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7節(1 / 1)

朗讀者 本哈德·施林克 6410 字 2個月前

第11節漢娜和我並不是在複活節第一天過後就不再幸福了。四月份的那周我們很愉快,我們從本那樣愉快過。這第一次爭吵——也是我們的主要爭吵之一,改變了我們日常生活的所有方式,即朗讀、淋浴。做愛,然後躺在一起的生活方式,這對我們有好處。此外,她一口認定我那天不想認她。但是,當我想和她一起展示給外人看時,她又提不出原則性的反對意見。"原來你還是不願意讓彆人看見我和你在一起。"她不想聽到我說這樣的話。這樣,複活節過後的那周,我們騎車出去了四天,我們去了溫普芬、阿木爾巴赫和米爾藤堡。我已不記得,我當時都對父母說了些什麼。是說我和好朋友馬蒂亞斯一起出去?還是和幾個人一起出去?是說我去拜訪一位老同學?大概我母親像以往一樣對我很不放心,而我父親卻也像往常一樣,認為母親對我不應該有什麼木放心。彆人都不相信我會趕上功課,我不是也趕上了嗎?生病期間,我的零花錢都沒花。可是如果我為漢娜付錢的話,卻又不夠。因此,我就在聖靈大教堂附近的一家郵票店出售了我的集郵郵票。那是惟一的一家門上貼著收購集郵郵冊招牌的郵票店。一位店員翻了翻我的集郵冊,然後出價六十馬克。我指給他看了一張我的王牌郵票,一張帶有金字塔的方形埃及郵票,這張郵票在票冊中的標價為四百馬克。他聳聳肩。如果我十分眷戀我的集郵的話,也許我該保留它們。我到底可不可以賣掉它們呢?我的父母會對此說些什麼呢?我儘量討價還價,我說,如果像他說的那樣帶金字塔那張郵票不值錢的話,那麼我乾脆就不賣它了。這樣一來,他又僅出三十馬克了。這麼說,帶金字塔的那張郵票還是值錢?最後,我賣了七十馬克。我感覺自己被騙了,可這對我來說無所謂。不僅我對這次旅行激動不已,令我感到驚訝的是漢娜在出發的前幾天也已經心神不定了。她考慮來考慮去應該帶些什麼東西,把東西裝到了自行車的掛包裡和我為她買來的肩背包裡,折騰來折騰去的。當我想在地圖上指給她看我考慮好的路線圖時,她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看。"我現在太興奮了,小家夥,你做的一定錯不了。"複活節的星期一我們上路了。當日陽光明媚,一連四天都陽光明媚。早晨天氣涼爽,白天天氣暖和,但對騎自行車來說還不是太暖和,不過在外野餐已不冷了。森林像一塊綠地毯一樣,由黃綠、淺綠、深綠、藍綠和墨綠組成。一會兒深,一會兒淺地交織在一起。萊茵平原上的第一批果樹已經開花了,奧登森林的連翹剛剛抽芽。我們常常並肩而行,我們相互指看一些沿途見到的東西:城堡、垂釣者、河上行駛的船、帳篷、岸上列隊行走的一家家人,還有敞篷美國大轎車。轉彎和走新路時,必須由我帶路。朝哪個方向走和走哪條路的事她不想操心。如果路麵很擁擠的話,時而她在前麵騎,時而我在前麵騎。她騎的自行車的鏈條、腳蹬和齒輪處都有遮板。她穿著一件藍色的連衣裙,寬肥的下擺隨風飄舞。我曾為她擔心,怕她的裙子被卷到鏈條或車鏈子裡,怕她因此而跌倒。在我不再擔心之後,我願意看著她在我前麵騎。我多麼盼望著夜晚的降臨啊!我想象著我們做愛、睡覺、醒來、再做愛、再入睡、再醒來等等,夜複一夜。可是,隻是在第一天夜裡,我醒過來一次。她背對著我躺著,我俯身親吻她,她轉過身來,仰臥著,把我摟在懷裡:我的小家夥,我的小家夥。"之後,我就躺在她懷裡睡著了。由於風吹日曬,加之騎車的疲勞,後來我們都一覺睡到天亮。我們在早上做愛。漢娜不僅把選擇方向道路的事交給我,還要由我來尋找我們過夜的客棧。我們以母子關係登記住宿,她隻需在登記條上簽字就行。我不僅要為自己點菜,還要為她點菜。"這次我什麼都不想操心。"我們唯一的一次爭吵發生在阿木爾巴赫。我很早就醒了,躡手躡腳地穿好衣服從房間裡溜了出去。我想把早餐端上來,也想著一看有沒有已經開門的花店,好給漢娜買一枝玫瑰。我給她在夜桌上留了一張字條:"早上好。取早餐,一會兒就回來。"或者類似這樣的話。當我回來時,她站在房中間,衣服穿了一半,憤怒地發抖,臉色蒼白。"你怎麼能就這樣一走了之了呢!"我把放早餐的托盤和玫瑰放下,想把她摟在懷裡。"漢娜…""彆碰我!她手裡拿著紮連衣裙的細皮帶,往後退了一步,對著我的臉就抽了過來。我的嘴唇被抽破了,鮮血直流,我感覺不到疼痛。我被嚇壞了,她又舉起了手臂。可是她沒有再打下來,她把手臂垂了下來,皮帶落到了地上。她哭了,我還從未看見她哭過。她的臉變了形,變得目瞪口呆,眼皮哭得紅腫,麵頰上、脖頸上泛著紅癍,嘴裡發出沙啞的喉音,類似我們做愛時她發出的那種無聲的喊叫。她站在那裡,淚水汪汪地看著我。我應該把她摟在懷裡,可我又不能,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們家裡的人不是這樣的哭法,我們家裡的人不動手打人,更不用皮帶抽人,我們家裡的人隻動口。可是我該說什麼呢?她向我走近了兩步撲到了我的懷裡,用拳頭捶我,緊緊地抓著我。現在我可以抱著她了,她的肩在抽搐,她用額頭撞著我的胸。接著她深深地端了口氣,緊緊地依偎在我懷裡。"我們吃早餐吧?"她從我懷裡掙脫出來說。"我的天哪,小家夥,你看上去像什麼樣子!她取了條濕毛巾把我的嘴和下巴擦乾淨了。"怎麼連襯衫都到處是血。"她為我脫掉了襯衫,然後脫掉了褲子,之後她自己也把衣服脫了,我們就做起愛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那麼氣憤?"我們躺在一起,是那樣的心滿意足。我想現在一切都該得到解釋了吧。"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總是問愚蠢的問題!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可是我給你留了一張字條……""一張字條?"我坐了起來,在夜桌上放字條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我站了起來,桌邊、桌下、床上、床下,到處找,都沒有找到。"我搞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我給你寫了一張字條,說我去取早餐,即刻就回。""你寫了嗎?我沒有看到字條。""你不相信我嗎?""我倒是情願相信你,可我沒有見到字條。"我們不再爭吵了。來了一陣風把字條刮走了嗎?刮到了什麼地方或者利到了一個虛無地。她的憤怒、我流血的嘴唇、她受到傷害的麵部表情還有我的無能為力,難道所有這一切都是誤解嗎?我還應該繼續尋找那張字條嗎?尋找漢娜生氣的原因?尋找我為什麼那麼無能為力的原因嗎?"小家夥,念點什麼吧!"她緊緊地依偎在我懷裡。我拿出了艾興道夫的《無用之人》,接著上次停下來的地方念了起來。《無用之人》比《愛米麗雅·葛洛獲》和《陰謀與愛情》念起來容易。漢娜又緊張地跟隨著情節。她喜歡裡麵的詩,喜歡主人公在意大利時所穿的服裝,喜歡混淆不清,喜歡夢想成真,喜歡追逐,同時她也認為主人公可惡,因為他是個無用之人,無所事事,遊手好閒,什麼都不會做,而且也願意什麼都不會做。她對一些問題猶豫不決,在我念完之後的幾小時還可能提出這樣的問題:"海關稅收員不是什麼好職業吧?"我又不自覺地這麼詳儘地敘述了我們的爭吵,現在我也樂意講一講我們的幸福一麵。這次爭吵把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密切了。我看見了她哭,哭泣的漢娜比堅強的漢娜更令我感到親切。她開始顯露出她溫柔的一麵,她的這種溫柔,以前我還從未體驗過。我破裂的嘴唇在愈合之前,她不時地就看看,輕輕地摸摸。我們做愛的方式也不一樣了。很長時間裡,我完全聽她指揮,由她采取主動。後來,我也學會了采取主動。在我們的旅行中和自從旅行以來,我們做愛時已不僅僅采取上下位的姿勢了。我有一首當時寫的詩,作為詩它沒有什麼價值。我當時很崇拜裡爾克和本,我清楚地意識到我是想同時效仿他們兩位,可我也再次意識到我們的關係當時是多麼的密切。下麵是那首詩:當我們敞開心扉時,我們合二為一。當我們沉浸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當我們消失時,你在我心裡,我在你心裡。這之後,我是我,你是你。第12節我雖然不記得為了能和漢娜一起出遊,我在父母麵前都撤了哪些流,卻還記得為了在假期的最後一周裡能一個人留在家裡所付出的代價。我的父母、哥哥和姐姐去哪裡旅行,我已不記得了。問題是我的小妹,她應該去一位女朋友家裡,可是如果我留在家裡的話,她也要呆在家裡。我父母不想這樣,這樣一來,我也必須去一位朋友家裡住。回顧當時的情況,我發現有一點非常值得注意,那就是我父母準備讓我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獨自一人在家裡呆上一周的時間。他們已注意到了我通過與漢娜的交往已經變得獨立了嗎?或者他們隻是注意到,儘管我生了幾個月的病,還是照樣跟上了功課並由此得出結論,認為我比這之前他們所認為的更有責任心,更值得信賴了嗎?當時我有那麼多的時間是在漢娜那裡度過的,我也記不得了當時我是否必須對此做出解釋。看來,我父母認為我已經恢複了健康,以為我想更多地和朋友在一起,一起學習,一起玩耍。此外,四個孩子就像一群羊,父母不可能把注意力平分在每個孩子身上,而是集中在有特彆問題的孩子身上。我有問題的時間夠長的了,現在我身體健康並可以跟班上課,這已令我的父母感到輕鬆。我想把妹妹打發到她的女朋友家裡,以便我一個人留在家裡。當我問她想要什麼時,她說要一條牛仔褲——當時我們把牛仔褲叫做藍牛仔褲或斜紋工裝褲,一件市套衫和一件天鵝絨毛衣,這我能理解。牛仔褲在當時還是很特彆的東西,很時髦。此外,牛仔褲還把人們從人字型西服和大花圖案的服裝中解放出來。就像我必須穿我叔叔穿過的衣服一樣,我的妹妹也必須要穿我姐姐穿過的衣服。可是,我沒有錢。"那就去偷把!"我的妹妹看上會沉著冷靜地這樣說到。這件事容易得令你吃驚。我在試衣間裡試穿了不同型號的牛仔褲,也拿了幾條我妹妹所穿的型號,把它們掖到又肥又寬的褲腰裡就溜出了商店。那件布套衫是我在考夫豪夫店裡偷出來的。有一天,我和妹妹在一家時裝店裡,從一個攤位溜達到另一個攤位,直到找到了賣正宗布套衫的正確攤位為止。第二天,我急匆匆地邁著果斷的腳步,走過了這個經銷部,抓起了一件毛衣,藏到了外套裡,成功地帶了出去。在此之後的第二天,我為漢娜偷了一件真絲睡衣,但被商店的偵探發現了。我拚命地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掉。有好幾年,我都沒有再踏入考夫豪夫商店的大門。自我們一起出遊,一起過夜之後,每晚我都渴望著在身邊感覺到她的存在,都渴望依偎在她懷裡,都渴望著把肚子靠在她的屁股上,把胸貼在她後背上,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也渴望著夜裡醒來時,用手臂去摸她,找她,把一條腿伸到她的一條腿上去,把臉在她肩上路路。獨自一人在家裡呆一周就意味著有機會和漢娜在一起度過七個夜晚。其中的一個晚上,我把漢娜邀請了過來並為她做了飯。當我忙著做飯時,她站在廚房裡。當我把飯菜端上來時,她站在餐廳和客廳開著的門之間。在圓餐桌旁,她坐到了通常我父親所坐的位子上,朝四處打量。她的眼神在審視著一切。畢德麥耶爾家具、三角大鋼琴、老式的座鐘、油畫、擺滿書的書架,還有放在餐桌上的餐具。當我起來去準備飯後甜食時,把她一個人留在了那兒。回來時發現她已不在桌邊坐著了。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最後她站在了我父親的書房裡。我輕輕地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她的目光在布滿牆麵的書架上漫遊,好像在讀一篇文章。然後,她走到一個書架前,在齊胸高的地方用右手的食指慢慢地在書脊上移動,從一個書架移到另一個書架,從一本書移到另一本書。她巡視了整個房間。在窗前,她停了下來,在昏暗中注視著書架的反光和倒影。這是漢娜留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之一。我把它儲存在大腦中,可以在內心的銀幕上放映,她總是那樣沒有變化。有時候,我很長時間都不想她,可是她總是讓我又想起她,這可能是我多次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內。動的屏幕上非要放映、觀賞她不可。其中的一個情景是漢娜在廚房裡穿長筒襪,另外一個情景是漢娜站在浴缸前張開雙手拿著浴巾。還有一個情景是漢娜騎著自行車,她的連衣裙隨風飄舞。然後,就是漢娜在我父親書房裡的情景。她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連衣裙,當時人們稱之為襯衣裙。穿著它她看上去很年輕。她用手指摸著書脊走到了窗前,向窗外眺望。現在她把身子轉向了我,她轉得太快了,以至於她的裙子有那麼一瞬間把她的腿給纏住了,過了一會裙子才又平放下來。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疲倦。"這些書隻是你父親讀過的呢還是也有他寫的?"我知道父親寫過關於康德和黑格爾的書。我把兩本書都找了出來給她.99lib.看。"給我朗讀一段,你不願意嗎,小家夥!""我……"我不願意,可是我又不想拒絕她的請求。我拿出了父親的那本關於康德的書,給她朗讀了其中關於分析學和辯證法的一段。她和我都不懂。"夠了嗎?"她看著我,好像她都聽懂的樣子或者說懂與不懂都無關緊要的樣子。"有一天你也會寫這樣的書嗎?"我搖搖頭。"你會寫其他書嗎?""我不知道。""你會寫劇本嗎?""我不知道,漢娜。"她點點頭。然後,我們吃了飯後甜食就去了她那裡。我非常想和她在我的床上睡覺,但是她不願意。她在我家裡感覺像個闖入者。她並沒有用語言表述這些,可是通過她的舉止可以看得出來,她站在廚房裡或者站在開著的門之間,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她在我父親的書房裡摸著書,她和我坐在一起吃飯時的舉止,所有這些都表明了這一點。我把那件真絲睡衣送給了她。睡衣是紫紅色的,細細的背帶,袒胸露背的式樣,一直拖到腳踝,質地柔潤光滑。漢娜高興得眉開眼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轉過身來跳了幾步舞,對著鏡子看了一會自己在鏡中的形象,接著又跳起來。這也是漢娜留在我腦中的一個形象。第13節我總是認為每個學年的開始都是一個重大的轉折。從文科中學的六年級升入七年級發生了重大的變化,我原來所在的班被解散了,我們被分插到其他三個同年級的班裡。有相當多的學生沒能過六年級升入七年級這一關。這樣,原來的四個小班被合並為三個大班。我所在的那所文科中學有好長一段時間隻招男生。當也開始招收女生時,最初人數很少,不能均勻地分配到每個班裡,而隻能分配到一個班,後來,又分配到第二、第三班,直到每班都分入了三分之一的女生為止。我原來所在的班在我上學的那年沒有這麼多的女生可分。我們為第四班,是個純男生班。正因為如此,才是我們班而不是其他彆的班被解散,被分插。我們隻是在新學期伊始才知道這些。校長把我們召集到一間教室裡,告訴了我們分班的情況。我和六名同班同學一起穿過空空蕩蕩的走廊走進了新教室。我們得到的座位都是剩餘的,我的座位在第二排。每人一張課桌,兩個課桌並列為一對。共有三個縱排,我坐在中間那排,左邊坐著原來班上的同學魯道夫·巴根,他比較胖,比較安靜,是個可信賴的國際象棋和曲棍球手。在原來的班裡,我和他幾乎沒有什麼往來,可是到了新班我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右邊的那排坐的都是女生。我的鄰桌叫索菲,·她頭發棕色,眼睛綠色,皮膚被夏日的陽光曬成棕色,裸露的胳膊上長著金黃色的汗毛。我坐下之後,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她衝我笑了笑。我也報之以微笑。我現在自我感覺良好,很高興在新的班級裡開始新的生活,還為班裡有女生而高興。在六年級時,我曾經觀察過我的男同學:不管班裡是否有女同學,他們都怕她們,回避她們,或者在她們麵前吹牛,或者對她們崇拜得五體投地。我了解女人,可以和她們友好地、泰然自若地相處。女孩子們也喜歡這樣,在新班裡,我要和她們融洽相處,同樣也要和男同學友好相處。所有的人都是像我一樣嗎?我在年輕時總是感覺不是太自信了,就是.不知所措;不是顯得完全無能、微不足道或一事無成,就是自我認為在各方麵都很成功,而且必須在各方麵都要成功。隻要我自信,就可以克服最大的困難。但一個小小的失敗又足以讓我感到我一事無成。重新獲得的自信從不是成功的結果。我也期望自己能做出成績,渴望他人的認同,但我卻很少能做出什麼成績,即使能,也都是微不足道的成績。我能否感覺到這種微不足道,是否為這種微不足道的成績感到自豪,這完全取決於我的心清如何。幾個星期以來,和漢娜在一起我感覺很不錯,儘管我們之間有爭吵,儘管她不斷地訓斥我,而我又總是屈就於她。這樣,隨著新班級生活的開始,一個愉快的夏天也來臨了。我眼前的教室是這樣的:門在右前方,右麵牆上是木製掛衣鉤,左邊是一排窗戶,透過窗戶可以望到聖山。當課間休息時,我們站在窗前,這時向外可以看到下麵的街道、一條河。以及河對岸的一片草坪。前麵是黑板、放地圖的架子和圖表。在齊腳麵高的小講台上擺著講桌和椅子。內牆到齊頭高的地方都劇上了黃色的油漆,一人高以上的地方刷上了白色。天花板上吊了兩個乳白色的圓燈泡。教室裡再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沒有圖片,沒有植物,沒有多餘的桌位,沒有放忘記帶走的書本或者彩色粉筆的櫃子。如果你的眼睛開小差的話,你隻能把目光投向窗外或者偷看鄰桌的男女同學。當索菲察覺到我在看她時,就轉向我這邊來,對我笑笑。"白格,即使索菲是一個希臘名字,那您也沒有理由在上希臘語課時研究您的鄰桌女同學。快翻譯!"我們翻譯《奧德賽》,我讀過德文版,很喜歡讀,直到今天仍舊很喜歡。如果輪到我的話,我隻需幾秒鐘,就能進入狀態把它翻譯出來。但當老師把我叫起來,又把我和索菲的名字聯係在一起時,同學們哄堂大笑。當他們的笑聲停止時,我卻由於其他的原因口吃起來。瑞西卡,這個婀娜多姿、手臂白嫩的少女,她應該是漢娜呢,還是索菲?反正她應該是二者中的一個。第14節飛機發動機的失靈並不意味飛機末日的馬上來臨。飛機並不像石頭那樣從天空突然墜落下來,那種帶有多個噴氣式發動機的大型客機在墜毀之前,還能繼續飛行半小時到四十五分鐘。這期間,乘客們什麼也感覺不出來。發動機失靈的飛機和發動機正常工作的飛機在飛行中感覺上沒有什麼不一樣,它的聲音比較小,但也僅僅是小一點點。比發動機聲音大的是機身和機體所帶動的風。不定什麼時候,當你朝窗外看時,才會發現地麵或海洋是那樣令人可怕地近在咫尺。或者空中小姐和先生把這光窗關上開始放電影。這時,乘客們甚至可能覺得噪音稍小的飛機還特彆舒服。那個夏天,我們的愛情開始走下坡路,尤其是我對漢娜的愛、她愛我的程度我都一無所知。我們保持了例行公事式的朗讀、淋浴、做愛。躺在一起的習慣。我朗讀了《戰爭與和平》這部托爾斯泰描述曆史、偉人、俄國、愛情與婚姻的,大概用了四十到五十個小時的時間。漢娜還是一如既往地,緊張地關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她不再做評論,不再把娜塔莎、安德列和比爾納入她的世界,就像她曾把露伊莎和愛米麗雅納入她的世界一樣,而是進人了他們的世界,就像一個人驚奇地做一次遠一樣,或者像一個人進入一座城堡一樣,你可以進來,你可以在此逗留,你可以越來越熟悉它,但是卻不能一點不膽怯。在此之前,我給她朗讀的書,我自己都讀過。《戰爭與和平》對我也是一本新書。我們一起進行了這次遠遊。我們相互給對方編造了昵稱,她開始不僅僅叫我小家夥了,而是用各種不同的修飾語和縮略詞來稱呼我;什麼青蛙、蛤蟆、小狗、鵝卵石和玫瑰。我一直稱她為漢娜,直到她問我:"如果你把我摟在懷裡,閉上眼睛想一想動物,你會想到什麼動物呢?"我閉上眼睛開始想動物。她的皮膚摸上去光滑柔軟而她的下身結實有力。當我把手放到她小腿肚子上時,感到她的肌肉開始持續不斷地抽動起來。這讓我想起了馬在驅趕蒼蠅時的皮膚抽動。"一匹馬。""一匹馬?"她掙脫了我,坐起來吃驚地望著我。"你不喜歡嗎?我想到了馬是因為你摸上去是如此之好,即光滑又柔軟,下身結實強壯,而且也因為你的小腿肚子在抽動。"我向她解釋我的聯想。她看著她的小腿上的肌肉說:"一匹馬,"她搖搖頭:"怎麼會……"那不是她的性格,她一向都不模棱兩可,或者是讚同或者是拒絕。在她驚訝目光的注視下,我已做好準備,如果有必要,就收回一切,做自我譴責並向她賠不是。但是,現在我想要儘力用馬來和她和解。"我可以用馬的不同美稱來稱呼你,如謝瓦爾、嗬籲、小愛快或小快快。我想到馬並不是想到了馬嚼子或是馬的頭蓋骨或是什麼你不喜歡的東西,而是想到了它好的一麵,它的溫暖、溫順和堅強。你不是小兔子。小貓或者一隻母老虎。在這些動物身上有它可惡的一麵,你身上並沒有。"地仰麵躺著,兩個手臂枕在頭下麵。現在我坐了起來看著她,她的目光空洞無神。過了一會兒,她把臉轉向了我,她的麵部表情特彆真誠。"是的,我喜歡,如果你叫我馬或者馬其他的名字時,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有一次,我們一起去了臨近的城市,在那兒的一家劇院我們看了《陰謀與愛情》那是漢娜第一次看戲,她享受著那裡的一切:從演出到中間休息時的香檳酒。我摟著她的腰,無所謂人們可能會把我們看做是一對。我為自己的這種無所謂而自豪。同時,我也知道若在我家鄉的劇院裡,我就不會無所謂了。她也知道這個嗎?她知道,我的生活在那個夏天不再僅僅是圍繞地、學校和學習循環了。下午去她那裡時,我常常是遊完泳才去,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在遊泳池,我們男女同學聚集在一起,一起做作業,踢足球,打排球,玩三人玩的戲牌,一起調情嬉鬨。我們班裡的課餘生活都在那裡度過。去那裡和屬於那裡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視漢娜的工作時間而定,或者比其他人晚來或者早走。我知道,這對我的名聲沒有什麼壞處,相反,彆人都覺得我挺有趣。我也知道,我什麼也沒錯過。可我經常還是有種感覺,好像剛好在我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但鬼知道是什麼事。我是否比呆在漢娜那兒更願意呆在遊泳池?這個問題,我很長時間裡都不敢對自己提出來。但是,我在七月裡的生日卻是在遊泳池慶祝的。生日過得很遺憾,漢娜筋疲力儘、心情很不好地接待了我,她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當我問起她的生日時,她說了十月二十一日,並沒有問起我的生日。不過,她的情緒也不比她平時精疲力儘時更壞。但是,她不佳的情緒令我生氣。我希望離開這兒去遊泳池,去我的男女同學們那兒,去和他們輕鬆地聊天說笑,嘻鬨調情。當我也表現出壞情緒時,我們又陷入了爭吵。當漢娜不理睬我時,我又害怕失去她了,我低三下四地向她賠不是,直到她把我摟到懷裡為止,但是我卻滿腔怨恨。第15節後來我開始背叛她。不是我泄露了我們之間的秘密或者出漢娜的醜。我不該講的,什麼都沒有講,該講的我也什麼都沒講。我沒有透露我和她的關係。我知道否認是不明顯的、變相的背叛。一個人是否能保守秘密或者是否不承認一件事,是否替他人著想,是否能避免尷尬和令人生氣的場麵,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但是,這個隱瞞心事而不宜的人對此是一清二楚。否認——變相的背叛,會使我們的關係失去基礎。我已不記得了,我第一次否認漢娜是什麼時候。夏日的午後,遊泳池把我們同學之間的關係發展為朋友的關係。在新班上,除了我的鄰桌以外——他是我原來班上的同學,我尤其喜歡像我一樣喜愛曆史和文學的霍爾格·施呂特,我們很快就成為知己。他不久也和索菲成了好朋友。索菲住得離我家不遠,這樣我和她去遊泳池同路。起初,我心想,我和朋友之間的信任程度還不足以使我向他們敞開心扉講述我和漢娜的關係,後來,我又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和恰如其分的言辭。再往後,當彆人都講述年輕人的秘密時,我再講述漢娜就太遲了。我想,這麼晚了才講述漢娜一定會給人造成一種錯誤的印象。我沉默了這麼長時間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在其他人看來不正常而且我感到內疚,可是我知道我隻字沒提漢娜是對她的背叛,我這樣做似乎是想讓朋友們知道什麼是我生活中重要的事情,實際上也是在自欺欺人。儘管他們注意到我不是很坦率,但這並未改變我的緘口。有一天晚上,我和索菲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一場大雷雨。我們躲到了新家園,在一座園圃的門簷下避雨。當時那裡還尚未建大學樓,隻是田園。當時,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下著豆大的雨點,與此同時,氣溫驟然降了五度左右。我們冷得要命,我一手摟著她。"喂?"她並不看著我而是望著外麵的雨對我說。"什麼?""你病了很久吧,是黃膽病。這就是你在忙碌的事情嗎?你害怕再也恢複不了健康嗎?醫生們是怎麼說的呢?你必須每天去醫院換血或者輸液嗎?"把漢娜當做病,我感到可恥。可是要談起漢娜我又實在無法啟齒。"不,索菲,我的病已經好了,我的肝膽也正常,如果我願意,一年後我甚至可以喝酒,但我不想喝。我要……"漢娜使我忙忙碌碌,但我不想提漢娜。"我為什麼晚來或早走是因為其他事情。""你不想就此談一談嗎?或者你實際上想談卻又不知道如何談?"我不想談,還是不知道怎樣談?這個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是,當我倆站在電閃雷鳴、劈啪作響的雨中時,在都凍得發抖又相互可以取點暖的時候,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我對她,也隻有對她才能提到漢娜。"也許下一次我能講吧。"但是,再也沒有這樣的下一次了。第16節我一直都不知道漢娜不上班而我們又不在一起時她做什麼。問起她這個問題,她就駁回我。我們沒有共同的生活世界,她在她的生活中給我留有了她想給予我的一席之地,對此我該滿足了。如果我想知道更多一點,不過是更多一點,那就是膽大妄為了。如果我們在一起感到特彆地心滿意足時,我有一種感覺,現在什麼都可以問也允許問,可隨之卻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她不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卻繞開我的問題。"你怎麼什麼都想知道,小家夥!"或者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想讓它被打出洞來嗎?"或者她掰著手指數:"我要洗衣服,熨衣服,打掃衛生,買菜做飯,要把李子從樹上搖晃下來,還要把它們抬起來運回屋裡,儘快把它們做成果醬,否則的話,這個小東西就吃了。"她把左手的小拇指放到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間,"否則的話,它一個人就給吃光了。"我也從來沒有與她不期而遇過,在街上,或者在商店裡,在電影院,在一些如她所說的經常喜歡去的地方,或在最初的幾個月裡我總想和她一起去而她不願意去的地方。有時我們談論我倆都看過的影片。她毫無選擇地看所有的影片,從德國的戰爭片到家鄉片,從西部片到新浪潮派。我喜歡看好萊塢影片,不論是描寫古羅馬的還是西部片都喜歡。有一部西部片我們兩人都特彆喜歡,裡查德·魏德馬克扮演一名司法官,他第二天早上必須要和人決鬥而且注定要戰敗。晚上,他來到多夢西·馬隆的門前,她徒勞地勸其逃離。她把if打開:"你現在要做什麼?你為了一個晚上不要命了嗎?"當我滿懷急切的渴望去漢娜那兒時,她有時戲弄地對我說:"你現在要做什麼?為了一個小時你不要命了嗎?"我僅有一次與漢娜不期而遇。那是七月底或八月初,放暑假的前一天。有好幾天,漢娜的情緒都極不尋常,她任性粗暴同時明顯地處於一種使其極端痛苦、敏感和脆弱的壓力之下。她在極力控製自己,好像要避免在壓力下徹底崩潰。我問她是什麼事情使她如此痛苦,她對此的反應是沒好氣地對待我。我不知如何是好,無論如何我不僅感覺到她對我的訓斥而且也感覺到了她的無助。我儘量去陪伴她同時又儘量少打擾她。有一天,這種壓力不見了。於是,我想漢娜又和從前一樣了。我們朗讀完《戰爭與和平》之後沒有馬上開始朗讀另一本書,我已答應這事由我來管,並帶了很多書來挑選。但是她不想挑,"讓我來給你洗澡,小家夥。"走進廚房裡,我感到身上像加了一層厚布一樣的悶熱,但是,那不是夏日裡的悶熱。漢娜打開了熱水爐,她讓熱水淌著,在裡麵加了幾滴洗澡的香料之後給我洗澡。在那件淺藍色的花罩裙下,她沒有穿內褲。那件罩裙在潮濕的空氣中貼在了汗淋淋的身上。她把我撩逗得興奮不已。當我們做愛時,我感到她要讓我體驗到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感受,直到我不能承受為止。她對我還從來沒那麼傾心過,但又不是絕對傾心,她對我從來沒有絕對傾心過。但是,那情景就好像她要和我一起溺死一樣。"現在去你的朋友們那兒吧!"她和我告彆之後,我就走了。房屋之間、田園之上都籠罩著炎熱,柏油馬路被曬得閃閃發光。我昏昏沉沉地去了遊泳池,那裡,孩子們玩耍的喊叫聲、戲水的劈劈啪啪聲傳到了我耳中,好像來自很遙遠的地方。總而言之,我好像在穿過一個不屬於我的,我也不屬於它的世界。我潛入了乳白色的放有氯氣的水中不想再出來。我躺在其他人旁邊,聽著他們在談論什麼可笑的和不足掛齒的事情。不知什麼時候這種氣氛消失了,不知什麼時候,遊泳池裡又變得和往常一樣:做作業,打排球,聊天,調情。我已記不得了,當我抬頭看到她的時候我正在做什麼。她站在離我二十到三十米遠的地方,穿著一條短褲,一件開襟的襯衫,腰間係著帶子,正向我這邊張望。我向她回望過去,離得太遠,我看不清她的麵部表情。我沒有跳起來向她跑過去,我腦子裡在想,她為什麼在遊泳池裡?她是否願意被我看見?她是否願意我們被彆人看到?我是否願意我們被彆人看到?因為我們還從未不期而遇過,我該如何是好?隨後,我站了起來,就在我沒有注視她的這一眨眼的工夫裡,她離開了。漢娜穿著短褲,一件開襟襯衫,腰間係著帶子,帶著我看不清的麵部表情向我張望著。這也是漢娜留在我腦中的一個形象。第17節第二天她不在了。和往常的時間一樣我去了她那裡,按響了門鈴。透過房門我看到一切依舊,聽得見掛鐘在滴答滴答地響。我又坐在了樓梯台階上。在最初的幾個月裡,我一直知道她在哪條路段工作,儘管我不再設法去陪伴她,也不再想方設法去接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不再問起此事,對此不再感興趣了。現在,我又想到這事。在威廉廣場的電話廳裡,我給有軌電車公司打了電話。電話被轉來轉去,最後得知漢娜·史密芝沒有去上班。我又回到了火車站街,在院子裡的木工廠那兒打聽到那座房子為誰所有。我得到了一個名字和地址。這樣我就去了基西海姆。"史密芝女士?她今天早上搬了出去。""那她的家具呢?""那不是她的家具。""她是從什麼時候起住在那個房子裡的?""這與您有什麼關係呢?"那個透過門窗跟我說話的女人把窗戶關上了。在有軌電車公司的辦公大樓裡,我到處打聽人事部。有關的一位負責人很友好,也很擔憂。"她今天早上打來電話,很及時,使我們有可能安排彆人來代替。她說她不再來了,徹底地不來了。"他搖著頭說,"十四天前,她坐在您現在的位子上,我給她提供了一次受培訓當司機的機會,可她放棄了一切。"幾天以後,我才想起來去居民登記局。她注銷了戶籍去了漢堡,可沒有留下地址。我難受了許多天,注意著不讓父母和兄弟姐妹看出來。在飯桌上,我參與他們的談話,吃少許的東西,如果非要嘔吐不可,也能忍看到了洗手間才吐出來。我去上學,去遊泳池。在遊泳池一個無人找得到的偏僻的角落裡把下午的時間打發掉。我的肉體思念著漢娜,但是,比這種肉體的思念更嚴重的是我的負疚感。當她站在那兒時,我為什麼沒有立即跳起來向她跑過去!這件小事使我聯想起了我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對她的半心半意,由於這種半心半意,我否認了她,背叛了她。她的離去是對我的懲罰。有時候,我企圖這樣開脫自己,說我看見的那個人不是她。我怎麼能確信就是她呢?當時我的確沒有看清楚她的臉。如果真的是她,難道我連她都認不出來嗎?我真的不能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她。但是,我知道那個人就是她。她站在那兒,望著我。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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