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6-10節(1 / 1)

早戀 肖複興 3714 字 2個月前

第一部分第6節:我去遊曉輝家找一趟吧!方校長說:“你看看,和大家研究一下,怎麼處理一下好。一定要嚴肅處理!”方校長辦校幾十年,頭一次在學校裡發現這等東西。老太太氣得夠嗆!“我想先把學生家長請來,問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事情發展到什麼地步。然後,根據情節輕重,讓學生在全校檢查,必要時給予處分……”邱老師說。“這事不能放過。要通過這件事,對全校同學進行一次思想教育。現在有的學生,連共產主義理想都不信了,就知道搞對象,這怎麼成呢!”方校長說罷,氣憤地走出教導處。邱老師和鐘林說:“遊曉輝問題很嚴重。有的同學反映,他和好幾個女孩子的關係都不正常,尤其是和你們班上的梁燕燕。這個班,搞對象的問題最嚴重。你一定要下得去手,以今天遊曉輝為靶子,狠狠抓一下,給他們來個下馬威。讓這幫學生服你……”說罷,他拍了拍鐘林的肩頭。鐘林很反感這種拍肩頭。難道自己還是孩子嗎?還是以往的學生嗎?他沒有說話,走出了教導處。一直到放學時,遊曉輝的父親也沒有來學校。不用說,遊曉輝根本沒有告訴他爸爸。邱老師找到鐘林:“遊曉輝的父親還沒有來。你看看怎麼辦好?要不要我……”“我去遊曉輝家找一趟吧!”“那也好!這個東西你拿著。見了他爸爸。一定不要客氣!這個遊曉輝不是什麼好鳥,不知挨了他爸爸多少次打,撂爪就忘,純粹是屬耗子的!”校園裡,除了偶爾有幾個住校的學生還在溫習功課或者打球,學生不多了。夕陽正把餘暉一縷縷收回去,學校被籠罩在朦朦朧朧的幽暗之中,顯得比白天寧靜了許多。在這時刻,使鐘林想起自己以往上學的情景。似乎隻有這時候.才象以往他的校園。從學生的花名冊裡,他查清了遊曉輝家的地址。那是容老師清晰、工整的字體。上麵不僅有學生的地址、父母工作單位、家庭成員、初中學習成績,而且有對同學性格、品行簡短的概括。容老師的工作做得可真夠認真的。他在學校食堂裡匆匆吃過晚飯,向遊曉輝家中走去。他的家離學校不算太遠,隻是在一條很難找的小胡同裡,東拐西拐,把鐘林拐得有些胡塗了。拐了半天,不知怎麼搞的,又拐到了大街上。街燈已經亮了,兩排明亮的光如水傾瀉在街道上。如果不是冬天,這裡的行人一定不少。此刻寒風颼颼,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了。鐘林正在為難的時候,背後傳來一聲叫喚“鐘老師!”他回頭一看,是個女孩子,穿著一件時興不久的深紅色防寒服,風把裡麵的羽絨吹得蓬蓬鬆鬆的,係著的一條紅圍巾,裹住了一張紅撲撲的臉。“您不認識我了?我是您的學生啊!”女孩子爽朗地說著。哦!他想起來了。今天在教室裡搜查時,從她錢包裡發現一張男孩子照片。“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章薇。鐘老師,這麼大冷天,您要到哪兒去呀?”章薇大老遠就認出了鐘老師。她本來是有事情的。她想避開他,趁他沒有看見自己,匆匆走掉算了。可是,不知怎麼搞的,由於白天那張照片,她對鐘老師產生一種好感,禁不住止住腳步,主動地叫了起來。“這麼晚,你要到哪兒去呀?”鐘老師反過來問章薇。“我……”章薇猶豫一下,她不知怎麼回答才好。抬起頭,她迅速地望了鐘林一眼。鐘林感到那目光裡有一層難以捉摸的東西。他想起錢包裡那張男孩子的照片。不過,他沒有再問下去。既然這學生有些難言之隱,他也不想打聽她的什麼秘密。“你知道遊曉輝的家住在哪兒嗎?”“您找他?”“對。”“您去他家,他準保不在。他呀,準在呂詠梅家。我帶您到呂詠梅家找吧!”說罷,不由分說,她便在前麵帶路。呂詠梅?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不過,聽名字,大概是個女孩子。遊曉輝到她家乾什麼呢?聽章薇的語氣似乎他和這個呂詠梅的關係不同尋常。這裡麵又會有什麼問題嗎? 他追上幾步,趕到章薇麵前,說道:“你不是還有事嗎?你辦你的事吧,我自己去找,會找得到的。”“沒關係的!我帶您去吧!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章薇還是堅持往前走。他們一起向一條黝黑而幽長的胡同走去。誰也沒有再講話。章薇很想向這位新老師講幾句什麼。她就是這麼一個姑娘,對於她認為不錯的人,就願意把心剖給人家。對於她看不起的人,她會愛搭不理,走對麵,都不打一聲招呼。可是,鐘林沒心思多講話。頭一天班主任工作,給予他的不是快樂,而是煩惱。這一切,不僅來源於學生,也來源於老師和這所學校。第一部分第7節:他發現遊曉輝並沒有在這裡他琢磨著見了遊曉輝,講什麼呢?他不禁用手摸摸衣袋裡的那兩個避孕套。就講這個?然後,讓遊曉輝從實招來,到底拿著它乾什麼來著?真的當汽球吹著玩?還是乾了其他勾當?然後,告訴他的父親?讓他父親當著自己的麵,狠狠揍他兩耳光,象揣發麵團一樣,狠狠揍他一通……再然後,彙報給學校,讓他到教導處去挨一頓訓,去交出檢查,去接受處分……這便是他鐘林上任當班主任後乾的第一件事嗎?如邱老師所言,給學生們來的第一個下馬威嗎?說實在的,他不願乾這件事。他不願因為這件事,學生們怕他——由此也恨他。他並不怕怕,也不怕恨。他隻是不願意。一個人的一生很短暫,也很漫長。常常會出現一個或許多個閃失。也常常會由於這一個或一連幾個閃失而陡然改變人的生活道路。還是小心為好,還是寬容的好。尤其是對待這些不過十六七歲的孩子,他們還不是已經骨骼長就的成年人,他們還在發育,他們身上每分每秒都會誕生一個新的世界,而且有可能這個世界和那個世 界截然相反。這便是鐘林的思想。可以說,既是他的教育思想,也是他的哲學思想。他實在後悔答應邱老師來找遊曉輝的父親。他更後悔為什麼當這個倒黴的班主任。想到這裡,他把衣袋裡那兩個彈性十足的避孕套揉成一團,路過一個垃圾箱時,把它們扔了進去. “鐘老師,到了!”章薇輕輕喚了一句。前麵是一座獨門獨戶的小屋。窗口流瀉出桔黃色的燈光,在風中一眨一眨的,象跳動著一顆小小的心臟。“砰砰砰!”章薇輕輕敲響了門。門開了,露出一張圓乎乎的胖臉。見到了鐘林,立刻叫了起來: “媽!爸!我們鐘老師來了!”鐘林端詳了一下開門的這個小姑娘,圓圓的臉,圓圓的身子,渾身象個小皮球。不用說,這便是呂詠梅了。“鐘老師,我先走了!”章薇走了。呂詠梅的父母迎了出來。呂詠梅沒有想到新班主任頭一天就到她這裡來家訪。她不知他究竟是為什麼而來,而且是由章薇帶路而來?她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反感,她覺得奇怪。“屋裡坐吧!坐吧!”鐘林被呂詠梅的父母讓進家裡。他發現遊曉輝並沒有在這裡。葉秋月的日記——1979年12月 11日 晴……班裡新來了一個班主任,姓鐘。大約有三十來歲。他和許多老師不大一樣,起碼和原來的班主任 容老師不一樣。我明明看見他發現章薇錢包裡的照片,為什麼不聲張,相反還給章薇呢?為什麼這麼偏向章 薇呢?因為章薇長得漂亮嗎?女的長得漂亮,不見得人就好。章薇是一個好學生嗎?起碼,我就發現,在 她錢包裡出現的男人的照片,今天不是第一張。鐘老師這樣做對嗎?是姑息?還是縱容呢?他是一個怪老師。我不喜歡他……雖然,我也不喜歡容老師。為什麼我沒有發現一個我所喜歡的老師呢?哦,現在的老師都不大理解我們學生……第一部分第8節:兩個日記本星期六又到了。不知道彆的同學有什麼感覺,葉秋月最討厭這星期六。第一節課又是語文。鐘老師早早來到教室裡,首先發現講台桌前擺起厚厚兩摞小山一樣高的筆記本。“這是怎麼回事?”他有些奇怪地問。昨天,他並沒有給大家布置什麼作業呀。即使是作業,也應該用作業本,犯不上用這麼好的筆記本,一本本厚厚的,塑料封麵,鄭重感一下子增強許多。班長覃峻站起來回答:“這是大家交的日記。”“日記?”鐘老師問。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似乎他第一次聽說同學們寫日記。“是日記。老師要求每星期六交一次。”覃峻又說。顯然,容老師沒有把這件事交待給新班主任。班長按照以往的慣性動作,依然把日記收了上來。這是一個忠於職守的好班長。葉秋月最反感每星期六收日記。為了這件事,她在日記裡沒少罵容老師。全班同學,可以說是她最早記日記的。她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記,現在足足記了有三大本哩。買日記本,是她的一件大事。她要跑好幾家文化用品商店,選了又選,選中一本封麵和裡麵都滿意的筆記本,然後鄭重地寫下第一行秀氣的小字。以前的日記,老師也象容老師一樣要收去批閱的。那時她並不覺得什麼。上到高一,還要收日記本。她反感了。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怎麼可以給旁人看呢?又不象作文,還要老師評改?為了對付每星期六收日記本,她不得不準備兩個筆記本。一本是自己的真正日記,一本是專門應付老師的日記。她自己給這兩本日記起了個名字,一本叫A日記,一本叫做B日記。A日記是一本紅色塑料皮日記。B日記是一本是綠色帶提花的緞麵日記。這件事,不知道是誰彙報的,容老師知道了。“聽說你還有一本日記,在底下偷偷地記?”容老師問她。她沒回答。“有什麼心裡話,不能對老師講嗎?”她還是沒講話。不過,心裡想:有什麼心裡話,為什麼非得對老師講呢?學生有學生的秘密。那一角天地是躲在密密濃蔭之中的,對任何人也不敞開。容老師皺眉頭了。她打量著葉秋月。葉秋月是屬於那種寡言少語的姑娘。她生性內向,不大活躍,象化學裡的惰性元素。在班裡,她是個子最高的女生,身高一米七一。瘦瘦的,象支修長的竹子。體育老師相中了她,想讓她參加校籃球隊。她不去。體育課上,她出洋相最多。她的動作的確笨拙,後滾翻常常要翻到墊子外麵,跳跳箱,十有八九是過不去,隻能騎山羊一樣騎在上麵。雖然這樣,每次體育測驗,她還能得個4分。體育老師喜歡她,說穿了,是喜歡她的個子。總覺得她是塊材料,不搞體育,算糟踐了。她不這樣想。她喜歡看書,和一般愛美的姑娘不一樣,她不喜歡鑽商店,擠那個化妝品專櫃和首飾、服裝的櫃台。她喜歡去圖書館,去新華書店。正因為這一點,她尤其看不起坐在她前麵的章薇。章薇太愛打扮了。過分的裝飾和過分的香味,都讓她不屑一顧。她是語文課的課代表。按理說,容老師應該喜歡她。就因為日記本,容老師對她有看法。她覺得這個姑娘心太重,思想複雜,始終摸不透,象一潭深深的湖水。一次家長會上,葉秋月的父親和容老師交談孩子的思想情況。容老師談起了她的日記:“現在的孩子思想複雜得很,接觸外麵的東西也複雜。我們當老師和家長要多關心孩子,注意了解、掌握孩子的思想狀況,避免節外生枝。葉秋月這孩子彆的還不錯,就是比較沉悶,不願意敞開思想,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她有本黑日記,不知天天寫些什麼……”大概是旁人把那本墨綠色的緞麵日記看成了黑顏色的,容老師隨口說了這麼一句黑日記,象一道黑色的閃電,立刻在葉秋月父親的眼前一亮。他格外警覺。回到家,女兒還沒有回來,他翻女兒的桌子。在抽屜裡,果然有一本日記。精致、柔軟的緞麵,讓人覺得象捧著隻絨乎乎的小貓。他看著它。它也看著他。第一部分第9節:老師檢查日記本自從女兒上高中以來,做父親的覺得女兒有些變化,不大好理解了。聽她媽媽講,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屋裡,竟然吹起了口哨。她媽媽納罕了,平日那麼文靜、沉默的女兒,怎麼竟象個男孩子吹起了口哨?口哨,這聲音和動作都太富於刺激性了。“女孩子家一點不象女孩子家樣!吹哪家子口哨?”她被媽媽訓哭了。他回家了,知道這件事,覺得女兒怎麼突然間有了這種變化呢?他把女兒叫過來,麵對麵認真地談了又談。從小學開始,他對女兒的要求一直格外嚴格。女兒一言不發。拿著這本柔軟的日記,做父親的首先想起了女兒的口哨。他真想知道女兒是怎麼想的?他翻開了女兒的日記。剛剛看了五六頁,女兒回來了。“爸爸!”她親熱地叫了一聲,忽然發現爸爸在看她的日記,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爸爸,你乾嗎偷看人家日記?”說著,上前一把把日記搶了下來,抱在她瘦削的懷中,象保護一隻受到傷害的小羊羔。偷看?怎麼是偷看呢?女兒怎麼可以這樣講話呢?他還沒有講話。女兒“噌噌噌”把那五六頁日記撕了下來,從桌上抄起火柴,“嚓”的一下劃著,當著他的麵把這幾頁日記燒著了。火苗舔著紙,很快紅成一團,又很快化為一堆灰燼……爸爸怔住了。女兒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強悍,抗議起自己的爸爸來了。他望望地上一堆灰燼,又望望女兒,覺得難以想象,女兒怎麼變成這樣! 第二天,女兒的抽屜外多了一把新鎖。班長覃峻雖然每星期六早上準時無誤地負責收同學們的日記本,其實,他也很反感。隻是他不講。由於大搜查,他和容老師打過幾次交道。他知道容老師是有一定之規的,而且相當自信。向她反映意見,猶如雨水落在水泥地上,隻能全都流走,而不會滲進一點一滴。覃峻每星期六隻管收日記本。老師純粹是瞎掰。從初一到初三,同學寫了三年日記,交了三年日記,班主任老師逐個檢查,寫上批語,劃上紅圈,管什麼用?有幾個同學是認真寫?寫上自己心裡真正的秘密?笑話!秘密。什麼叫秘密?秘密,能告訴給彆人的,還叫秘密嗎?你老師要求,我學生便寫。東抄兩段報紙,西抄兩段書,要不就是浮皮蹭癢地檢討兩句課堂上接下碴兒了,寫作業不夠仔細呀。以前,是抄上幾句“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作為開頭。現在,是抄上幾句“四化道路邁闊步,革命到底不回頭”作為結尾。老師的批語今兒是“有進步,繼續努力!”明兒是“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統統是老八股,新八股。你騙我,我騙你! 高中生了,誰還會傻不嘰嘰地把自己心裡想的寫上,專門送給老師瞅?笑話!老師不知怎麼想的,還當回大事來抓,有好的日記還要讓同學抄下來,貼在牆報上。莫非還想抓出一本《雷鋒日記》或者《王傑日記》來怎麼著?給學校增增光?不得不交。覃峻的日記全部是讀書心得體會或摘抄。他覺得這比胡編一通要好,對自己的學習總還有用。容老師每次見他的日記密密麻麻的,比誰寫的都多,字整齊,對他也就最滿意。覃峻自己隻是覺得好笑。老師總以為她的心眼多。但她忘記了,她隻是一個人。要和全班四十幾個同學鬥,她哪裡招架得了?以往,容老師就是把自己架在這個位置上。她看著同學,覺得同學眼眶子發青,同學看她呢,也覺得是一眼眵目糊。且看這位新來的班主任老師如何了! 鐘林沒再管這一摞日記。他開始上課了。這是他的第一堂語文課,講解王安石的《遊褒禪山記》。“古之人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誌者,不能至也……”他開始講述幾個文言虛詞的用法,講解王安石在這篇遊記中所闡述的誌、力、物即條件三者之間的關係……說實在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枯燥無味,沒想到學生們聽得都很認真。望著一雙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隻有學校裡學生的眼睛才會是這樣。一走到社會上,他們的眼睛就不會再是這樣了。他的腦子開了小差。第一部分第10節:我跟著你半天了你長得真美!他自己很清楚,講解古文並非他所長,儘管備課時,他是格外認真的。頭三腳難踢,他想頭一次上課能夠給學生一個好印象。無奈容老師走得不是時候,給他留下這麼一篇王安石的遊記。同學們認真聽,居然真給他捧場。他感到一種鼓勵,禁不住和這些陌生的學生親近了一些。學生的心,總還是天真的。他感慨道。“這個班,學生的學習都還不錯,但是思想複雜,尤其是搞對象成風……”在他剛進學校時,邱老師這樣介紹情況。他不大以為然。也許,正是他自己這種態度,無形之中贏得了學生的心?他幾乎把麵前這一摞日記忘了。章薇心裡卻格外不安。她的心還在日記上。今天來上課的同學,隻有她一個人沒有交日記。說實在的,平常她不怎麼重視。今天,她倒想應該交。她不願意再給新的班主任老師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昨天,相片;今天,日記!她實在想交。她覺得這個老師不錯,衝著他,也應該交。可是,這一周日記,她一頁沒寫呀! 昨天晚上,她把鐘林帶到呂詠梅家,趕忙往電影院走。是早定好的約會。約會的人就是錢包裡照片上那個小夥子。他們認識,包括今天,不過三天。三天前的下午,下課了,她約好呂詠梅一起去看日本新電影《望鄉》。聽說是寫一個妓女的,還說學生看不好。這更加吸引她。電影開映了,她身旁的座位還空著。呂詠梅沒來。這個傻丫頭,一根筋,一準是遊曉輝又找上她,甜哥哥蜜姐姐幾句好話,她又走不動道了。她真傻!她就看不清?遊曉輝早和梁燕燕關係不同尋常,她呂詠梅不知相中了遊曉輝哪兒了?幾乎天天以補課為名,把遊曉輝請到自己家裡,不僅供應茶水、糖和瓜子,還偷偷地給他買過幾回帶嘴的“大前門”哩。章薇和呂詠梅、遊曉輝住在一條胡同裡,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和呂詠梅雖說性格截然不同,卻還說得來。各自心裡的悄悄話也不保密。“你真的看上了遊曉輝?”呂詠梅點點頭。“你不知道他腳踩兩隻船?”呂詠梅又點點頭。“那你為什麼還非在一棵樹上吊死!”談起這個問題,她們有一套特殊的語言。比如說和男同學相好,要說“交上了”,有個“戳根兒”了。好的程度要解釋的話,分為“遞條子”,也就是寫封情書,稱為開端;再深入一個層次,看女同學是否給男同學買過煙沒有?“你跟他到底怎麼樣了?可以了?給他買煙了嗎?買了!什麼牌的?禮花?牡丹?……”如果再深入一個層次,那叫“遞KS”’。這是英文 KISS的縮寫。她們獨特的說法。自然,這些話都隻是象章薇、呂詠梅這樣一些同學講的。班長覃峻,學習委員陳國棟這一類在學校裡學習拔尖的同學,自有他們那一圈子的語言。語言的不同,說明彼此對於這類找朋友的看法以及方法的不同。阿琦婆還沒有出場。個子高高的女記者正在林間小道穿行……忽然,章薇眼前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閃過。緊接著,身旁的空座位上坐上了一個人。是個男人,聞著身上的氣味,就可以知道。有一股子說不上濃卻刺鼻的煙草味。她禁不住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那人卻也緊跟著她往這邊挪了挪。一種不祥和討厭的感覺爬上心頭。“我跟著你半天了,你長得真美!”小夥子講的話嗎?和刺鼻的煙草味不同,話輕輕的,象飄飄的羽絨。章薇的警戒線沒有完全撤除,卻在聽下去了。“這電影其實我早看過了。就是為了看看你,我才買了一張電影票,跟著你進來了。”小夥子的話還是那麼輕柔,而且真摯。在四周一片幽暗之中,在彌漫的音樂裡,這話讓章薇心動。就是為了看看我,買了張電影票……嗬,一種從本體味過的感覺,象小蟲蟲,爬出了心室的大門。小夥子沒再講話。章薇也沒再講話。她很想看看這位如此鐘情的小夥子究竟是什麼樣子?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而且,她也不敢多看,隻是迅速一瞥,接著把目光投向前方的銀幕上。阿琦呢?女記者跑到哪裡去了?……她沒有找到。她看見她座位前麵一位姑娘已經把頭倚靠在一個小夥子的肩頭。那烏黑如帶的頭發順著脊背流瀉下來,垂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心裡立刻掠過風一樣輕柔卻難以言傳的波動。忽然,她發現自己扶在椅上的手,正好觸著身旁小夥子的手,倏地,象觸電一樣,她趕緊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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