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官府放出的糧食當作水的話,那麼臨安城中對米糧的吸引就象是砂,無論多少水注入砂中,也隻是將砂打濕,片刻間便消失不見了。百姓們已經開始有怨言,認為此事官府應當出麵管理,打壓米價飛漲的行為,穩定金元券與楮幣幣值。那些米店麵對百姓質疑之時,卻是振振有詞,隻說自家並未漲價,隻要買糧之人能拿得出製錢來,那麼便按平價賣米,若是楮幣與金元券,隻能說抱歉了。米價在炎黃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時達到最高峰,一石米價格高達楮幣十五貫,金元券也要花上十貫。金元券的信譽搖搖欲墜,楮幣更是近乎破產。而且,自各地傳來的消息,米價高漲迅傳到其餘地方,無論是泉州、揚州,或是慶元、華亭這樣的州府,米價都在隨著臨安的糧價一起瘋漲。不僅私下製錢價格高漲,官府開放銅禁的消息傳出,結果是市麵上什麼銅都不見了,就連寺廟裡的大銅鐘,都得專門派出僧人守著,免得被銅黃色晃花了眼睛的小賊順去賣了。餘天錫這些時日象是熱鍋上的螞蟻,幾乎就將自己手中能括的米都括了出來,他已經儘己所能,甚至對臨安城各大米商威逼利誘,然而這些米商也是叫苦連天,隻說存米確實不多,如若一時投儘,米價仍不跌的話,那麼到時整個臨安便無米可賣了。身為米商行老的黃紹斌,乾脆就自稱因為天熱中暑,到鄉下去避暑了。他的店鋪雖然拿出了兩百石存米,可這幾日十萬石都投下去了。隻有這兩百石有何用處!他是知道,天子藏著兩批米,加起來有十六萬石。****原本他隻想靠臨安府之力將米價平息下去,也好顯得他的能力,如今卻不成了,若是再拖延下去,隻怕會生大禍。想到這裡,他匆匆喚來馬車,趕往禁宮之中。“餘天錫來了?”聽得餘天錫求見時。趙與莒正與霍重城在說話。聞言一笑:“想必是為米價之事而來,讓他進來吧。”“臣請告退。”霍重城道。“廣梁不是旁人,就在此聽著,或許過會兒還需要你動用秘偵處秘諜。”趙與莒搖頭道。不一會兒,餘天錫到了趙與莒麵前,他此時麵色臘黃,原本豐腴地臉上明顯露出削瘦的痕跡,一到趙與莒身前,他便跪倒在地:“臣無能。向陛下請罪!”趙與莒溫聲道:“餘卿何出此言,快快請來說話。”餘天錫站起身來,看了霍重城一眼。見天子沒有屏退他的意思,但咬著牙道:“臣辦事不力,如今臨安城中米價高漲,各米店卻無米可賣,臣也遣人去查過,各米店庫房中,確實已經空空如也。臣自常平倉中預支今秋之糧,依陛下吩咐。先後投入十五萬石。卻仍未能止住糧價。如今百姓已經怨聲載道,臣恐再不出有力之舉。有不敢言之事……請陛下內庫藏米,以救民生之急,再請治臣之罪!”他低頭說出這番話後,半晌卻得不到天子回複,他不敢抬頭,隻是豎起耳朵傾聽,然而,這間偏殿中隻有座鐘地噠噠聲在響,天子卻仿佛消失了一般。趙與莒並不真正在生氣,而是在考慮,這時機是否已經成熟。“召崔相公來。”許久之後,他對內侍吩咐道。“臣請告退。”聽得趙與莒這般說,霍重城再度道。那日葛洪的警告言猶在耳,天子尋宰相議事,他雖然為潛邸舊人,卻也不宜在場,否則免不了被言官指責他自大無禮。“你先去吧,若是有事,朕再宣你。”趙與莒點了點頭。霍重城離開並沒有多久,他才到得皇宮門前,便見著一人焦急地在張望。他麵色一沉,剛要說話,那人便向他招手示意。這人是他手下的一個秘諜,如此焦急,顯然是有重要信息傳來,霍重城快步向他走了過去。“霍司事,找到了,找到張興培了!”那人與他來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其實他找到的並不是張興培,而是張興培的馬車,這完全是一個偶然,黃紹斌在郊外的莊子是以一個與他毫不相乾的人物名義買地,他極是狡猾,雖然並不知道朝廷如此快便查覺到他們地動作,卻還是小心謹慎,唯恐為人所知。但是他兒子卻犯了一個錯誤,張興培所乘的馬車是流求特製,極儘奢華之能事,故此被黃紹斌幼子駕出來到抱劍營炫耀。這車才入臨安城,便被霍重城安插的秘諜覺,霍重城有過吩咐,故此他立刻跑來報告。霍重城又驚又喜,這個時候找到張興培下落,無論他是死是活,臨安米價之危必能解開了。他略一沉吟,原本想帶人就去抓捕,但又想到葛洪那日的警告,心中一凜。****天子給他的權力隻是秘偵,抓捕之權並未掌握在他手中,他看了看皇宮門口,尋著一個自己熟識的侍衛道:“李景文呢,煩勞替我將李景文叫來,急事,十萬火急。”那侍衛知道他是天子信臣,而且掌管秘諜,叫李雲睿有急事,那肯定是緊急公務,立刻跑了進去,片刻之後,李雲睿腳步匆匆地出來。“帶上些人,與我抓人去。”不待他問,霍重城便低聲道:“張興培下落有了。”霍重城沒有抓捕的權力,李雲睿卻有,他除去接了秦大石殿前司都虞侯的司職外,還負責軍法與抓捕。聽是霍重城之語,他二話不說,向後招手,立刻有十餘人跟了過來。他們一行匆匆離開時。恰好見著崔與之的馬車過來,停在皇宮門前。崔與之沒有注意這一小隊侍衛,這一路疾馳。雖然他地馬車是天子禦賜的上好馬車,道路也平坦易行,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地老骨頭都快被顛散了。“也不知究竟生了何事,天子火急火燎地催我。”他小聲地抱怨著,快步走進宮中。“崔卿,臨安米價已經不成樣子,臨安府已無法控製了。你覺得時機到了麼?”崔與之行禮之後。趙與莒也不給他客套,直截了當地問道。他地計策,朝堂之上崔與之知曉、餘天錫知曉,魏了翁也敵曉,其餘朝臣都不知道,故此他召人商議,也隻召崔與之。而魏了翁因為趙與莒怕他嘮叨,故此並沒有喚他來,臨安米價如此之高。趙與莒原本可以早些動手平抑,拖到現在,他也自有打算。^^^^“臣來時問了。米價楮幣已經是十五貫一石,金元券也要十貫,便是製錢,如今也似乎在動搖。”崔與之略一思忖,然後道:“此時正是時機,民間製錢幾乎儘數被擠了出來,再不乘機收網,隻怕真難控製米價了。”“米價倒不怕。朕要的就是那些窯藏地銅錢也都出來。”趙與莒聽得他的判斷與自己相同。心中歡喜道:“那便如此吧!”餘天錫心中一凜,他知道天子有計策對付那些幕後哄抬米價之人。一直以為天子是在等待給那些人致命一擊,卻沒有料想除了那些人外,天子對於民間藏著的製錢也很是不滿。大宋錢荒原因,除去魏了翁曾總結出的那三條外,還有重要一條便是民間將大量製錢裝在壇中埋藏起來,而不進入流通。這些時日米價飛漲,與之相應的其餘生活用品價格也高漲,象柴鹽油茶這類生活必須品,價格都翻了不隻一倍,那些百姓私藏的錢不得不拿出來使用,這也是趙與莒未曾迅打擊那些哄抬米價地重要原因。“餘卿。”趙與莒看了餘天錫一眼,溫聲道。“臣在!”收斂住心神,餘天錫恭恭敬敬地領命。崔與之看著這對君臣,撚著須,微微眯了一下眼。餘天錫與趙與莒地關係,他是非常清楚地,可以說當初沒有餘天錫地“慧眼”,天子就無法成為大宋皇帝。天子對史彌遠雖是淩厲無情,但對餘天錫、鄭清之等人,卻又是溫和有禮,顯出一副極念舊情的模樣。“才這般年紀,這權謀之術卻如此精熟,官家莫非真如那傳聞所說,曾經過呂祖點化?”崔與之心中想。“你即刻回去,第一張貼榜文,公告如今有奸人哄抬物價囤積居奇,官府已經在查處;二來派出人手,在預定的保興糧店的十處店麵維持秩序,實施限買之策,即每人每次,隻能買米一石;三來嚴格檢查進出臨安城的商賈、旅人,製錢百貫以上、米五石以上,皆暫時查扣下來。”餘天錫毫不遲疑地應聲道:“是!”“你去吧。”趙與莒道:“米無須擔心,今日我便投出六萬石米,限買之後,這六萬石要六萬人次來買,十處地方足夠他們忙上一整日的了。”餘天錫領命而去,趙與莒又對崔與之道:“崔卿,這等天氣讓你受累,朕心有不安,恰好朕這新近做了冰糕,崔卿可要否?”“謝陛下之賜,隻是臣人老腸堵,吃了那冷的便要腹瀉,臣還想多替陛下分憂兩年,不可為口舌之欲而傷身。”他說得直率,趙與莒哈哈大笑起來。餘天錫將天子的布置一一照辦之後,便來到保興糧店地一個鋪麵前,果然,片刻之後前來買米的人便排成了長隊,足有數百人之多,而且來的人越來越多,若不是臨安府地差役在維持秩序,這些人足以將保興的店麵擠爆來。臨安府其餘糧店前,幾乎空蕩蕩的,再沒有人等,所有買米的都到了保興糧店前麵排隊,十處鋪麵加起來,排隊的人數最多時足足有四千。保興都按著舊價限量售糧,那些囤積糧食的人原本想故伎重施,再去將保興的糧全買來,卻因為限量的緣故,隻能帶一石糧走,一時之間,他們又找不到太多人來排隊,故此隻能望隊興歎。而且在此同時,自內宮之中,數十輛大車不停歇地向各處保興糧店送米。有聰明些地糧鋪,知道前些時日地暴利已經過了,悄悄也將自家的米價降了下來。跟風地越來越多,到得下午三時左右的時候,全城九成的糧店價格竟然已經恢複了正常。聞得各處報來的消息時,餘天錫長出了一口氣,這米價算是暫穩了下來。李雲睿幾乎沒有用上什麼手段,便自黃紹斌幼子口中得知這些奸商會聚之所。報與趙與莒之後,趙與莒當機立斷,下令近衛軍出動一千人,由李雲睿、李一撾二人親自帶隊,前往郊外莊院準備捕人。此時此刻,那莊院中的群商再無半點喜氣,他們一個個麵如土色,不知該如何是好。“黃行老呢,為何還不出來見我們?”譚複忍不住嚷嚷道。就在片刻之前,那個鬥笠人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將黃紹斌直接喚到了後院,已經過去小半個鐘點,黃紹斌仍未出來。眾豪商原本是他糾合於一處的,也都各懷鬼胎,久候不出,不免就產生了懷疑。臨安城如今的情形,他們都一清二楚,知道官府開始動真格的,心中都生了悔意,若是見好就收,他們也都獲了十倍之利,安穩在家消暑,可因為黃紹斌再三勸服,又有張興培這個頂罪羊在,故此人人都貪心不足,才遷延至今。事實上,僅僅這一日功夫,他們大量囤積的糧米油鹽醋茶和銅,價格便被官府的強力手段打壓下來,他們當中有些人,不僅前些時日賺來的全部吐了出去,甚至還賠了過半的家產。聽得譚複叫嚷起來,眾人也紛紛鼓噪,旋即他們覺,原來在這莊院中的黃紹斌的護院打手們也都不見了。這讓恐慌進一步蔓延,譚複腦袋最為活絡,他立刻跑向後院,想看看黃紹斌是否還在,才一進門,便嗅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他心知不妙,也不察看,轉身便走。跟在他身後的卻沒有他反應這麼快,湊過去一看,都嚇得大叫起來。那後院之中,竟然有十餘具屍骸,仔細分辨,黃紹斌竟然也在其中!便是反應再慢,他們也知道情形不妙,黃紹斌顯然是為那鬥笠人殺害滅口,而他們雖然因為不知情被放過,卻不意味著就此安全,若非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鬥笠人為何要殺害黃紹斌?“逃!”每個人腦子中都如此想,唯有夾在他們中間的張興培沒有逃走,他皺著眉來到黃紹斌屍體旁,翻動了一下屍體,又搜了搜身,卻什麼也不曾覺。雖然隻是很簡單的動作,對於他這樣受過專門訓練的人而言,已經不亞於是對黃紹斌做了次全身搜查了。殺死他的人很是謹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而且這幾日張興培從其餘豪商口中也得知,那人的身份除了黃紹斌外,再無一人知曉。看來自己能回報給上司霍重城的,就隻有“鬥笠人”三字了,張興培有些無奈地想道。注1:此章中的數據,列位看官一哂置之,請勿深究。注2:關於那些投機商人有沒有膽量做出這等事情來,不防參考國朝初期上海的金融戰。(全本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