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13(1 / 1)

暖暖 蔡智恒 4042 字 2個月前

我在雪地裡站了許久,暖暖才推了推我,說:「快回飯店,會凍著的。」回程的路上,雪持續下著,街景染上白,樹也白了頭。我想嘗嘗雪的味道,便仰起頭張開嘴巴,伸出舌頭。「唉呀,彆丟人了。」暖暖笑著說:「像條狗似的。」我記得去年一起逛小吃一條街時,你也這麼說過我。我說。「是呀。」暖暖說,「你一點也沒變。」不,我變了。我說,從小狗長成大狗了。暖暖簡單笑了笑,沒多說什麼。暖暖還得把車開回單位去,然後再回家。「明天中午,我來找你吃飯。」暖暖一上車便說。所以是明天見?我說,而不是再見?「當然是明天見。」暖暖笑了笑,便開車走了。簡單一句明天見,讓我從車子起動笑到車子消失於視線。我進了飯店房間,打開落地窗,搬了張椅子到小陽台。泡了杯熱茶,靠躺在椅子上,欣賞雪景。之前從沒見過雪,也不知道這樣的雪是大還是小?突然有股吟詩的衝動,不禁開口吟出:雪落……隻吟了兩字便停,因為接不下去。四下一看,還好沒人。我果然不是詩人的材料,遇見難得的美景也無法成詩。想起該給徐馳打個電話,便撥了通電話給徐馳。徐馳說20分鐘到,在飯店大堂等我,見了麵再說。20分鐘後我下了樓,一出電梯便看見徐馳坐在大堂的沙發椅上。「老蔡!」徐馳站起身,張開雙臂,「來,抱一個。」唉,如果這句話由暖暖口中說出,那該有多好。跟徐馳來個熱情的擁抱後,他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一杯可以。我笑了笑,兩杯就醉了。徐馳在飯店門口叫輛計程車,我們直奔什刹海的荷花市場。我和暖暖去年夏日午後曾在湖畔漫步,但現在是冬夜,而且還是雪夜。片片雪花緩緩灑在什刹海上,沒有半點聲響,也不留下絲毫痕跡。想起昨天在杭州西湖遊覽時,總聽人說: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夜西湖;夜西湖不如雪西湖。那麼雪夜的西湖一定最美吧?而什刹海是否也是如此?荷花市場古色古香的牌坊,孤傲地立在繽紛的霓虹燈之間;充滿異國情調的酒吧,在滿是古老中國風的湖畔開業,人聲鼎沸。客人多半是老外,來此體驗中國風味,又可享受時髦的夜生活。北京這千歲老頭,筋骨是否受得了這折騰?徐馳一坐下來,便滔滔不絕講起自身的事。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起過去、現在,以及將來。我發覺徐馳的衣著和口吻都變成熟了,人看起來也變得老成。「差點忘了。」徐馳突然說,「高亮今天到武漢出差去了,臨走前交代我跟你說聲抱歉,隻得下回再帶你爬司馬台長城了。」說完便從包裡拿出叁張照片放在桌上,然後說:「高亮給你的。」這叁張照片其實是同一張,隻是有大、中、小叁種尺寸。大的幾乎有海報大小;中的約十吋寬;小的隻約半個巴掌大。都是暖暖在八達嶺長城北七樓所留下的影像。暖暖筆直站著,雙手各比個V,臉上儘是燦爛的笑。「高亮說了,大的貼牆上,中的擺桌上,小的放皮夾裡。」徐馳笑了笑。高亮的相機和技術都很好,暖暖的神韻躍然紙上。我滿是驚喜並充滿感激。「來。」徐馳說,「咱們哥倆為高亮喝一杯。」一杯哪夠?我說,起碼得叁杯。「行!」徐馳拍拍胸口,「就叁杯!」我立刻將小張照片收進皮夾,再小心翼翼捲好大張照片,輕輕綁好。中的則先放我座位旁,陪我坐著。又跟徐馳喝了一會後,我發覺他已滿臉通紅、眼神迷濛,大概醉了。想起他明天還得上班,便問:「馳哥,你家住哪?」「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颳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徐馳高聲唱著歌。我心想徐馳應該醉翻了,又試一次:你在北京住哪?「我家住在黃土高坡,日頭從坡上走過,照著我窯洞曬著我的胳膊,還有我的牛跟著我……」徐馳還是高聲唱著歌。我扶起徐馳,叫了輛計程車送我們回台灣飯店。徐馳早就睡得不省人事,隻得將他拖上我的房間,扔在床上。簡單洗個熱水澡,洗完走出浴室時,徐馳已鼾聲大作。看了看錶,已快淩晨一點,搖了搖徐馳,一點反應也沒。反正是張雙人床,今晚就跟徐馳一起睡吧。打了通電話給飯店櫃台,請他們早上六點半m call。以前在台灣時,聽人說大陸上把m call翻成叫床,很有趣。記得去年教漢字的老師說過,漢字順著念也行、倒著念也可以。大陸是順著念,所以叫床的意思是「叫你起床」;但台灣是倒著念,叫床的意思就變成「在床上叫」。昨天在杭州西湖邊,晚上回蘇州,今早應該從蘇州到上海再回台灣;沒想到因為一念之差,現在卻躺在北京的飯店床上。回想這段時間內的奔波與心情轉折,疲憊感迅速蔓延全身,便沉沉睡去。六99lib?點半m call的電話聲同時吵醒我和徐馳。徐馳見和我一起躺在床上,先是大驚,隨即想起昨夜的事,便哈哈大笑。他簡單漱洗後,便急著上班。「還是那句老話。」徐馳說,「以後到北京,一定得通知我。」說完又跟我來個熱情的擁抱。徐馳剛打開門,又回頭說:「老蔡,加油。」我知道徐馳話裡的意思,便點點頭表示收到。徐馳走後,我又繼續睡。作了個奇怪的夢,夢裡出現一個山頭,清軍的大砲正往山下猛轟;砲台左右兩旁各趴著一列民兵,拿著槍瞄準射擊。而山下有十幾隊法軍正往山上進攻。我和暖暖在山頭漫步,經過清軍砲台,我告訴暖暖:這裡就是暖暖。「你終究還是帶我來暖暖了。」暖暖笑得很燦爛。砲聲隆隆中,隱約傳來尖銳的鈴聲。好像是拍戰爭片的現場突然響起手機鈴聲,於是導演氣得大叫:「卡!」我被這鈴聲吵醒,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應該是門鈴聲。我迷迷糊糊走到門邊,打開房門。「還在睡?」暖暖說,「都快中午了。」我全身的細胞瞬間清醒,法軍也被打跑了。啊?我嘴巴張得好大,這……「你是讓我站在這兒?」暖暖笑了笑,「還是在樓下大堂等你?」我趕緊把門拉開,暖暖進來後直接坐在沙發上。我開始後悔,現在正是兵荒馬亂,暖暖會看笑話的。「慢慢來。」暖暖說,「彆急。」我臉一紅,趕緊衝進浴室,叁分鐘內把該做的事搞定。昨晚因為怕徐馳獸性大發,所以穿了襯衫和長褲睡覺。沒被暖暖瞧見胸部肌肉和腿部線條,真是好險。走吧。我說。「你就穿這樣出門?」暖暖說,「外頭可是零度。」在室內暖氣房待久了,一時忘了現在是北京的冬天。趕緊套了件毛衣,拿起外套,暖暖這才起身。進了電梯,湊巧遇見昨晚在東來順的外國老夫婦。老先生跟我們打聲招呼後,問:「honeymoon?」just lover。我說。「friend!」暖暖急著否認,「We are just friends!」老夫婦笑了,我也笑了,隻有暖暖跺著腳。一出電梯,暖暖遞過來一樣東西,說:「給。」我接過來,發現是條深灰色的圍巾。「外頭冷。」暖暖說,「待會出去先圍上。」圍上圍巾走出飯店,突然想起今天還是上班的日子。暖暖。我說,如果你忙,我可以理解的。暖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說:「難道你現在放假嗎?」我愣了愣,沒有答話。「走唄。」暖暖笑了笑。跟暖暖並肩走了幾步,心裡還是擔心會誤了暖暖上班的事。「涼涼。」暖暖又停下腳步,「當我心情不好時,就希望有個巨大濾網,將自己身上煩惱呀憂愁呀等等負麵情緒徹底給濾掉,隻剩純粹的我。」說完後暖暖便用手在麵前先畫了個大方框,再畫許多條交叉的線。「這麼大的網,夠兩個人用了。」暖暖說,「咱們一起跳。」我點了點頭,暖暖數一、二、叁,我們便一起縱身飛越暖暖畫下的網。暖暖笑得很開心,我也笑了。上了暖暖的車,還是那輛單位的白色車。雪雖然停了,但街景像伍子胥過昭關——一夜之間白了頭。彷古建築的屋瓦上積了厚厚的雪,樹枝上、地上也是,到處都是。北京變得好潔白,充滿清新和寧靜的美。但路上行人匆匆,沒人停下腳步讚歎。暖暖。我終於忍不住了,可以停下車嗎?暖暖靠邊剛停下車,我立刻打開車門,跑進一塊空曠的雪地。我蹲下身雙手各抓了一把雪,感覺肩膀有些顫抖。「咋了?」暖暖在我身後問。我轉過身,向她攤開雙手,笑了笑說:是雪耶!暖暖露出無奈的表情。我開始在雪地裡翻滾,越滾越開心。「彆丟人了,快起來!」暖暖說。我停止滾動,躺了下來,雪地柔柔軟軟的,好舒服。「把你扔這兒不管你了!」暖暖又說。我雙手又各抓了一把雪,站起身走到暖暖麵前,攤開手說:是雪耶!暖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笑,隻說了聲:「喂。」讓我在雪地裡遊個泳吧。我說完便趴下身。「會凍著的!」暖暖很緊張,伸出手想拉我時,腳下一滑,摔坐在雪地。你也想玩了嗎?我捏了個小雪球,往暖暖身上一丟,雪花四濺。暖暖試著站起身,但又滑了一跤,臉上一紅,說:「快拉我起來。」先等等。我說,我要在雪地上寫個“爽”字。「涼涼!」我伸出右手拉起暖暖,暖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順便瞪我一眼後,突然蹲下身捏個雪球然後往我身上丟。「還來嗎?」暖暖說。你是女生,我再讓你五顆雪球。我說。「好。」暖暖又蹲下身,一捏好雪球便用力朝我身上砸。砰砰砰砰連四聲,我維持站立的姿勢,像個微笑的凋像。暖暖停止捏雪球,拍掉手上的雪,理了理頭發和衣服。怎麼停了?我問。「因為你讓我五顆。」暖暖笑著說,「所以我就隻丟四顆。」啊?我張大嘴巴。暖暖笑得很開心,走過來幫我拍掉衣服上和頭發上的雪。「如果被彆人瞧見,還以為咱們倆瘋了。」暖暖說。對我來說,看見雪不瘋一瘋,那才叫真瘋。我說。「呀?」你一定不懂像我這種長在熱帶地方的人,看見雪的心情。「現在理解了。」暖暖笑了笑。我又坐了下來,暖暖不再阻止我,我索性躺在柔軟的雪地上。「去年你說大約在冬季,是因為想來看雪嗎?」暖暖問。不。我說,那是因為大的約會要在冬季。「啥?」就是大約在冬季的意思。暖暖愣了愣,隨即醒悟,說:「所以小約在夏季、中約在秋季羅?」我很欣慰。我笑了笑,你終於跟得上我的幽默感了。「瞎說。」暖暖輕輕哼了一聲。我凝視一會天空,轉頭瞥見站著的暖暖正看著我。「彆躺了,會凍著的。」暖暖催促著,「快起來。」不躺在地上,怎能看見北京清澈的天?我說。「唷,狗嘴吐出象牙來了。」暖暖笑了。嘿嘿。我笑了笑。「今年的第一場雪挺大的,很多樹都壓蛇了。」暖暖說。樹下有蛇嗎?我很疑惑,不然怎麼會壓蛇?暖暖撿起一根小樹枝,蹲下身在雪地寫下:「折」。我看見「折」,便問:這個字可以念蛇的音?「北京都這麼說。」暖暖聳聳肩,「蛇沒事,倒是樹下的車子遭了殃。」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迅速起身,拿了剛剛暖暖寫字的樹枝。「忘了啥?」暖暖問。我用樹枝在「折」的旁邊,寫了一個「爽」字。「喂。」暖暖瞪我一眼。我意猶未儘,又在雪地寫下:涼涼,寫完後將樹枝遞給暖暖。暖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便在涼涼旁邊寫下:暖暖。「你也來拿著。」暖暖說,「咱們一起閉著眼睛,寫下四個字。」我和暖暖的右手抓著那根樹枝,閉上眼,一筆一劃在雪地寫字。有時感覺是暖暖帶著我,有時彷佛是我帶著她,但筆劃並沒有因而中斷。寫完後睜眼一看,雪地出現明顯的四個字:都在北京。還好這四個字沒有簡繁之分,都一樣。我說。「是呀。」暖暖說。原先我以為你想寫天長地久呢。我說。「你想得美。」暖暖瞪了我一眼。難道是生生世世?「涼涼。」是。我說,我閉嘴。我又躺了下來,暖暖也靜靜坐我身旁。暖暖。我說,見到你真好。暖暖笑了笑,沒說什麼。如果我一直重複這句話,請你要原諒我。「行。」暖暖說,「我會原諒你。」「餓了嗎?」暖暖說。嗯。我說。「吃午飯唄。」暖暖說。我正準備起身,突然臉上一涼,原來暖暖抓了一把雪丟在我臉上。呸呸吐出口中的雪,擦了擦眼鏡,站起身,暖暖已回到車上。上了車,暖暖還咯咯笑個不停。我說我的臉凍僵了,暖暖說這樣挺好,省得我繼續瞎說。沒多久便下了車,走了幾步,看到「全聚德」的招牌。我想起去年逛完大柵欄在街口等車時,暖暖說下次我來北京要請我吃。暖暖。我說,你竟然還記得。「那當然。」暖暖揚了揚眉毛。在全聚德當然要吃烤鴨,難不成要點炸雞嗎?除了烤鴨外,我們也點了一些特色鴨菜,另外為避免油膩也點了些青菜。上烤鴨時,師父還特地到桌旁片鴨肉,挺過癮的。我把早餐和午餐的份量同時吃,暖暖見我胃口好,說全聚德是掛爐烤鴨,另外還有便宜坊的燜爐烤鴨,有機會也可以去嘗嘗不同的風味。這頓飯和昨晚一樣,我又吃了十分飽。藉口要去洗手間,我偷偷把帳付了。「涼涼。」暖暖的語氣有些埋怨,「你咋又搶著付錢了?」暖暖。我說,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二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付錢,男生會倒楣兩個月。暖暖愣了愣,隨即笑著說:「原來你昨晚還是瞎說。」走出全聚德,大柵欄就在斜對麵。「去走走唄。」暖暖開口。嗯。我點點頭。大柵欄並沒改變多少,倒是多了些販賣廉價服飾的商店。去年我和暖暖在這裡曾有的純粹還在,這讓我們似乎都鬆了口氣。來回各走了一趟後,我們又坐在同仁堂前休息。暖暖的手機響起,我起身走到十步外,暖暖講電話時不時抬頭看著我。掛上電話後,我發覺暖暖皺了皺眉。怎麼了?我走回暖暖身旁。「領導叫我去訪幾個人。」暖暖語氣有些抱怨,「我早跟他說了,這些天儘量彆叫我,有事就叫彆人。」領導怎麼說?「領導說了,你就是彆人、彆人就是你。」好深奧喔。「是呀。」暖暖陷入沉思,似乎很為難。暖暖。我說,如果不妨礙你工作的話,我可以陪你去嗎?暖暖有些驚訝,轉頭看了看我。我想你應該覺得不陪我說不過去,但誤了工作也麻煩,所以如果我陪你一起去應該是一舉兩得。我說,當然這得在不妨礙你的前提下。「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暖暖眉間舒展,「當然不妨礙。」那就讓我當跟屁蟲吧。我笑了笑。「太好了。」暖暖笑了,「但我得叫人多買張火車票。」火車票?我很好奇,不是在北京嗎?我們要去哪?「哈爾濱呀。」暖暖說。哈……哈……我有些結巴,哈爾濱?「是哈爾濱,不是哈哈哈爾濱。」暖暖笑得很開心,「就一個哈。」我愣在當地,久久說不出話來。北京到哈爾濱約1248公裡,晚上8點半有一班直達特快的火車,隔天早上7點5分到哈爾濱,要坐10小時35分鐘。暖暖先叫人買了兩張軟臥下鋪的票,然後我們回飯店,上樓整理好行李。退了今明兩晚的房間,改訂後天晚上的房間,把行李箱寄放在飯店一樓。走出飯店,暖暖看了我一眼,說:「得給你買雙手套。」不用了。我說,我把雙手插進口袋就好。「嗯。」暖暖點點頭,「皮製的比較禦寒。」雙手放在口袋,跟放進手套的意義一樣。我說。「哪種皮呢?」暖暖歪著頭想了一會,「就小羊皮唄。」彆浪費錢買手套。我說。「就這麼著。」暖暖笑了笑,「在王府井大街上買。」…………暖暖根本沒在聽我說話。暖暖在王府井大街上幫我挑了雙小羊皮手套。這次她學乖了,付錢的動作乾淨俐落,沒給我任何機會。「你還需要頂帽子。」暖暖說。彆再花錢了。我說。「放心。」暖暖說,「我有兩頂。」我和暖暖先回暖暖住處,我在樓下等她。暖暖收拾好要出遠門的私人用品後便下樓,給了我一頂黑色的毛線帽。然後我們到暖暖工作的地方,暖暖讓我坐在沙發上等她,並交代:「彆亂說話。」什麼叫亂說話?我問。「比方說,如果人家問起你和我是啥關係?你可彆說我是你愛人。」喔,我明白了。我說,不能說你是我愛人,要說我是你愛人。「決定了。」暖暖說,「你一句話也不許說。」隻見暖暖東奔西跑,整理資料、準備器材,又跑去跟領導討論些事情。「可以走了。」暖暖終於忙完了,「你有亂說話嗎?」我聽你的話,一句話也沒說。我說。「那就好。」暖暖笑了笑。結果人家都說暖暖的愛人真可憐,是個啞巴。「你……」走出暖暖工作的樓,天色已黑了。離坐火車還有一些時間,正打算先吃點東西,恰巧發現烤羊肉串的攤子。我和暖暖各買了五根羊肉串,像一對貧賤夫妻般站在路邊吃。手機正好在此時響起,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學弟。「學長,出來吃飯吧。」學弟說。我在北京耶。我說。「真的嗎?」學弟很驚訝。嗯。我說。「去參加暖暖的婚禮嗎?」學弟哇哈哈一陣亂笑。喂。「那沒事了,記得幫我向王克問好,順便看她過得好不好。」王克嫁人了。「你少來。」不信的話,我叫王克跟你講電話。我把手機拿給暖暖。「我是王克。」暖暖捏著鼻子說,「我嫁人了。」暖暖說完後,努力憋著笑,把手機還我。學弟在電話那端哇哇亂叫不可能、這太殘忍了。我和暖暖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邊笑邊說。「這種玩笑會死人的。」好啦。就這樣。掛上電話,我和暖暖互看一眼,便同時大笑了起來。暖暖。我說,見到你真好。「我原諒你。」暖暖又笑了。坐上計程車,我和暖暖直奔北京火車站。車站好大,人潮非常擁擠,暖暖帶著我繞來繞去才走進月台。台灣的鐵路軌道是窄軌,這裡的軌道寬一些,應該是標準軌。上了火車,找到我們的包廂,拉開門一看,左右各上下兩層床鋪。門的對麵是一整塊玻璃窗,窗前有張小桌子。門的上方有一個可置放大型行李的空間。我和暖暖在左右兩邊的下鋪坐了下來,兩人膝蓋間的距離不到一人寬。一對中年夫婦拖著一個笨重的行李箱走進來,先生先爬到上鋪,我在下麵托高行李箱,先生接住,把它放進門上的空間。「謝謝。」他說。沒事。我說。服務員也進來了,說了聲晚上好,給我們每人一包東西便離開。裡頭有紙拖鞋、牙刷牙膏肥皂、沾水後便可揉成毛巾的塊狀物,還有一小包花生米。我和暖暖把鞋脫了,換上紙拖鞋,坐在下鋪吃花生米。床上有個10吋左右的液晶螢幕,可收看幾個頻道,但收視效果不怎麼好。折騰了一下午,現在終於可以喘口氣,甚至有開始旅行的感覺。低沉的砰隆一聲,火車起動了,我和暖暖都笑了。問了暖暖軟臥硬臥的差彆,是否在於床鋪的軟與硬?暖暖說床鋪沒差多少,但硬臥包廂內左右各上中下叁層,一間有六個人。「咱們去吃飯唄。」暖暖站起身。嗯。我也站起身。我們穿過幾節車廂來到餐車,火車行駛很平穩,一路走來沒什麼搖晃。餐車內很多人,我和暖暖找了個位子坐下,叫了兩碗麵。位子很小,我和暖暖麵對麵吃麵(這時用簡體字就很酷,連續叁個麵),中途還不小心撞到對方的頭,惹得我們哈哈大笑。「台灣這時還有傳統嗎?」麵吃完後,暖暖說。台灣有個傳統,如果第叁次和女生單獨吃飯卻讓女生付錢,男生會倒楣一個月。我說。「那第四次呢?」第四次就換女生倒楣了。暖暖說就這叁次,下次彆再搶著付錢了。我點點頭,付了麵錢。走回包廂,窗外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光亮。常聽說東北的黑土地,但現在看來什麼都是黑的。暖暖拿出一副撲克牌,笑著說:「來玩橋牌。」我很驚訝,仔細打量暖暖的神情,看不出異樣。「咋了?」暖暖很疑惑。沒事。我說,來玩吧。雙人橋又叫蜜月橋,我以為這應該是大家都知道的。原本這就是新婚夫婦度蜜月時打發時間的遊戲。而且還有個規矩,輸了得脫一件衣服。這樣打完了牌,雙方衣服也脫得差不多,上床睡覺就方便多了。也可避免新婚夫婦要脫衣上床一起睡覺時的尷尬。暖暖應該是不曉得這規矩,我一麵打牌一麵猶豫該不該告訴她?沒想到暖暖牌技精湛,我竟然連輸十幾把,被她電假的。真要脫的話,我早就脫得精光,連自尊也脫掉了。還好沒說,還好。上鋪的中年夫婦睡了,暖暖把包廂的燈熄了。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暗,窗外也是。隻有火車輪子壓著鐵軌所發出的聲音,規律而細碎。在黑暗中我看著暖暖的臉龐,有些夢幻,有些朦朧。我們壓低音量說話,暖暖的聲音又輕又細,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暖暖說明天還得忙一整天,先睡唄。我調了手機鬨鐘,怕睡過頭醒來時就到西伯利亞了。暖暖說這班車直達哈爾濱,火車一停就表示哈爾濱到了,不會再往北開。「萬一真到了西伯利亞,我也在呀。」暖暖說。嗯。我說,那麼西伯利亞就有春天了。暖暖抿著嘴輕輕笑著,眼睛閃閃亮亮,像夜空中的星星。我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暖暖應該也躺下了。「涼涼。」暖暖說。嗯?「真抱歉,拉著你到遙遠的哈爾濱。」哈爾濱不遠,心的距離才遠。「那你猜猜我正在想啥?」你一定在想明天得趕緊把事辦完,然後帶我逛逛。「還有呢?」你也在想要帶我逛哪裡。「還有呢?」我衣服穿得少,你擔心我會凍著。「都讓你說中了。」暖暖又笑了。那你猜我正在想什麼?我說。「你肯定在想,到了西伯利亞咋跟俄羅斯姑娘聊天。」你好厲害。我笑了笑,還有呢?「興許你覺得正在作夢。」暖暖說。我很驚訝,不自覺睜開眼睛,像夜半突然醒過來隻看見黑。「涼涼。」嗯?「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暖暖說,「不信你伸出手摸摸。」我右手向右伸出,手臂在黑暗中緩緩摸索,終於碰觸暖暖的手心。暖暖輕輕握住我的手。「是溫的嗎?」暖暖問。嗯。然後手背傳來些微刺痛,我猜是暖暖用指甲掐了一下我的手背。「會痛嗎?」暖暖問。嗯。「所以你不是在作夢,我還活著,而且就在你身旁。」暖暖又說了一次。我有些漂動的心,緩緩安定,像進了港下了錨的船。暖暖。我在黑暗中說,見到你真好。「我原諒你。」暖暖在黑暗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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