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葵當然是明白人,否則也不可能穩當地坐在刑部尚書位置上這麼久。~~~~天子要修孔廟,這是一個很明確地分化士大夫的信號,大宋如今儒家之中,真德秀、魏了翁一支的新儒家勢力日漸壯大,傳統的理學雖然勢微,但聲勢仍眾,而中原地區的關學這幾年借著報紙,又有複興的趨勢。再加上各種各樣的小學派,儒學正進入一個眾說紛芸的時代,雖然都頂著孔子門徒的牌子,實際上卻接近於百家爭鳴時期,各種各樣的思潮可謂此起彼伏,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引儒林的大爭執。象趙景雲的那篇文章,便引了儒林巨大的風潮,隻不過在這個問題上,代表士大夫們出聲的儒林非常團結。可趙與莒拋出修孔廟的誘餌來,對於儒林來說是一個事關“道統”的重大問題。孔廟自然是要修的,但如何個修法卻各家都有爭議,更何況趙與莒明確地說了,這筆錢要麼修孔廟,要麼用來建立善款補貼全國儒生----這可不是一文兩文,要算起來,全國儒生每年都可以拿到一貫左右的補貼,對於其中一些寒門來說,是相當有吸引力的。特彆是在看到彆人都財致富,唯有他們這些皓窮經者整天念叨食無肉出無車的情形之下!於是乎,朝野內外的士子都開始爭論,天子拿出來扶持儒學的錢究竟該怎麼一個花用法。他們討論得是如此熱烈。就連皇宮裡地趙與莒,也聽到了不少趣聞。“竟然一天之內在酒樓裡出現了十次儒生互毆,三夥人跑到孔廟去哭,第一夥是說斯文掃地,第二夥是去大罵第一夥不要束修有違夫子本意,第三夥則是把第一夥第二夥都罵了說是天子扶持儒學正是我輩大展鴻圖之時機……陛下。當真是一篇好儒林現形記。”餘天賜在趙與莒麵前還是保持著恭謹。鄭清之的經曆讓他心生警惕,他中進士原本就是四十多歲的事情。而能夠一帆風順地到了六部主官的職司,實在是來之不易,天子顧念舊情是他最大的倚恃,若為一時得意而傷了天子之意,那麼實在是愚不可及。“當初便知道會是這副模樣。”趙與莒背著手,臉上微笑著:“趙葵那日從卿家中回去後便閉門謝客了……如今他想必很是失望吧。”趙葵自然是失望的。他看得出天子拋出一塊肥肉來就是為了分化儒生士大夫們,但是。這卻不能宣揚出去,否則不但天子怪罪他。儒生士大夫們也不會記他地好,這世上並不是所有地真話都能讓人歡喜的。他在回家深思熟慮之後。越地覺得自己去緝拿鄧若水與趙景雲是吃力不討好起來,原先聯合起來對他施加壓力地那些儒生。現在自己吵成一團在那。“趙尚書也是迫不得已,當初他家門前甚至於有人抬著夫子與先帝牌位。”餘天賜小心翼翼地替趙葵解釋了一句,雖然二人談不上什麼交情,不過餘天賜對於魏了翁交與自己的任務非常清楚,他除去禮部本身的工作之外,便是要溝通天子與群臣的關係。“朕知道,若非如此,朕豈能容他!”趙與莒沉著臉哼了一聲。對於儒生士大夫們的一些行為,趙與莒實在是膩味透了,他覺得有必要再拋出一塊肥肉,讓他們分化得更大一些。“餘卿主管禮部,有件事當歸餘卿管理。”趙與莒站在荷池邊,看著已經含苞待放的蓮花,背對著餘天賜道。“陛下請吩咐。”“朕覺得國朝以來,因為重文治地緣故,儒家大師便不斷湧現。這其中有許多名臣,也有眾多仕途曲折的不得誌者。朕撫史讀書,見著他們地經曆,往往會有歎息。身為臣子,為國儘忠,乃是他們之天職,而身為君王,為國存賢,乃是朕之天職。朕想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當今之世,必然也有些隱逸賢才不得誌於朝堂,他們的學識品德都不遜於前賢。朕覺得,儒林之中有必要公議出幾位大師,接受朝廷供養,使之得以安心著學,為後世典範……”聽著趙與莒細細說出自己地計劃,餘天賜隻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既是高興,又是緊張,更多的還是對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手段感到驚恐。趙與莒的計劃若以一語蔽之,那就是動儒家鬥儒家。他要在大宋疆域之內,給儒生定下一個脫離於官職地階層標準,最高者被稱為“國學大師”,往下者為“學術專家”,再往下者為“儒家教授”,以此類推,共有七階。國學大師便是那些宗師級的儒生,數量自然不會多,其餘的卻有數百上千甚至更多的名額,按照他們的階層,各自享有朝廷每年的津貼,到了儒家教授的階銜,那津貼便足以讓其過上富裕而體麵的生活。但評選階銜須得公議,這公議便由禮部來主持,品評的資質按參評者的文章著作與聲名影響來劃分。讓餘天賜高興的是,在“常選”之外,禮部又多了一項極重要的職司,而且吏部乾涉不得,這意味著禮部不再是那可有可無的輔助者,權力將大大擴張。可讓他緊張的是,此事影響太大,若是做得不好,隻怕要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讓他驚恐的是,這一被天子稱為“階銜品評”的製度一出,儒林自此多事矣。名利二字,是大多數讀書人追求的,這階銜品評既涉及到名又涉及到利,不怕他們不為之而相互爭執不休,特彆是原本就有派彆地。更會因此爭議不斷。若是弄得不好,更可能蔓延到朝堂之上,引黨爭。故此,在最初的複雜心情平靜下來之後,餘天賜便小心地道:“官家,此事會不會引黨爭?”“凡在朝堂之上任職者。都不得參與階銜品評。有階銜者若為官,便視自動放棄其階銜。”趙與莒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這種儒家內部的爭執,他還可以儘可能地將之按住在學術爭論的範疇之內。雖然這有些自欺其人,可趙與莒深信,隻要自己這個強勢君主在位,儒學的黨爭便不可能在政治上造成太大傷害,而他之後……若是在他死前還未能建立起一套有效地約束各方行為和分配各方利益地製度。那麼他這次穿越便隻能算是失敗了。知道天子決心已定,餘天賜便隻有應承下來。這幾天到他家來遞條子送拜貼的人許多,可這消息傳出之後。隻怕他要考慮一下搬家地事宜了。儒林並不知道即將生的事情,這就象當初李世民采用科舉製度而將天下英雄收入囊中一樣。趙與莒的階銜品評製也讓天下讀書人過剩的精力消耗在無休止的學術爭議中。這樣做的一個副產品是儒學地空前繁榮,在接下來的幾年當中。各種專門麵向儒生地雜誌報紙如雨後春筍,儒家典籍紛紛被重新闡述。秋爽放下報紙,大宋日報上刊載的正是階銜品評製將要推行地消息,他也是聰明人,加上又對趙與莒極為了解,自然看出這背後的玄虛。雖然還不全,卻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官家這一舉當真厲害,從今往後,儒生便再難同一了。當初儒生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隻怕未曾想到過會有儒生內部爭得血雨腥風之日……”列車出隆隆地聲響,讓習慣了安靜生活的秋爽有些不適應。他輕輕拍了拍自己地額頭,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水,或許因為職業的緣故,他沒有選擇那種溫水,而是選擇了滾燙的開水。當他回到自己位置上時,覺自己對麵原來空著的座位這時已經坐下了人。那是個倭人,服飾與宋人不同,據說是保留有大唐風範。不過這些年來,因為與大宋交流日深的緣故,倭人當中也有相當部分改著宋人服飾。見他目光投來,倭人恭恭敬敬地起身,向他鞠躬道:“打撓先生了。”秋爽笑著放下水杯拱了拱手:“請坐,請坐。”大宋是禮儀之邦,倭人的多禮雖然做作,但確實是自內心,他們對於大宋的一切都是如此羨慕與向往,對於創造這一人間奇跡的大宋百姓又是如此尊敬,據說在倭國本國有法律,凡與宋人同行時若不向宋人行禮,便得治罪。這也是其招徠宋國商賈、討好天朝上國的意思。不過官家對此似乎不以為然,對於倭國的技術壁壘相當嚴格,以秋爽的身份,知道一些旁人不曉得的秘聞,天子對於倭人,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厭惡。“先生相貌不凡,莫非是大宋的官員?”那倭人一口宋話說得非常流利,自從天子嚴令倭國、高麗等藩國要推廣宋話與漢字以來,這便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了,去年倭國甚至推行一條新法,凡有品秩的官員,都得識漢字說漢話,若不通曉這二者,便不能為官。“也算是吧。”秋爽身上有著博雅樓大學士的名號,而且又曾在近衛軍中任職,也在流求擔任過主官,因此可以算是大宋的官員。“我大宋這些年日新月異,實在是讓四夷賓服!”那倭人接下來一句話讓秋爽覺得有些好笑,他非常強調地說“我大宋”,而不是“貴國”。這在法理上倒沒有什麼問題,名義上倭國是大宋的屬國,大宋天子為倭國國王的君主,所以在麵對一些遠藩和不服王化的外夷時,倭國人有時會狐假虎威,自稱“我大宋”,但敢厚著麵皮在宋人麵前這般說的,倒並不多。那倭人是個健談的,絮絮叨叨地說起這些年來大宋的功業,當真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他語氣中的自豪也非常至誠,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是外人的模樣。好一會兒之後,秋爽才尋著機會問他道:“你何時自倭國來大宋的?”那倭人這才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就強調說道:“小人十二歲便來到我大宋本土,在大宋讀的書,如今已經十年了,按照大宋法律,九年便可入籍,小人是去年遞的入籍申請,隻不過小人不大走命,被派往倭國傳播漢學,所以才著了這副打扮,回來時又急著回臨安將公事解遞掉----完成了公務,小人便要恢複我大宋衣冠了!”九年入籍製是天子為限製外國人的一項措施,因為大宋天朝上國的吸引力,無數外藩人想要入籍,倭國、高麗和大食是最多的,但是這些人又與趙當歸、鄧肯波洛等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不同,對於他們的入籍,大宋實行了比較嚴格的控製,除非有大功績於大宋,或者是某一個領域最為傑出的人才,否則必須在大宋居住、學習、工作滿九年,並且**之後有良好的繳納捐稅紀錄,才能獲取入籍大宋的資格。限製不可謂不苛刻,但每年戶部新設的歸化司裡的小吏們還是忙得不可開交,遞交申請者多達數千人之眾。這些外國人之所以會趨之若騖,不過是因為若能得到大宋戶籍,那麼無論是生意還是稅收上都有優惠,在教育與養老與醫療之上,更是能享受到一定的福利。大宋天子不隻一次曾道,他朝以外國人為等,本國人為次等,大宋卻不如此,本國人為等,外國人則為次等。“原來如此。”秋爽聽他說自己已經入了籍,麵上的表情溫和下來:“尊駕原來是禮部教化司的了?”“正是,小人在禮部教化司東海宣教所任職。”那倭人道:“小人冒昧,以國號為姓,自名祖德,即祖宗有德方得入大宋國籍之意。”“哦……”以國號為姓,那便是姓宋了,秋爽見他誠懇,便也報了自己姓名:“我姓秋,單名為爽。”“原來先生便是秋爽秋風清!”那倭人聞言大驚,立刻起身,又端端正正向秋爽行禮:“先生大名播於四海,《東遊記》一書小人也曾拜讀,先生醫德醫術當世無雙,幸好小人是個好說話的脾氣,否則便錯失大駕了!”“不必多禮,不必多禮。”秋爽示意他坐了下來,然後笑道:“其實這一年裡我也在倭國,我是乘海雲號回華亭府的,你呢。”“小人果然與先生有緣了,也是乘海雲號來的。”宋祖德陪著笑,然後又露出遺憾神情:“隻可惜來晚了幾日,不曾見到遠征艦隊回來的光景,秋先生是去過東勝洲的,那裡果真是黃金之國麼?”(全本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