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布申瓦爾德一直呆到4月11號。我不想再講述那段日子,它們已不再重要。自從父親去世後,我覺得什麼事情都無所謂。我被轉移到孩子們住的那座樓裡,那裡有六百人。前線離我們越來越近。我整天整夜無所事事,隻剩下一個欲念:吃。我不再想父親和母親。有時我會做夢,但夢見的全是湯,隻想多喝一份湯。4月5號,曆史的車輪終於逆轉。那天下午,已經很晚了,我們站在樓裡,等著黨衛軍來點數。他遲到了!在布申瓦爾德的曆史上,這種事從來不曾有過。一定出事了!兩小時後,揚聲器裡傳出集中營大頭子的命令:全體猶太人到空場上集合。到頭了!希特勒準備實踐他的諾言。樓裡的孩子們彆無選擇,按照命令朝外走。樓長叫古斯塔夫,手裡拿著棍子。當我們朝外走時,有些囚徒在悄聲說:“回樓裡去!德國人要開槍了!回去,彆動。”我們回到樓裡。在路上,我們聽說集中營的地下組織做出決定,他們要阻止這場大清洗,不放棄猶太人。天已經晚了,人們亂哄哄的——許多猶太人被誤認為是非猶太人——大頭子決定明天做一次總點名,所有人都得到場。點名開始了。司令官宣布,布申瓦爾德集中營必須騰空,每天遷走十樓囚徒。從那時起,我們再沒有領到麵包和湯。撤退開始了,每天都有幾千囚徒從集中營的大門口走出去,再也沒有回來。4月10號,集中營裡還有兩千囚徒,包括幾百個孩子。他們決定,傍晚前把我們撤出,然後,炸毀集中營。於是,我們像牲口一樣來到空場上。五人一列,等著大門打開。突然,刺耳的警笛響起來。警報!我們退回樓裡。那天晚上,我們來不及撤離,撤離推遲到明天。饑餓折磨著我們。我們幾乎六天沒吃東西,隻吃了一點野草和土豆皮,土豆皮是在廚房的地上撿的。上午十點,集中營的全體黨衛軍站在哨位上,準備把最後一批人趕到空場上。就在這時,“抵抗運動”采取行動了。到處都是武裝起來的人,到處都是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我們這群孩子全都趴在樓裡的地板上。戰鬥的時間不長。大約到了中午,一切都複歸平靜。黨衛軍逃走了,“抵抗運動”控製了整個集中營。那天下午六點,第一輛美國坦克開到了布申瓦爾德的大門口。作為自由人,我們的第一個行動就是衝到食品庫。那時我們隻想著吃的,沒想到報複,沒想到父母,隻想著麵包。甚至大家不再饑餓時,也沒有想到報複。第二天,幾個年輕人跑到魏瑪,拿回一些土豆和衣服——還想找姑娘睡覺,但依然沒想到報複。布申瓦爾德解放後第三天,我病了,可能是中毒。我被送到醫院,在生死之間徘徊了整整兩星期。有一天,我能站起來了。對麵牆上掛著一麵鏡子,我決定看一看自己的模樣。自從進了猶太區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模樣。鏡子裡麵,一具屍骸在打量著我。那種眼神讓我終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