到一年之後,她拿出的這一部長篇《婦女閒聊錄》完全是一個全新的路子。她在這部中顯示的姿態是,她麵對大千世界不僅要放任想象,而且要放任言說,她通過一位鄉村婦女的嘴發起了一次敘述的革命。二這是一部充滿後現代精神的。它用一種新的敘述顛覆著許多習慣性的東西。如果說,在《萬物花開》中,林白是把自己頭腦中的後現代瘤子移植到一個鄉村孩子的頭上,通過這個孩子去看社會;那麼,到了《婦女閒聊錄》,她乾脆讓鄉村的一位女子完全取代了她的位置,她拱手讓出作為作家的話語權,於是一場語言的暴力發生了:來自鄉村的聲音打亂了文學講壇的井然有序,這多少有些像八十多年前被毛澤東稱讚過的農民運動,這種未經訓練的、粗鄙的鄉野之音居然放肆地跑到地主小姐的繡花牙床上翻滾。林白在這部中采取的方式要說簡單也很簡單,她選定了一位鄉村女子,顯然這是一位口齒伶俐、能說會道的女子,讓這位女子在無所約束的狀態下講述自己的經曆和見聞。這種方式說起來也不新鮮,曾有一些作家做過類似的口述實錄體的實驗。而且文學中的口述體恐怕還來自於曆史學界。口述曆史被作為挑戰傳統曆史觀的重要方式,就在於倡導口述曆史的學者們意在通過口述曆史來達到重新闡釋被階級、種族矛盾衝突所強製的曆史,因此口述曆史的對象往往是社會的弱勢群體,是遊離於權力中心之外的民間。但在口述曆史中,敘述者始終是被動者,口述曆史最終必須通過組織者的理論之網的篩選,而在《婦女閒聊錄》中,林白看上去處在被動的位置,她創造了一個意識形態真空的環境,使得那位叫木珍的女子在釋放了一切精神壓力的狀態下自由地宣泄,從而達到了巴赫金所說的民間語言的狂歡。林白逃逸中心的企圖最需要這種狂歡精神的鼓勵,因此她會沉浸在木珍的宣泄裡,她所感應到的也是宣泄中的狂歡。她說:"我聽到的和寫下的,都是真人的聲音,是口語,它們粗糙、拖遝、重複、單調,同時也生動樸素,眉飛色舞,是人的聲音和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沒有受到文人更多的傷害。"林白以自己的方式複製了木珍敘述中的狂歡精神。 在這種複製中林白充分展示了民間敘述的力量。也許我們會發現,所有經過文人加工的文學敘述,其最初的原始形態就存在於民間敘述之中。比如"第一四四段"中的"她讓疤子彆打牌,他發誓不打,拿起一把菜刀,把小指頭砍了,傷還沒好,又打。"這簡直就是一篇由文人撰寫的筆記,精練,傳神,蘊含豐富。但這種精練和傳神顯然又不同於筆記的文人風格,它不在於遣詞造句的講究,所以它的精練不是對文字的濃縮化和典雅化,而是通過對事理的淘洗所獲取的一種生活結晶體,這種結晶體使因果關係高度抽象化,讓人有一種直逼生活本質的感覺,我以為這正是一種民間風格的精練。而從文學演進的過程來看,應該是先有這種質樸的民間風格的精練,然後才有文人風格的精練。三在急劇變化的世界麵前,作家們普遍有一種現代性的焦慮,他們親身體會到伴隨著社會秩序瓦解而帶來的文學話語大廈瀕臨倒塌的危機,因此他們需要尋找到闡釋世界的另一套話語係統。做得比較徹底也比較成功的,應該是韓少功的《馬橋詞典》。至今我們對於《馬橋詞典》的革命意義認識得還不是很充分。就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我很高興地讀到了林白的《婦女閒聊錄》,從闡釋世界的角度說,《婦女閒聊錄》具有與《馬橋詞典》相類似的意義,它們的意義都在於從話語係統的角度對民間社會重新進行闡釋,從而展示出現實世界中被既定的權威話語所遮蔽的一麵。這兩部都是拆解了現成世界的整體性,然後用另外的話語係統將將拆解後的碎片重新組合起來。當然,韓少功與林白是兩位性格截然不同的作家,他們所選取的角度也迥然兩樣。韓少功是一位思想型作家,他從語言入手,將馬橋世界拆解為一個個零散的字詞,這些字詞既是馬橋人的符號,也是馬橋人的曆史和文化,而韓少功通過語詞還原了馬橋人的曆史和文化本相,在這種還原中體現出韓少功的理性和思辨性。而林白是一位意象型作家,她把王榨村的生活拆解為一位敘述者頭腦中的一段段的記憶碎片,在形而下的層麵還原了生活的本相,這種還原完全是感性的和情緒化的。木珍的敘述完全表達了99csw.大的協調和吞並的功能,它並不抵製公理和邏輯,而是包容下公理和邏輯,化解了公理和邏輯所帶來的緊張矛盾衝突,使民間的生活充滿源源不斷的生機。如在這段敘述裡:"有個女的嫁到我們村,她要跑,也不用離婚,就從男家跑到另一個男的家住下來,這個男的怕她再跑,趕緊去領結婚證,結果還是跑掉了。"我們就發現,法律在王榨既存在著,又被懸置著。如在民兵訓練的一段敘述裡:"這個區集訓的隻有三個女孩,三上女孩都有點胖,睡在一個床上,笑呢,說我們三人可彆把那墊床的磚給壓斷。"一個非常嚴肅的政治性事件就這樣被置換成戲謔,但又無傷大雅,不損耗民兵訓練中所包含的政治權威性。從一個鄉村婦女的閒聊中傳達出這麼多我們在正式談話中所感受不到的內容,這恰是由於她的閒聊中包含著另外一種話語係統,這種話語係統構成了民間的世界觀,我們通過民間的世界觀,看到了社會日常生活頑強持久而又充滿活力的一麵。鄉村婦女傳達出的民間世界觀造就了林白在敘述上的革命,而且林白豐富的感性知覺使她在這部的敘述中充分保留了口述實錄過程中的汁液,這無疑讓讀者能品咂到更豐富的滋味。但沉迷於感性知覺也使得本來可以更明晰的意義變得含混不清。這大概是我對這部有所不滿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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