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茅推著車,飛快地跑在沙路上,跟在他身後的方有財笑罵了聲,卻也禁不住加緊了腳步。大郎乘“致遠號”離開已經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裡,致遠號又來了兩次,每次都帶來大批工匠和工具。這些工匠都是胡福郎自鄰近幾個州府招募而來,因為貪圖厚賞的緣故,才會遠渡大海來到此處。到大宋嘉定九年十一月時,淡水已經有來自大宋的工匠三百一十七名。雖說天氣已經過了深秋,可淡水氣候仍是溫暖如春,山花爛漫綠葉成蔭,這些新來的工匠覺隻穿著單衣便可以此過活,都很是歡喜。依著趙與莒的安排,三百一十七名工匠被分作十五組,每組由一個義學少年為組正,再由一年長的工匠為組副,組正負責記工、鼓舞與協動,具體技術由組負責。各組之間以進度、質量為標準,每日結算放工錢,因此之故,這些工匠乾起活來都是極賣力。最重要的當然是義學少年們的協動,最初時,這些工匠們對嘴上沒毛的義學少年還頗為不屑,但後來覺他們除了能寫能算,還能親自動手乾活,那不屑立刻變成了欽佩----對於這些鬥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工匠們而言,能寫能算的便是極有學問的人,如此有學問的人與他們這些老粗整日混在一起,著實將他們嚇了一跳。他們也曾私下打探過這些義學少年的底細,不過義學少年口風都是極緊,隻說是臨安城中某位仕途失意的大員家,因為厭倦了宦海沉浮,故此在海外辟地隱居。至於這位大員究竟是誰,義學少年與方有財都是閉口不語,工匠們也不敢多問。在他們想來,能有那麼大海船又可請來沿海製置使水軍相助的,定然是了不得的高官。這幾年丞相史彌遠擅權,朝中忠直大員多有致仕求去,有一二移居海外,倒也不是不可能。除去這些工匠之外,阿茅部落男女青壯,如今也都在跟著宋人做活,每日除了給他們吃喝外,再給他們些黃酒、綢緞和鹹肉、稻米。與他們所乾的活相比,這些報酬幾乎算不得什麼。不僅是阿茅部落的七八十號男女,鄰近另兩個部落也有一百餘人前來相助,他們隻能賣些力氣,做些搬運挖掘的活兒。對於宋人與土人的關係,義學少年們控製得極緊。一方麵不允許那些工匠調戲土人女子、欺淩土人,另一方麵也注意與土人保持距離,除了上工之時外,工具絕不交到土人手中。因為他們盯得極緊地緣故,這段時間來,雖然宋人與土人也起過小糾紛,卻很快便被平息。那些土人淳樸。畏懼宋人弓弩利器,又貪愛宋人衣物飲食,隻要不將他們欺得退無可退,自然不會主動來找麻煩。“大郎這番規劃,可不是一小村莊山寨的氣度,看模樣,大郎是想在此建座城呢!”方有財一邊走一邊想道。若隻是在這淡水建個村寨,最初建起的那些木屋便足夠居住了,可是趙與莒卻要他們辟出更多地方。想到這裡方有財忍不住有些興奮,這可是天高皇帝遠的海外。若是大郎在此建城。他方有財豈不也可以混個財主當當。大郎賞賜向來厚重,自己儘心儘力為他做事,他必然不會小器。除了開辟更多的平地之外,趙與莒還要他們建一個巨大的專門用來燒磚的窯場,窯場準備建成三口窯,因為運來的青磚有限,現今還隻有一口。與普通磚窯不同。這種被大郎稱為“八卦窯”的磚窯。是按照大郎提供地圖紙,由五個義學少年同十多個請來的老窯工一起。動用了數十勞力,花了十日時間才建成的。那些老窯工對這個窯也是極好奇,不知道這是哪來的方子,故此窯才建成,便迫不及待地準備木柴來開窯。淡水這裡,什麼都缺,唯獨不缺木柴,按著那五個義學少年的安排,這些日來時時有人在窯上看著,不停地加柴添火,到了今日,終於是出窯地日子了。方有財是最後一個趕到窯場的,因為這是淡水第一窯磚的緣故,有事沒事的人都聚攏過來。土人不明白生了什麼事情,隻是見宋人圍著,便也跟在此處。方有財也不趕他們走,若是磚出來了,他們都是些極好的勞力。一個老窯工用手按住窯門,推測其中熱度,覺得差不多了,便點頭道:“開吧!”立刻有人用榔頭、鎬子將窯工敲開,才挖出一個小沿,裡麵騰地冒出的熱氣,炙得那人須眉儘焦,哇哇叫著退了開來。方有財先是一驚,察看覺他並未受傷,這才放下心,罵了句冒失鬼之後,命其餘人繼續。這是一窯紅磚,大宋之時,紅磚極少,一般燒出的都是青磚,故此,那些窯工都嘖嘖稱奇,他們都是內行,這些日子又在窯裡摸爬,很輕易便能估算出,這種“八卦窯”比起老式磚窯出磚要多、快,不過所耗地柴火、人力也是極大的。有心思活絡的,便想自家回到大宋之後,也如此一般建個磚窯來。這口窯第一次出磚便有五千餘塊,若是裝滿了,一窯出個兩三萬塊不成問題。方有財吸了口氣,大郎準備建上三座窯場,莫非是想用此來砌城牆?這些磚還有餘熱,便被裝上板車,拖到另一個磚窯處,兩個窯工帶著人,開始建第二座磚窯。而另外三個則輪流在建成的窯上值守,繼續燒磚。有現成的模子,還有義學少年耐心教導,那些土人女子很快學會了製造泥磚,雖說還不是很熟悉,但每日造出三千餘塊泥磚不成問題。這些造好的泥磚被放在太陽下爆曬風乾,若是下雨,則用木板蓋上防止淋壞。風乾之後,才會被送入窯中,燒製成一塊塊紅磚。在三座窯都建好後,窯場出的磚又被送往碼頭,利用黃泥為粘合。在碼頭上砌起了平台,將一些原先用木板搭建的部位取代。就在這個時候,“致遠號”再度來到淡水,同來的還有江南製造局新造出的第二艘海船“經遠號”。隨船而來地是三十個義學少年,李雲睿、陳任、陳子誠等都在其中,他們要將原先在此地義學少年替換回去,明裡麵,趙與莒的理由是想念他們了,實際上。這卻是控製這些少年地一種手段。致遠號與經遠號計劃在淡水停泊五天,一來是要下貨,二來則是給這些義學少年有交接熟悉的時間。同船抵達的還有十五頭牛、十二戶莊戶。方有財見到這些莊戶時便是一驚,這些莊戶中隻有一家是他熟悉的,其餘都不認識。他忍不住拉著隨船而來的趙子曰地手抱怨道:“子曰,大郎怎地讓外人來島上了,外人口風不緊,若是叫人知曉了這島上有如此大的地方,都跑來搶占,當如何是好?”“你倒是忠心。”趙子曰似笑非笑地說了他一句:“你想得到地,大郎如何想不到?趙恩一家子來。便是管著這十一戶莊戶地,咱們不能總是用船運米麵來,得在淡水辟地種糧才對。大郎上回讓你燒的荒地燒過沒有?”“燒過,燒過!”方有財忙不迭地道:“好大一片,足有好幾千畝。”“你老方這些年來做事倒是越的牢靠了,這是大郎給你的書信。”聽得方有財這樣說,趙子曰笑著誇了一句,又遞過一封信來。方有財接過信,看著信封上“方管事”三個字便笑了,這三個字他是認得的。這些年跟著義學少年在一起。便是再蠢,也能認得幾百個字了。不過要讀趙與莒地書信還有些困難,因此他將信拆了之後又交給趙子曰:“我識得幾個字你都是知道的,還是念與我聽吧。”趙子曰也不推辭,將信攤開念給方有財聽。趙與莒信中少不得一些關切問候,要方有財小心濕氣,常叫秋爽為他把脈。然後才是說起莊戶安排。自鬱樟山莊來的趙恩一家子。便是這些莊戶的頭目,也被升了執事。要方有財先用磚給他們這十二戶人家蓋好屋子。“趙恩自是不必說了,家中的老人,那些招來的人家……”方有財還是有些不放心,悄聲問道:“究竟是否可靠?”趙與莒家原本隻有趙喜一房家仆,到了鬱樟山莊之後,66續續又收了十餘戶投靠的,有幾戶原本就是他家家仆,後來因為家道中落而不得不放出地。趙恩家便是其中之一,這家人夫妻兩個都算實誠,方有財想起往日對他們的印象,猛地想到,趙恩家的兩個兒子大的似乎十一歲了,小的也有六歲,卻沒有隨他們一起搬來。那些搬來的莊客,通通隻有青壯,沒一個孩童老弱的。方有財不是笨人,自然猜到這些莊客家的老弱孩童,十之*是被安置在鬱樟山莊或懸島了,他不但不覺得這樣做是猜忌,反倒以為這才穩妥。“這十一戶莊戶都是胡掌櫃和我自淮南招來的,不是一處人家,簽了賣身契,都是斷了回鄉想念的。”趙子曰低聲道:“今後6續還有人來,你預先做好準備,若是趙恩管不過來,還要煩勞你幫襯幫襯。”“那是自然!”方有財拍著胸脯道:“我方有財辦事,你儘管放心。”論起職司來,鬱樟山莊裡普通莊客仆役之上便是執事,執事之上是管事,管事之上是管家,趙子曰深得趙與莒信重,故此方有財在他麵前不敢怠慢。“大郎還有一句話,不曾寫在信上,卻是要我轉告於你。”趙子曰一笑:“這淡水開出地良,日後至少也有千畝會隨著你姓方。”這話是方有財最愛聽地了,他雖是投身在趙與莒家中,簽了賣身契約,可隨著家中存錢日增,子女也都有了職司,他難免有些想念。趙與莒許他千畝良田,放到兩浙去便是個大財主,而且明顯是有意允他日後自立。方有財拚了命地點頭,隻恨趙與莒不在麵前,無法直接向他表示感激:“趙管家放心,大郎對我方有財恩重如山,若不是大郎,我現今還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窮木匠,我雖說是個粗人,卻也知恩圖報,定然不會誤了大郎吩咐。”“口頭緊些,如今在此做活的工匠,你也想法子招攬,能讓他們將家人搬到淡水來最好。”趙子曰又道:“大郎信裡交待的,你可要記著了。”“說起此事,恰好有件事還要請子曰管家回稟大郎。”方有財指著遠處建起的村寨,“咱們這有兩個工匠,前些日子問我,能否讓他們也開些荒地,他們想遷居於此。”“不可讓他們開荒,否則他們哪裡還會有心給我們家做事?”趙子曰斷然否決,但想了想又道:“此事我做主了,這淡水是我們家自土人手中換來的,他們要想定居,可以做我們家佃戶,租息隻收一分。”“這……妥當麼?”方有財聽了一怔,租息一分,那便是十中納一了,在淡水耕種,又無須擔憂皇糧國稅,那與白白送與佃戶耕種幾無差彆。以著趙與莒給趙子曰的權力,這樣地主他倒是做得地。“妥當,自然妥當!”趙子曰畢竟跟著義學呆了四五年,平日裡又是個深沉好思的性子,想事情比方有財更深:“田地是我們家地,我們何時與他們耕種,豈不是我們說得算?如此便不怕他們隻念著耕種誤了我們家的大事,這些微子租息,又讓他們看到甜頭。如今我們家缺的又不是地,而是人!”“子曰管說得的是!”方有財暗暗佩服,隻恨自家沒有第二個女兒,否則嫁給趙子曰,今後必然得到大郎信重。他算是想明白了,這淡水天高皇帝遠的,大郎便是這一切的主人,可要將這地方開出來,卻需要大量的人力。“大郎上回從淡水回去還對我誇讚你了,說你挖水渠是極對的。”趙子曰輕輕拍了一下方有財:“我有數月未來了,還不曾見到你建的寨子究竟是怎番模樣,且帶我去見識見識,看看大郎誇讚的水渠是何物吧。”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向寨子,阿茅如今成了方有財的跟班,他也穿著件宋人的舊衣衫,學著宋人的模樣,一搖一擺地跟在二人身後。趙子曰見了啞然失笑,他想起一個成語“沐猴而冠”,阿茅如今的神情,便也與那猴兒差不多了。注1:既輪窯,具有連續性生產,產量較高,可以采用各種燃料,建造費用低等優點,但與隧道窯,輥道窯等現代窯爐相比較,其機械化程度低,作業環境差,勞動強度高----百度搜來的。作幼時家旁有個磚廠,不過采用的是現代機械化生產,用的是高爐,小時頑皮曾順著手腳架爬到五六層高的窯頂,上去了卻下不來。不過作其實不懂燒窯,列位看官姑且讀之罷。(全本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