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穿著厚厚的棉皮鞋,也跟光腳踩在冰上一樣。就是“冷”已經不能叫做冷了,而叫“疼”。前額和後腦勺有那種被猛擊時的疼痛。鼻子更是劇痛難耐,隻好用嘴呼吸。而耳朵似乎已經硬了。兩眼更是被嚴寒刺激得淚流不止,淚水在鐵一樣的冷空氣中蒸騰。眼鏡鏡片模糊一片,很快蒙上了抹不掉的冰淩,金屬的眼鏡架子被凍得比冷空氣還冷,偶爾觸動一下太陽穴或臉頰,就刺痛得像有鐵錐子往那個地方紮。我便取下了眼鏡,不久,無遮無擋的眼珠子又凍得生痛,隻好飛快地眨著眼睛前進,靠事物留在視網膜上那短暫的一個個瞬間辨彆道路。走過兩條街,終於完全閉上了,心裡從一數到十,就睜開迅速看一眼,再閉上眼從十往一數。就是手指頭都伸不直了啊!就是在那樣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母親……99lib?尤其是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仍那麼遙遠……尤其是想到那個地方將更為寒冷……尤其是想到這條寒冷之路今夜還要沒完沒了地來回走下去,這種生活還要一點兒一點兒過下去……就是在燈火平靜之時,在空寂潔白的街道上,推著板車搬家,一車的鍋碗瓢勺,箱籠被褥——全部的家當。推車獨自行進在寒流之中。使出的力氣也被冰封、凍結了,這力氣凝固在這一車家什上機械地向前。滿車黑乎乎滿當當的東西沉默在行程中,敏銳感應著我的每一陣悸動、孤獨、害怕——與想要放棄……就是走著走著,在一扇窗下停步,抬頭望著,想起往事……那些同樣寒冷的日子裡,我們被皮大衣從頭裹到腳,坐在馬爬犁上飛馳在雪野中。馬蹄濺起的碎雪漫天飛揚。我們背靠背蜷在木爬犁上,路兩邊堆起的雪牆高過人頭……我們唱起了歌,趕馬的人滿頭大汗,解下脖子上的圍巾,轉身遞給我……路過一個電話亭時,終於忍不住,丟下車跑了過去。然而電話撥通了卻沒有人接聽,“嘟—嘟—”的聲音像一串省略號,省略進夜的最深處,寒冷的最深處……我擦乾了眼淚。就是一切已經過去了啊!就是我還在這裡——等待噩耗前來……還有更為寒冷的一星希望,還有更為漫長的一段生活。還有那個等候在黑夜深處的,貧窮狼狽的新家——還有四條街——還有三條街……還有一條街……還有最後幾十米……到地方了。我瑟瑟鬆開手,放下車子飛奔而去,拉開沒有上鎖的門,撲進去哭泣,媽媽……我找出一根蠟燭點上,再出去把全部東西拖到門口,一一卸進房子終於哭出聲來。這世界仍然在寒冷,在我已經沒有辦法感覺到的地方,已經沒有辦法感覺到的地方——繼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