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碎(1 / 1)

滄海Ⅳ 鳳歌 6926 字 2個月前

白湘瑤見二人去遠,方要轉身,忽覺有人拉扯自己衣襟,低頭一看,卻是那名乞丐,他滿手泥汙,頓在白湘瑤衣襟上留下一個黑乎乎的手印。白湘瑤大皺眉頭,忍氣道:“你做什麼?”穀縝憨憨道:“我要說話。”白湘瑤心中怪訝,問道:“說什麼話?”穀縝道:“我什麼話都會說,人話,狗話,豬話,鳥話,樣樣都會的。”天部眾人均是大笑,均想:“這傻子答得有趣。”沈秀生平最愛戲弄弱者,當即笑道:“你會說豬話,狗話,會不會學狗爬?”穀縝傻笑道:“會呀會呀,我爬給你看……”說著當真手腳著地,如狗兒般爬向沈秀,邊爬邊笑。眾人見狀,齊齊發笑。沈秀誌得意滿,見了這麼一個活寶,有心取樂,搖扇笑道:“好好,乖狗兒,再叫我一聲好爺爺,我給你糖吃。”穀縝嘻嘻笑道:“我爺爺又老又醜,公子哥哥卻長得好看,就像我媽一樣……”沈秀初時聽這傻乞丐讚自己好看,甚是得意,但聽到後麵一句,卻是一愣,隨即四周一寂,天部眾人忍俊不禁,哄然大笑。沈秀臉色陡沉,怒道:“臭乞丐,你想死麼?”穀縝笑道:“我不想死,我想騎大馬,公子哥哥,你借我騎一騎好不好?”沈秀勃然大怒,飛起一腳,想要踢死穀縝,不料穀縝忽往左閃。沈秀一腳踢空,暗叫不好,目光方轉,那“乞丐”恰似換了一人,身如疾電,已向右縱,兩旁天部弟子阻攔不及,抬眼之時,穀縝已跨在沈秀頸上,左手扣住沈秀咽喉,右手二指如鉤,扣住沈秀雙目。沈秀雙眼劇痛,耳聽得穀縝吃吃笑道:“公子哥哥,動不得,你若一動,可就成了瞎子。”這幾句話,穀縝再沒掩飾嗓音,沈秀聽得耳熟,心念一轉,脫口叫道:“是,是你。”穀縝笑道:“是我,是我。”話音方落,沈秀“天突穴”一痛,身子軟麻,心中悔恨交加,亦覺意外,不知穀縝從何而來,又為何這副裝扮,竟然騙過自己。穀縝這一擊醞釀已久,時機把握更是精準,正是沈秀誌得意滿,心神鬆懈之時,然後又一麵裝瘋賣傻,撩得沈秀心浮意躁,才突然使出“貓王步”,沈秀從未見過此等怪招,措手不及,竟被製住。穀縝哈哈大笑,施妙妙、穀萍兒亦聽出是他,喜極而呼,一個叫“壞東西”、一個叫“縝哥哥”。穀縝衝二人笑笑,向沈秀道:“沈兄,還不放人?”沈秀怒道:“放屁還差不多。”穀縝早已看穿了此人,知道他嘴裡雖硬,骨子裡卻最為貪生怕死,當即笑道:“既然如此,先借沈兄一隻眼睛?”沈秀不由打個哆嗦,怒道:“眼睛也能借麼?”穀縝笑道:“不打緊,我先借來把玩把玩,再還給沈兄便是。”沈秀臉色發白,胸口急劇起伏,呼呼喘氣半晌,怒哼道:“我放了這兩個女子,你須得放我。”穀縝笑道:“要不這樣,我借你兩隻眼睛罷,你什麼時候放人,我什麼時候還你,放一人我還一隻,放兩人,我儘數奉還。沈兄,如此可算公道?”“去你媽的……”沈秀風度儘失,破口大罵,汙言穢語不絕於口,天部眾人無不皺眉。穀縝卻任他謾罵,笑嘻嘻不做一聲,沈秀罵了半晌,未有回應,氣勢大餒,恨恨啐道:“我若放了人,你如何對我?”穀縝笑了笑,道:“我保你不死。”沈秀略一沉默,驀地咬牙道:“好,放人。”天部弟子不敢違命,稍一遲疑,放開施妙妙與穀萍兒,穀萍兒搶上前來,奪回“分潮劍”,舉手便刺沈秀心口,穀縝攔住道:“我答應不殺他。”穀萍兒小嘴一撅,怒哼道:“跟這種人,講什麼信義。”穀縝笑道:“信義卻是其次,你殺了他,誰能破這‘天機雲錦陣’?”說著轉頭笑道:“白湘瑤,你那‘玉蛟索’還在麼?”白湘瑤半嗔半喜,注視他片時,微微一笑,從袖裡取出“玉蛟索”,擲將過來。穀縝接過,將沈秀攢馬蹄綁了,丟在馬背上,笑道:“有道是‘好事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兄弟曆來知道,沈兄是難得的好人,最愛助人為樂,隻可惜兄弟俗人一個,與佛無緣,是以沈兄也不必送到西天,但送個三五百裡,我就歡喜不儘了。”沈秀怒目以向,穀縝笑笑,叫聲:“賊貓兒,出來。”隻聽路邊樹叢裡喵的一聲,北落師門跳將出來,穀縝張手去抱,不想北落師門忽使“貓王步”,將他繞過,撲入穀萍兒懷中。穀萍兒驚喜不勝,撫著它淩亂長毛,連聲叫道:“粉獅子,粉獅子。”北落師門輕叫兩聲,舔著穀萍兒嬌嫩臉頰,逗得她咯咯直笑。穀縝甚是悻悻,心中暗罵:“這賊貓兒不要臉,欺負我也夠了,見了女人卻裝好貓?”心中憤憤不平,哼了一聲,牽了馬匹,當先帶路,白湘瑤母女坐上馬車,施妙妙卻向一名天部弟子道:“把籃子還我。”她被擒之後,銀鯉籃子亦被奪走。那人隻得將籃子送回,餘下弟子卻布下錦障,嚴加防備,怕她一得暗器,便翻臉傷人。施妙妙本也存有此心,但想方才沈秀欲對自己無禮,天部弟子亦曾仗義執言,便微微冷笑,收了銀鱗,躍上馬背。穀縝四人走了百十裡,天部弟子始終不即不離。施妙妙回頭瞧瞧,道:“這群人老是跟著,太也可惡。”穀縝笑道:“這位沈兄若是死了還好,他們可以放開手腳,為他報仇;如今既然活著,他們勢必千方百計救他脫難,若不然,無法回去交差。”穀萍兒道:“你想個法兒,將他們拋下。”穀縝搖頭道:“不成,不成。”穀萍兒怪道:“為什麼不成?”穀縝道:“後有追兵,你們就須多些顧慮,沒了這個顧慮,你們全力對付本人,那就糟糕極了。”穀萍兒皺了皺眉,再不作聲,施妙妙心頭卻是一亂,她於危難之際重見穀縝,得他相救,驚喜不勝,沿途沉浸喜悅之中,此時經穀縝一說,才想起他仍是東島逃犯,自己身為五尊,始終是水火不容。想到這裡,心中的喜悅便被衝淡了大半。入夜時,四人入宿客棧,穀縝將沈秀交給其他三人,自去沐浴更衣,回來時,但見沈秀滿臉青腫,穀縝故作驚訝道:“沈兄的臉怎麼啦?誰這麼大膽,竟敢欺侮沈兄?說出來,我給你出氣。”沈秀低頭咬牙,麵色陰沉。穀萍兒卻咯咯笑道:“是我打的?瞧你怎麼出氣?”穀縝瞥她一眼,忽地伸手,將她頭上玉簪摘下,轉身便走,穀萍兒嬌嗔追趕,兩人繞著桌子,嬉鬨起來。沈秀瞧在眼裡,幾乎氣炸肚皮,施妙妙亦覺心中酸澀,咬咬嘴唇,轉頭不瞧;唯獨白湘瑤坐在桌邊,含笑注視。穀縝忽而停下,穀萍兒一頭撞在他懷裡,奪過玉簪,卻就勢偎著,拈著簪子笑道:“哥哥,你摘下了,就須給我戴上?”穀縝瞥一眼施妙妙,見她神色冷淡,心中氣惱,便笑道:“好呀,戴就戴。”說罷給穀萍兒戴上玉簪。施妙妙見兩人舉止親昵,意態溫存,那還有半分兄妹的樣子,不由得騰的站起,喝道:“你們,你們……”話未說完,眼已紅了。穀縝不覺心軟,放開穀萍兒,歎道:“妙妙,你彆當真……”說著便想去拭她淚水,施妙妙卻是怨恨難消,打開他手,喝道:“彆以為你做了一點兒好事,便能抵消之前的罪孽……”說到這裡,滿腹委屈驟然迸發,眼淚如決堤一般流了下來。穀縝望著施妙妙,心中忽悲忽怒,不覺呆了。這時忽又聽啜泣之聲,轉頭望去,卻見穀萍兒扁著小嘴,臉上滿是淚水,不覺皺眉道:“萍兒,你又哭什麼?”穀萍兒哽咽道:“我,我也不知為什麼,就,就是想哭……”穀縝暗暗皺眉,忽見沈秀斜眼望著自己,滿臉幸災樂禍,當即反手,給他一個嘴巴。沈秀眼冒金星,怒道:“姓穀的……”穀縝笑道:“沈兄莫怪,方才見你右臉上有隻蒼蠅,又大又黑,難看極了,忍不住幫你趕一趕……哎呀,不好,又飛到左臉上了……”手起手落,沈秀左頰劇痛,方知身在敵手,不容逞強,當即垂頭喪氣,再不作聲。穀縝在沈秀那兒出過了氣,轉眼瞧著白湘瑤,見她氣度雍容,捧著茶盅,逍遙細品,穀縝盯她片刻,忽而笑道:“白湘瑤,我知道你嘴裡不說,心裡卻開心極了,但你記住一句話,老子必定能夠洗刷冤屈,重返東島的。”說到最末一句,目中光芒乍現,有如閃電劃過。白湘瑤淡淡一笑,曼聲道:“也不知道你說什麼?不管以前有何恩怨,你今日都是救我一命,湘瑤謝過!”說罷盈盈起身,向穀縝施了一禮。穀縝皺了皺眉,掉頭啐了一口。這時忽聽敲門之聲,施、穀二女一驚收淚,穀縝左手捏住沈秀後頸要穴,笑道:“進來。”門開時,卻是一名天部弟子,手持一支竹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穀縝道:“你有何事?”那弟子道:“部主傳書,交於少主。”穀縝一笑,道:“你取信出來,由我轉交便是。”那弟子目視沈秀,見他點頭,當即抽出管內紙條,一揮手,紙條為掌風所激,飄至穀縝身前,懸在半空,久久不落。東島諸人均是一凜,不想區區一名東島弟子,竟有如此掌力。穀縝卻不以為意,信手接過紙條,念道:“地部叛逆囊括祖師七圖,寧不空重現中土,事出非常;速率弟子來天柱山與吾會合,勿得稽遲。”穀縝念罷,尋思:“地部叛逆,必是姚大美人無疑,這麼說她竟在天柱山?她在天柱山,陸漸亦在不遠;寧不空為陸漸劫主,七圖是禍亂之源,加上葉梵那廝,諸難並作,陸漸危矣。朋友有難,我穀縝豈能坐視。”當下沉吟片刻,抬眼望去,見那天部弟子顧視屋內,目光閃爍,不覺笑道:“你告訴沈舟虛,沈兄立時趕往天柱山。”那弟子一愣,看了看沈秀,咬咬牙,轉身欲走。穀縝卻笑道:“且慢。”轉身道:“白湘瑤,借你鐲子一用?”白湘瑤一笑,挽起衣袖,露出如玉皓腕,腕上一隻羊脂玉鐲,凝乳鑄雪,點瑕也無,卻是一樣寶物。白湘瑤摘下,遞給穀縝,穀縝笑道:“你不心痛?”白湘瑤笑道:“給兒子用的,有什麼心痛的?”穀縝冷笑道:“誰是你兒子?”向那天部弟子喝道:“接著。”將鐲子拋將過去,那天部弟子接下鐲子,意甚懵懂。穀縝笑道:“夜寒露重,這屋前屋後,房屋頂上的弟兄們等得久了,甚是辛苦。且拿這枚鐲子換幾壇好酒,暖暖身子。”天部弟子目定口呆,麵皮漲紅。原來他此次借口送信,實欲趁機救回沈秀,他在門前吸引穀縝一行注意,另有十餘名金、銀二品的好手,埋伏上下四周,隻待屋內眾人鬆懈,立時一起殺入房中,搶回沈秀。然而穀縝看似慢不經意,實則防範森然,令其無隙可入,此時先喝破詭計,再隨手賜予寶鐲。那弟子不覺方寸大亂,望著穀縝笑臉,拿鐲子的手卻是微微發抖,直到穀縝揮手道:“去吧,去吧。”才醒過神來,悻悻去了。那人一去,穀萍兒便忍不住叫道:“哥哥,你瘋了?這鐲子你不知道麼?若換銀子,買下十座這樣的客棧也有多的?”穀縝漫不經心道:“不就是一塊石頭麼?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穀萍兒噘嘴跌足,大發嬌嗔,這鐲子是白湘瑤祖傳之物,她喜愛已久,幾次討要,白湘瑤亦不曾給,穀縝卻討了送人,教她心中十分氣悶,嚷道:“媽,你方才乾麼給他?”白湘瑤笑.99lib?了笑,道:“縝兒說的是,這鐲子不過一塊石頭,沒什麼了不起的。媽不給他,他會笑媽小氣,索性給了他,省得受他嘲笑。”穀縝拍手笑道:“好脾氣。”白湘瑤淡然一笑,並不作聲。施妙妙卻蛾眉微蹙,若有所思,忽地抬眼,盯著穀縝,遲疑道:“你怎麼知道房屋上下四周有人潛伏?難道你當真得了奇遇,功力大進,耳力亦非同一般了?”要知她修煉暗器,耳力極聰,但方才亦隻聽見些微動靜,足見來的都是一流好手,以穀縝之能,絕難聽見。穀縝笑道:“我聽不見,卻猜得到。”施妙妙冷笑道:“唬人麼?”穀縝道:“聲東擊西,趁機救人,不過是最尋常的伎倆,何必聽了動靜,才能知道。都怪你平時不學無術,隻知蠻乾,故而老是吃虧。”眼見施妙妙秀眼瞪圓,便擺手道:“罷了,你早早歇息,明天還要去天柱山呢?”施妙妙呸了一聲,道:“誰去天柱山了?我才不去。”穀縝笑道:“那可不成,你們非去不可。”施妙妙怒道:“這是什麼話?”穀縝道:“我今天救了你是不是?”施妙妙一愣,悻悻道:“是又如何?”穀縝道:“我救了你,便是於你有恩。你老爹施浩然不是說過?受人滴水之恩,要湧泉相報,是不是。”施妙妙隱覺又入了穀縝的圈套,心中氣急,偏又無法可施,隻得恨恨道:“不想你竟是施恩圖報的小人。”穀縝嘻嘻笑道:“不錯,不錯,我就是小人,施恩圖報。難道說,你這位大君子,還要忘恩負義不成?”施妙妙急道:“你放,放……哼,誰忘恩負義了。”穀縝卻不讓她反悔,笑道:“那你怎麼報答我?”施妙妙道:“我,我……”忽一咬牙,道:“我賠你性命好了。”穀縝搖頭道:“你死了,千鱗豈不失傳?”施妙妙氣道:“那你說怎麼辦?”忽見穀縝笑容詭譎,忙又道,“你若有非分之想,我寧死不從。”穀縝奇道:“什麼非分之想?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的。”話未說完,穀萍兒已笑出聲來。施妙妙羞怒難當,跌足要走,卻聽穀縝道:“你若走了,即是忘恩負義。”施妙妙驟然止步,怒道:“你想我怎麼報答,要說便說,哪兒這麼多廢話?”“說的是。”穀縝笑道,“我一向不貪心,既是報答,第一件事,便是隨我去天柱山。”施妙妙無法,隻得道:“還有第二件?”“不錯。”穀縝笑道,“第二,不許將我當作勞什子重犯叛逆,動輒打呀殺的。”施妙妙哼了一聲,心裡卻鬆一口氣:“如此也好,我便尋這個借口,不親手捉他,至於彆人怎樣,我也管不得許多……”穀縝見施妙妙呆呆出神,臉上時喜時憂,頓時猜到她心中所想,不覺暗喜:“這傻魚兒,還有點兒良心。”當下又道:“至於第三麼……”“什麼?”施妙妙叫起來:“壞東西,你沒個完麼?”穀縝笑道:“至於第三麼,我還沒想好呢,待我想好,再與你說。”施妙妙氣極,張口欲罵,卻被他一雙眸子牢牢盯著,仿佛心中隱秘儘被洞悉,頓時心如鹿撞,啐了一口,匆匆轉身,入房去了。穀萍兒撇嘴道:“哥哥,我也要去天柱山?”穀縝揮手道:“去去去,你小孩兒家,回島玩去。”穀萍兒騰的站起,瞪著他,眼裡淚花直轉,穀縝瞧得心軟,又瞥白湘瑤一眼,笑道,“白湘瑤,你要不要去?”白湘瑤笑了笑,道:“我們母女孤弱,若無妙妙護衛,難免又為人所製。又聽說天柱山風光獨好,又是禪宗祖庭,去瞧一瞧,也是好的。”穀縝微微冷笑,心知這婦人靜待時機,等著算計自身。但眼下自己占了上風,並不怕她,再說一路上,多一個對手比鬥智謀,亦是賞心樂事;隻不過多了這對母女,自己不能與施妙妙單獨同行,未免美中不足。當下笑道:“也罷,既如此說,大家明早一路好了。”一轉眼,見穀萍兒仍是低著頭,悶悶不樂,當下笑道:“答應你了,還不開心麼?”穀萍兒默不作聲,抬頭看他一眼,神情幽怨,入內去了。白湘瑤亦冉冉起身,含笑道:“夜色亦深,你也早早休息。”穀縝瞧她一眼,笑道:“這些虛情假意,早早收起來吧。”白湘瑤目中閃過一絲陰翳,笑了笑,轉身去了。穀、沈二人獨守外屋,沈秀四肢被捆,血流不暢,又痛又麻,被穀縝兄妹打傷之處,更是隱隱作痛;當即閉眼假寐,一心盼著穀縝睡熟之後,設法脫身,不多時,身畔便傳來鼾聲,沈秀心中大喜,張眼瞧去,卻是一愣,敢情穀縝正笑嘻嘻望著他,神采奕奕,殊無睡意。沈秀情知中計,心中暗恨,又假寐片刻,再聽穀縝呼吸勻細,儼然睡熟,當即張眼,卻又見穀縝望著自己,不由怒道:“你這廝,不睡覺麼?”穀縝笑道:“沈兄不睡,小弟萬不敢睡。”沈秀咬牙切齒,再度閉眼,其後但聽穀縝忽而呼吸均長,忽而鼾聲大作,然而他每每聞聲張望,穀縝總是笑眯眯盯著他,雙眼眨也不眨。沈秀不勝其詐,不自覺放棄逃走之念,任是聽到何種聲息,也懶得睜眼,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內室中,白湘瑤獨寢一床,妙、萍二人同床共眠。施妙妙輾轉反側,心中老是浮現出穀縝的音容笑貌:幼時的天真頑皮,情竇初開時的繾綣情深,以及那噩夢般的晚上,那張布滿血汙的臉和憤怒絕望的眼神……一切清晰如昨,仿佛深深烙在靈魂深處,一旦想到,便疼痛難忍。施妙妙不由坐起身來,肌膚上密布細汗,竟有幾分虛脫。呆坐良久,忽覺身畔穀萍兒輕輕顫抖。施妙妙伸手摸去,撫著穀萍兒滑嫩麵頰,濕漉漉,熱乎乎,施妙妙一驚,輕聲道:“萍兒,你怎麼啦?”話音方落,穀萍兒驀地轉身,手中精光乍閃,“分潮劍”逼在施妙妙頸上,劍氣森冷,激得施妙妙肌膚顫栗,駭然道:“你,你怎麼了……”穀萍兒細齒如貝,齧著紅唇,美目中淚光迷離,流轉著極複雜的情意。二人默默對視,寒夜深深,心跳可聞,穀萍兒淚如走珠,大顆大顆滴下來。“妙妙姐。”穀萍兒的嗓音極輕極細,微微顫抖,“你說,若是你死了,哥哥會喜歡我麼?”施妙妙心頭一空,望著穀萍兒,說不出一句話。穀萍兒神色淒惶起來,又道:“妙妙姐,你說呀?”施妙妙心口隱隱作痛,慘笑道:“難道說,你真的愛上穀縝麼?”穀萍兒淚如雨落,點點頭。施妙妙又呆了呆,喃喃道:“可是,可是他是你哥哥呀。”穀萍兒淒然道:“彆說不是親生的,就是親生的,我愛上他,也沒有法子的。”施妙妙印證日前所想,不由閉上雙眼,胸中方寸之間,有如千百根鋼針刺紮。“妙妙姐。”穀萍兒聲音忽而柔和起來,有若夢囈,“我若殺了你,你會不會怪我?”施妙妙身子激靈,張眼望去,但見穀萍兒的眸子神采渙散,漸漸迷亂起來,先是一驚,繼而心灰意懶,苦笑道:“你真要殺我麼,就殺好了。”穀萍兒定定望著她,神色迷茫已極,過了半晌,歎了口氣,黯然道:“若是殺了你,就能讓哥哥喜歡我,那就好啦……”說著徐徐放下短劍,怔怔落淚。施妙妙心中混亂已極,眼前這個少女身陷情海,不可自拔,而她愛上的偏又是自己心愛的男子。當日穀縝與之有染,施妙妙始終以為是穀縝放蕩無恥,故而對穀萍兒倍加憐惜,抑且越是憐惜,就越痛恨穀縝,越痛恨穀縝,就越覺這少女可憐。如今看來,當日的情形,隻怕並非如此,若是穀萍兒愛慕穀縝,以身相許,那麼逼奸之事,便無法成立;隻能說是二人情投意合,暗通款曲,至於那賊子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都是虛情假意了……想到這裡,施妙妙五內如焚,心中湧起一股恨意,恨不能穀縝就在眼前,立時使出“千鱗”,將他射成篩子。穀萍兒低著頭,攥著衾被,嚶嚶哭出聲來,施妙妙不知怎的,心中憐意又生,按捺胸中波瀾,將穀萍兒攬入懷中,輕歎道:“萍兒,彆哭啦,姐姐明白的,你是個好女孩兒,從小到大,連螞蟻都不曾踩死一隻,又怎麼會殺我呢?這些事不怪你的,若要怪,隻怪穀縝下流無恥……”穀萍兒忽地推開她,怒道:“你,你討厭透啦……”施妙妙一愣,皺眉道:“萍兒,你說什麼,我不明白。”穀萍兒瞪著她,恨恨道:“你什麼都不明白,枉費哥哥這麼對你,你卻從來都不曾明白過他,哼,真,真叫人不服。”施妙妙心中微微有氣,說道:“我不明白穀縝,難道你明白。”穀萍兒恨恨地道:“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可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偏偏要和你好,叫我好恨……”說到這裡,流露出淒惶不甘之色。施妙妙聽到這裡,心頭豁然一動,似喜還疑,喜的是穀萍兒親口道出穀縝對自己的情意,疑的是既然穀縝對自己有情,又如何會逼奸穀萍兒,抑且穀萍兒本就深愛穀縝,穀縝若要行苟且之事,她亦不會拒絕,為何那日在東島,穀萍兒神色那般委屈痛苦。重重謎團湧上心頭,施妙妙不禁迷惑起來。這時忽聽白湘瑤慵懶道:“萍兒,妙妙,明日還要趕路呢,你們這麼晚啦,還嘀咕什麼呢?”穀萍兒身子微一哆嗦,嗯了一聲,倒身睡下,施妙妙雖也躺下,卻再也無法入眠了。沈秀醒來時,已是雞鳴三號,東方微曙,張眼一瞧,穀縝躺在長凳上,睡得正香。沈秀暗暗一喜,正要用勁挪動身子,冷不防穀縝一隻腳橫空飛來,蹬在他臉上。沈秀既怒且懼,卻又不敢動彈,過了良久,穀縝張開眼,笑道:“沈兄,昨晚睡得可好?”沈秀心中將穀縝十八代祖宗罵遍,嘴裡卻淡淡道:“托穀兄的福,睡得再好不過了,咳,還請穀兄挪開尊足。”穀縝咦了一聲,笑道:“失敬失敬,我正夢見踢到城牆,腳趾生痛,不想卻是蹬著沈兄的臉皮。”說罷起身摸摸沈秀的臉,嘖嘖笑道:“果然,果然,比城牆還厚還硬,沈兄天賦異稟,佩服佩服。”沈秀心中恨極,臉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道:“穀兄過獎了。”穀縝有一句,無一句調笑沈秀,待到天亮,內室三女競相出來,穀縝一瞧,便笑道:“穀萍兒,你賣核桃麼?”穀萍兒奇道:“哪兒有核桃了?”穀縝笑道:“怎麼沒有,左眼一個,右眼一個,不多不少,正好兩個。”穀萍兒急忙取鏡一照,果真兩眼紅腫,頓時叫起來:“媽,糟啦糟啦,快想法子。”白湘瑤皺眉道:“一點兒小事,也大驚小怪的。”找來涼水,給她敷眼,忙了半晌,方才消腫。穀萍兒又嫌秀發淩亂,雙頰蒼白,又催促母親為自己整理發髻,塗染胭脂。穀縝笑著旁觀,又見施妙妙坐在一旁,偶看自己一眼,隨即峨眉緊鎖,若有所思,不覺起了頑心,笑道:“乖妙妙,你老瞧我作甚?莫不是要相老公?”施妙妙美目一瞪,伸手欲打,然而手至半途,忽又放下,喝道:“你少貧嘴,放尊重一些。”穀縝笑道:“你若溫柔一些,我便尊重一些。”施妙妙見他眼神笑意,心知若是接口,他勢必說出更多瘋話,最妙不過不予理會。當即容色變冷,危襟正坐。穀縝大覺沒趣,果然閉口。整裝已畢,片刻上路,穀縝愛人在旁,不耐寂寞,不時風言風語,撩撥施妙妙;不料施妙妙始終冷冷淡淡,既不羞澀,亦不惱怒,有時候分明惱了,卻也隻漲紅了臉,狠狠瞪他一眼。穀縝十分無趣,詞鋒一轉,對準白湘瑤,極儘冷嘲熱諷之能事,白湘瑤卻對他的性子再也明白不過,任他如何惡語相向,不過淡淡一笑,從始至終,不還一語。穀縝不能快意情仇,大感憋悶,頓將怨氣發泄在沈秀身上,遍找由頭尋他晦氣,走了不足三十裡地,沈秀挨了不下十記嘴巴,雙頰高腫,有如豬頭,但他隱忍工夫極好,任憑打罵,默不作聲,唯有目光偶閃,透出濃濃恨意。天部眾人見少主受辱,均是敢怒不敢言,遙遙跟隨,尋機救人。正午歇息之時,施妙妙遠引一旁,手拈鬢發,低頭沉思。穀縝遠遠見她明秀容顏,心如火焚,難受極了。過了一會兒,施妙妙微微點頭,忽有決絕之意,驀地起身道:“穀縝,我有話說。”穀縝聞言大喜,笑道:“什麼話?”施妙妙道:“這裡不便多說,你我尋一個偏僻之處,好好商量。”穀縝笑道:“妙極。”當即起身,二人走了數步,穀萍兒忽地起身,大聲道:“什麼話不能在這裡說,鬼鬼祟祟的。”穀縝方欲反唇相譏,施妙妙已道:“萍兒你彆擔心,我與他清清白白,絕無鬼蜮。”穀縝也笑道:“你乖乖守著這位公子哥哥,他是咱們的保命法寶,不可放走了。你娘武功平平,應付不過來。”穀萍兒又氣又急,一跌足,噘嘴坐下。穀、施二人並肩而行,繞過一片樹林,但見流泉淙淙,如奏笙簧,溪岸平沙,一片野花紅紫雜糅,有如錦繡堆積。穀縝探身摘下一朵杯口大小的鵝黃野花,拈在指間,微笑道:“妙妙,這朵花配你正好。”說著漫不經意,插在施妙妙雲髻之上,施妙妙出奇地沒有閃避,凝眸溪水,望著水中倒影,花光人麵,掩映流輝,益襯得兩眉間清愁可挹。施妙妙瞧著瞧著,淚如泉湧,順頰滴落溪間,清漪四散,轉眼又隨溪水流去。穀縝歎了口氣,臉上再無嬉鬨之色,注目遠山,悠悠道:“妙妙,還記得麼?那次,咱們還小,在海邊拾貝殼,比誰的好看,我每次都輸,但輸了又比,總不服氣。”施妙妙苦笑道:“那是因為萍兒做裁判,她總向著我。”穀縝微微一笑,道:“那個小鬼,夏日炎炎,鬨著要冰吃,你我去‘風穴’取冰,我差點兒被風吹下懸崖,虧你拉著我,才沒摔死。”施妙妙流露追憶之色,幽幽道:“記得你那時膽量又大,人又倔強,試了好多次,冰還是被你取到啦。”穀縝瞧她一眼,笑道:“多虧你幫我,你待我的好,我永遠都記得。”施妙妙目光離散,神色微微恍惚,喃喃道:“你也是呀,爸爸死後,世上隻剩我一個,那時我傷心極了,常常躲在礁石後麵哭,可你每次都能找到我,哄我開心。”穀縝沉默片刻,徐徐道:“妙妙,這世上彆人不信我無辜,我都不在乎,唯獨你不信我,讓我格外心痛。”“我信你又如何?”施妙妙露出淒然之意,“或許今生今世,你我注定無緣的。”穀縝麵色陡變,驀地扣住施妙妙雙肩,擰得她麵朝自己,施妙妙目光一轉,瞧向遠處,始終不和他四目相對。“妙妙。”穀縝澀聲道,“我不信什麼緣不緣的,我認定的事,必然要做到,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就一定會娶你。”施妙妙轉過頭來,凝視他道:“那麼萍兒呢?她怎麼辦?”穀縝一愣,皺眉道:“我當她是妹子……”施妙妙截口道:“但若論實,你們卻是夫妻,何況她原本就喜歡你。”穀縝胸口如中巨錘,倒退兩步,雙眼睜得極大,流露痛苦之色。施妙妙輕輕歎了口氣,道:“穀縝,萍兒從小就依戀我,叫我姐姐,我也很疼愛她,我隻想她歡歡喜喜,不受煩惱。從前,我不知她的心意,見她受你欺負,十分生氣,如今可好,她對你情愛已深,你們,你們正好可以結成一對鴛侶……”她說著,忽見穀縝目有怒色,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不由嗓子微滯,竭力按捺心中激動,續道,“你有罪也好,無辜也罷,瞧萍兒的麵子,我從此不再追究,你,你帶著她,走得遠遠的,去西極也好,南海也罷,好好過日……”穀縝忽地啐了一口,怒道:“狗屁狗屁,都是狗屁……”驀見施妙妙眼中淚光閃閃,泫然欲泣,又覺心中不忍,怒氣消了大半,苦笑道:“妙妙,你真要把我送人?”施妙妙轉過臉去,默然半晌,一字字道:“此情悠悠,此恨綿綿,木已成舟,情斷義絕。”穀縝臉色倏無血色,呆呆望了施妙妙半晌,驀地揚聲大笑,道:“好好,好個木已成舟,情斷義絕。”說罷將袖一拂,又是一聲慘笑,飄然穿過樹林,轉回休憩處,默然而坐。穀萍兒見他神色淒苦,心中暗奇,欲問緣由,又不知怎麼開口,隨即又見施妙妙鬱鬱轉回,臉色蒼白,雙眼泛紅。穀萍兒既是好奇,又覺妒忌,輕輕哼了一聲,噘嘴不樂。其後,穀縝神色頹敗,再無多話,隻是低頭默想,這一路上自然清淨不少,但少了他插科打諢,眾人反覺旅途寂寞,十分不慣。次日抵達天柱山,下馬步行,入山不久,忽聽前方傳來叱吒之聲,穀縝心中好奇,說道:“我去瞧瞧。”循聲趕去,轉過一片樹林,隻見葉梵守在一座山洞前,八名手下正在山洞前堆積柴草。葉梵一手按腰,冷笑道:“洞裡的人,再不出來,當心葉某放火了。”話音未落,忽聽洞內一個嬌脆的聲音冷笑道:“姓葉的,你也算是東島五尊麼?不敢光明正大攻進來,儘使些下三流的手段。”“仙碧,你少說廢話。”葉梵冷笑道,“你那點兒本事,七拚八湊,不過爾爾。你老子的‘亂神’,‘絕智’固然厲害,你卻隻得了五成。葉某氣凝神固,又豈是你能動搖?至於溫黛妖婦的‘化生’你沒學會,‘坤元’術又是個半吊子。要不是你運氣好,遇上天部的‘玄瞳’、‘鬼鼻’,一個用‘瞳中劍’,一個用勞什子臭香……”隻聽洞裡一個怯怯的聲音道:“不是臭香,是‘散魄香’……”“名字取得臭屁,其實亦不過如此。”葉梵傲然道,“若是真能散人魂魄,老子怎麼還是好好的?”卻聽仙碧冷冷道:“‘不漏海眼’該換名號了吧?”葉梵道:“什麼名號。”仙碧道:“改作‘不漏海口’才是,要不然怎麼儘誇海口,不敢當真來攻?”“錯了,錯了。”洞內一個粗重的聲音道,“該叫‘不漏屁眼’,憋了一肚皮狗屁,儘從嘴裡放出來……”穀縝聞言大樂,心道:“這不是虞兄麼?他怎麼也在?”又聽虞照不住喘息,儼然中氣不足,心中頓覺訝異。葉梵臉色陡沉,冷冷道:“虞照,我敬你是個人物,本想留你一個全屍,現如今,隻怪你自己不知趣。”虞照呸了一聲,道:“果然是滿嘴放屁?有種的,你不要借他人之力,正大光明贏我一回。倘若如此,虞某倒還敬你一分半分的。”葉梵目光陰沉,驀地揚聲道:“點火。”眾隨從點燃柴火,濃煙騰起,葉梵呼呼兩掌,激得滾滾濃煙,灌入洞裡。洞中傳來一陣咳嗽,忽然間,洞中閃出四道人影。葉梵縱聲長笑,雙掌橫推,兩股狂飆,蕩了過去。紅影倏晃,仙碧運起“坤元”之術,地上泥土墳起,勢如長劍,刺向葉梵。葉梵大袖一拂,內勁所至,“土劍”頹然崩解,仙碧隨後搶到,刷的一掌劈向葉梵。葉梵掌勢微吐,方要抵擋,仙碧掌力卻是微微一縮,身如狸貓,疾向右掠,嬌叱一聲:“起。”葉梵前後左右,泥土應聲拱起,如四麵牆壁,擠壓過來。葉梵心知這些泥土之中蘊含“周流土勁”,連綿不斷,生生不絕,一被裹住,甚難擺脫,不由長笑一聲,飛身縱起,掌如雷霆,淩空擊下。仙碧潛運“坤元”,四麵泥牆倏爾聚攏,波的一聲,紛紜迸散,密如箭鏃,撞上葉梵的掌力,仙碧借勢,如風掠出。葉梵哈哈一笑,勁力內縮,“滔天勢”變“陷空力”。滿天泥土為他內勁反複吸引,待得葉梵落地之時,早已聚成四尺見方一個泥球。葉梵大喝一聲,推動泥球,勢如狂風,撞向仙碧。那泥球之中附有葉梵的“陷空力”,滾動之際,不斷吸附裹挾地上泥土,如滾雪球,越滾越大,滾到仙碧身前,直徑已不下丈餘。仙碧不料葉梵使出如此奇招,頓時連連後退,同時催動“坤元”,結成土障。不料葉梵一心逞能,欲以泥土擊敗“地部”高手,日後傳為武林美談,故而使得興發,加上“渦旋勁”,引得那泥球忽而橫轉,忽而直滾,忽而立地疾旋,所過之處,聲如悶雷,泥土橫飛,仙碧結成的土障與之遭遇,要麼崩解,要麼便被卷走。仙碧幾度欲以“坤元”神通摧敗泥球,卻覺泥球中內勁渾涵,收攏堅密,怎麼也無法攻入。東島五大神通之中,西城諸部最忌憚的便是“鯨息功”。隻因這門武功與“周流六虛功”同源異流,頗有相通之處。當年“西昆侖”梁蕭客居靈鼇島,為了重振天機宮,將之傳與妻弟花鏡圓。花鏡圓之後,曆代修煉者又屢加改進,時至今日,這門武功變化之奇,威力之大,較之梁蕭之時,猶有勝之。但因為修煉不易,東島修煉者多,成功者少,然而練成之後,內勁渾成浩瀚,變化隨心所欲,往往能夠克製西城的“周流八勁”,八勁為西城神通之本,一但受製,八部的奇技異能便會大打折扣。故此葉梵憑借這門神通,以土製土,竟然壓住“坤元”,幾個來回,那泥球脹大一倍,兩丈餘高,形如小山,然而滾動之勢卻越來越快,帶起烈風陣陣,刮得仙碧麵皮生痛,隻有躲閃之能,全無還手之功。虞照麵如黃蠟,由寧凝、蘇聞香攙扶著觀戰,瞧到此時,濃眉陡聳,一晃身,寧、蘇二人不由自主,被推開數尺。虞照如同醉酒,左搖右晃,向葉、仙二人慢慢走去,每走一步,均極艱難。那八名隨從見狀,各掣兵刃,齊齊攻來,虞照兩臂一分,左手抓住一麵琵琶,右手攥住一管玉簫,哢嚓兩聲,琵琶粉碎,玉簫寸絕,兩名少女倒跌出去,臉色慘白,坐地不起。虞照左手斜揮,錚錚數響,兩麵古箏長弦齊斷,十餘根琴弦為勁力所激,分作五路,反彈而回,抽中五名男女額角,那五人不及哼上一聲,便即昏倒。虞照霎時連敗七人,身形一滯,麵上閃過一股青黑之氣。剩下一名少年原已膽寒,方要退走,此時見狀驚喜,縱劍直刺虞照心口,劍將及身,虞照身形忽偏,長劍自他腋下穿過,虞照手臂下垂,將長劍夾住,那少年一抽不動,左拳揮出,擊向虞照心口,不料虞照雙眉陡揚,目如懸鏡,呔地一聲大喝,有如天降巨雷,在那少年耳邊迸發,那少年拳頭停在半空,瞪圓雙睛,身子抖瑟數下,忽地癱軟在地,口中流出縷縷白沫。虞照震昏少年,亦是一陣暈眩,他取了腋下長劍撐住身子,舉目一眺,敢情隻此須臾,仙碧已被葉梵逼到一片山崖下,進退不得。虞照眉峰微聳,揚聲道:“葉梵,老子還沒死呢,你欺負娘兒們,算什麼好漢。”葉梵聞聲陡止,那泥球距離仙碧不過半尺。仙碧背靠石壁,麵色豔紅,嬌喘連連。葉梵轉過身來,拍手笑道:“雷帝子就是雷帝子,到了這步田地,依然旗幟不倒,佩服佩服。”虞照卻不瞧他一眼,向仙碧高聲道:“你站著作什麼?還不快滾,老子瞧你,便覺心煩。”仙碧秀眉微顰,喝道:“你這瘋子,又發什麼瘋。”虞照道:“老子有手有腳,何必你管?況且大丈夫馬革裹屍,戰死疆場,死在他人拳腳之下,總好過死在娘兒們的懷裡……”仙碧氣得臉色發白,喝道:“還說瘋話。”“老子瘋了又如何。”虞照冷笑道,“總勝你用情不專,三心二意……”仙碧愣了愣,脫口道:“你……你胡說八道。”虞照冷冷道:“你當我不知道?你三心二意,左右逢源,一會兒向著左飛卿,一會兒向著我,將我二人耍得團團亂轉,你卻好從中取利。老子又不是傻子,豈會不知你的詭計,所以未予揭發,全瞧著地母的麵子罷了。”他這話至為絕決,仙碧又驚又氣,又是不解,不由睜圓妙目,一雙黛眉如飛蛾撲翅,顫動不絕。葉梵見二人內訌,樂得看戲,微笑著負手而立。但見仙碧麵色紅白不定,一字字道:“虞照,你這話,可是當真?”虞照道:“那還有假?”仙碧呸了一聲,道:“你當自己很聰明麼?你那點豬腦子,能想出什麼主意?哼,你想激我離開,自己送死,是不是?”虞照被她道破心曲,又見她狠狠瞪來,秀目噴火,頓時麵皮發燙,大聲道:“你罵誰是豬腦子?”仙碧哼了一聲,咬咬朱唇,沉吟片時,忽道:“左右這些混帳話我都記下了,待我宰了這姓葉的,再和你好好算帳……”說著呼地一掌,劈向葉梵。葉梵略偏身形,一轉泥球,隔開仙碧掌勢,順勢縱送,泥球帶起一股疾風,力壓向前。仙碧運掌阻擋,卻被葉梵以“渦旋勁”一帶,搖動馬步,斜竄而出,雪玉雙頰閃過一股血紅,眼中卻是倔強如故,嬌叱兩聲,反身又拍兩掌。虞照見仙碧並不受激,反而放手強攻,大有以死相拚之意,頓時心急如焚,一跌足,欲要上前,偏又身軟無力。他本是急性之人,怎受得這般煎熬,情急之下,破口大罵。這回罵得卻是葉梵,先罵他偷雞摸狗,慣做小賊;又罵他賭博輸了褲子,光屁股在街頭招搖;更說他鎮守獄島,專一收容女犯,以懲淫欲……葉梵縱然性情涼薄,卻是大高手身份,行事大張旗鼓,唯恐世人不知,至於苟且偷賭之事,決然不為。更何況,獄島三百年來,從不收容女犯,東島女弟子犯了島規,彆有關押處所,虞照所言,儘是信口雌黃,肆意汙蔑。然而一瞥眾人,大多目光怪異,儼然信了幾分,尤其是寧凝、蘇聞香性子天真,一聽之下,便即深信,各各目視葉梵,驚奇鄙夷之色,流露臉上。葉梵氣得七竅生煙,驀地大喝一聲,旋轉泥球,逼開仙碧,內勁驟然前送,那泥團比箭還疾,直向虞照撞去。虞照千方百計,正要引得戰火燒身,見狀叫聲“好”,拋開寶劍,奮起餘勇,欲要硬當泥球。不料仙碧後發先至,如風掠來,挽著他橫飄丈餘,泥球堪堪掠過二人身畔,激起一陣狂風,虞照隻覺青絲拂麵,香澤微聞,縱在千萬險危之中,仍不由心湖蕩漾,對方才的口出惡言,深深後悔起來。葉梵撮口長嘯,厲如老猿清啼,左手擋開寧凝的“瞳中劍”,左手捏成兩枚泥丸,颼颼兩聲,射中寧、蘇二人膻中,兩大劫奴頓時跌倒在地,軟麻不起,眼睜睜望著葉梵雙手忽推忽撥,將泥球馭得如一陣狂風,雷奔星馳,東旋西撞,逼得仙、虞二人甚是狼狽。這時間,忽聽一聲輕笑,眾人轉眼望去,隻見遠處草木分開,踱出一個人來,不但形容俊逸,襟帶瀟灑,眼中更是笑意如春,溫潤和煦。虞照驚喜交集,叫道:“好兄弟。”那人也笑道:“好虞兄。”葉梵眼神卻是微微一變,厲聲道:“穀笑兒,你來得好,老子正想著你呢。”“彼此彼此。”穀縝笑道:“葉老梵,不過士彆三日,真當刮目相看。”葉梵道:“怎麼說?”穀縝笑道:“不想你在‘鯨息功’之外,另外練成了一門厲害神功。”葉梵倏地住手,向他打量,狐疑道:“什麼神功?”穀縝笑了笑,漫不經意道:“我管叫它‘屎殼郎神功’,不知葉老梵你中意不中意。”眾人無不愕然,卻是仙碧最先會過意來,忍俊不住,咯的笑出聲來,虞照亦是哈哈大笑。原來屎殼郎本是一種小蟲,生有怪癖,愛將牛馬糞便團成球狀,滾來滾去,葉梵推滾泥球之舉,與這行徑頗為近似。是以穀縝借來譏諷。葉梵臉上怒血噴湧,驀地重重一哼。虞照傷勢雖重,見識仍在,見葉梵目光閃爍,分明流露殺機,當即叫道:“穀縝小心……”話音未落,葉梵形如鬼魅,飄然掠出,屈手成爪,拿向穀縝心口,存心親手捉住穀縝,抽上五六個嘴巴,打得他牙落血流,發泄心中憤怒。以葉梵的心思,穀縝這等麼魔小醜,手到擒來,全不費力,不料一爪拿下,穀縝身子微躬,忽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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