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白衣客與悲歌(1 / 1)

火並蕭十一郎 古龍 3387 字 2個月前

船艙裡沒有人說話。船頭上也沒有人開口。絕沒有!這聲音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聲音是從湖上來的。湖上水波粼粼,秋月高掛天邊,人在哪裡?在遠處。四十丈外,有一盞孤燈,一葉孤舟,一條朦朦朧朧的人影。人雖在遠處,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卻好像就在你的耳邊。能以內力將聲音遠遠的傳過來,並不能算是件十分奇怪的事。奇怪的是,蕭十一郎在這裡說話,他居然也能聽見,而且聽得很清楚。這人是誰。大家還沒有看清楚。這一葉孤舟就像是一片浮萍,來得很慢很慢……蕭十一郎也已看見了這湖上的孤舟,舟上的人影。他忽然笑了笑,道:“你來了,我也不能醉?”聲音聽來並不大,卻一定也傳送得很遠。回答隻有兩個字:“不能。”“為什麼?”“有客自遠方來,主人怎能醉?”“遠方是何方?”“虛無縹緲間,雲深不知處。”蕭十一郎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孤舟已近了,燈光已近了。他已看見了燈下的人。一個白衣人,幽靈般的白衣人,手裡還挑著條白幡。是不是招魂的白幡?他要來招的,是誰的魂魄?那一葉孤舟居然也是白的,仿佛正在緩緩的往下沉。站在最前麵的章橫一張臉忽然扭曲,忽然失聲大叫了起來:“鬼……來的不是人,是鬼!”他一步步向後退,突然倒下。這縱橫太湖的水上豪傑,竟被嚇得暈了過去。沒有人去扶他。每個人都已僵在那裡,每個人手裡都捏著把冷汗,連指尖都已冰冷。現在大家才看清楚,這白衣人坐來的船,竟赫然是條紙船。在人死七期,用來焚化給死人的那種紙船。風四娘臉色也變了。“……來的不是人,是鬼!”若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怎麼會用這樣一條紙船渡湖?“虛無縹緲間,雲深不知處。”莫非他真的是陰冥鬼域,九幽地府?這世上真的有鬼嗎?風四娘不信。她從不相信這種虛妄荒誕的事,她一向是個很有理智的女人。她隻相信一件事。——無論“他”是人是鬼,都一定很可怕。——無論他來自什麼地方,卻很可能是來殺蕭十一郎的。秋夜的清風很輕。一陣清風,輕輕的吹過水波,那條紙船終於完全沉了下去。可是船上的人並沒有沉下去。人已到了水月樓。水月樓頭燈光輝煌,在輝煌明亮的燈光下,大家才看清了這個人。他並不太高,也並不太矮,頭發已白了,卻沒有胡子。他的臉也是蒼白的,就像是剛被人打過一拳,又像是剛得過某種奇怪的病症,眼睛、鼻子、嘴,都已有些歪斜,似已離開了原來的部位,又像是戴著個製作拙劣的麵具。這樣一張臉,本該是張很滑稽的臉。可是無論誰看見他,都絕不會覺得有一點點可笑的意思,隻會覺得發冷。從心裡一直冷到腳底。這是因為他的眼睛。他有眼睛,可是沒有眼珠子,也沒有眼白,他的眼睛竟是黃的。完完全全都是黃的,就好像有人挖出了他的眼睛,再用黃金填滿。——有誰看過這麼樣一雙眼睛?——若有人看過,我保證那人一定永生也不會忘記。他手裡拿著的,倒不是招魂的白幡,而是個賣卜的布招。上麵有八個字:“上洞蒼冥,下澈九幽。”原來他竟是個賣卜瞎子。每個人都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人,不是鬼。可是大家卻忘了一件事。——這世上有些人比鬼還可怕得多。蕭十一郎又坐下。這瞎子無論是不是真的瞎子,至少絕不是個普通的瞎子。一個瞎子若是坐著條死人用的紙船來找你,他找你當然絕不會有什麼好事。你當然用不著站在外麵迎接他。何況,隻要能坐著的時候,蕭十一郎總是很少站著的。瞎子已慢慢的走過來,並沒有用布招上的那根竹竿點地。但他卻無疑是個真的瞎子。瞎子總有些跟平常人不同的特征,蕭十一郎能看得出。——他既然是瞎子,怎麼能自己走過來?——是不是因為船艙裡明亮的燈光,他能感覺得到?——瞎子的感覺,豈非也總是要比平常人敏銳些?船頭上的人,都慢慢的避開,讓出了一條路。瞎子走得很慢,步子卻很穩,既沒有開口問彆人路,更沒有要人扶持。他穿過人群時,就像是個不可一世的帝王,穿過伏拜在他腳下的臣屬。蕭十一郎從來也沒有看見過像他這麼驕傲的瞎子,就算他還有眼睛,也一定不會將這些人看在眼裡。假如他還有眼睛能看,世上也許根本就沒有能叫他看在眼裡的人。他這一生中,想必有很多能讓他自己覺得驕傲的事。那究竟是些什麼事?一個人的生命中,若是已有過很多足以自傲的事,彆人非但能看得出,一定也聽說過的。一個行動像他這麼怪異,武功像他這麼高明的人,彆人更不會不知道。江湖中人的眼睛,就像是鷹,鼻子就像是獵犬。船頭上這些人,全都是老江湖了,卻沒有一個認得他。連風四娘都沒有見過他。可是她心裡卻忽然有了種不祥的預兆。不管這瞎子是什麼人,不管他是為什麼而來的。他帶來的卻隻有死亡和災禍。船艙的門外,懸著四盞宮燈。瞎子已走到燈下。蕭十一郎忽然道:“站住。”瞎子就站住,站得筆直。縱然在這麼明亮的燈光下,他全身上下還是看不出有一點灰塵汙垢。蕭十一郎,也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這麼乾淨的瞎子。瞎子在等著他開口。蕭十一郎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瞎子搖搖頭。蕭十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誰?”瞎子又搖搖頭。蕭十一郎道:“那麼你就不該來的。”瞎子道:“我已來了。”蕭十一郎道:“來乾什麼?”瞎子道:“我是個瞎子。”蕭十一郎道:“我看得出。”瞎子道:“瞎子總能聽見很多彆人聽不見的事。”蕭十一郎道:“你聽見了什麼?”瞎子道:“歌聲。”蕭十一郎道:“你知不知道這裡是西湖?”瞎子點頭。蕭十一郎道:“這裡到處都有歌聲。”瞎子道:“但是我剛才聽見的歌聲卻不同。”蕭十一郎道:“不同?”瞎子道:“跟彆的歌聲不同。”蕭十一郎道:“有什麼不同?”瞎子道:“有的歌聲悲傷,有的歌聲歡樂,有的歌聲象征幸福平靜,也有的歌聲充滿激動憤怒。”他麵對著蕭十一郎,慢慢的接著道:“你若也像我一樣是個瞎子,你就會從歌聲中聽出很多奇怪而有趣的事。”蕭十一郎道:“剛才你聽出了什麼?”瞎子道:“災禍。”蕭十一郎的拳已握緊。瞎子道:“暴風雨來臨前的風聲一定和平時的風聲不同,野獸在臨死前的呼叫也一定和平時兩樣。”他歪斜奇絕的臉上,帶著種神秘的表情,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若是有災禍要發生時,她的歌聲中一定也會有種不祥的預兆,我聽得出。”蕭十一郎臉色變了。瞎子道:“災禍也有大有小,小的災禍,帶給人的最多隻不過是死亡,大的災禍,卻往往會牽連到很多無辜的人。”蕭十一郎道:“你不怕被牽連?”瞎子道:“現在我隻不過想來看看。”蕭十一郎道:“看什麼?”瞎子道:“看看那位唱歌的姑娘。”一個瞎子,坐著條殯葬用的紙船,來“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你有沒有聽過這麼荒謬的事?蕭十一郎聽見了,卻沒有笑。瞎子也沒有笑。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是在說笑。蕭十一郎盯著他,道:“你是個瞎子?”瞎子點頭。蕭十一郎道:“瞎子也能看得見?”瞎子道:“瞎子看不見。”他忽然笑了笑,笑得淒涼而神秘:“彆人都能看見的,瞎子都看不見。”他笑的時候,臉上的眼鼻五官,仿佛又回到原來的部位。在這一瞬間,蕭十一郎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仿佛看過這個人,這張臉。但他卻偏偏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瞎子又道:“可是瞎子卻往往能看見一些彆人看不見的事。”蕭十一郎道:“譬如說,災禍?”瞎子點點頭,道:“所以我想來看看,那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災禍。”蕭十一郎笑了。瞎子道:“你在笑?”蕭十一郎笑出了聲音。瞎子道:“災禍並不可笑。”蕭十一郎道:“我在笑我自己。”瞎子道:“為什麼?”蕭十一郎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麼荒唐的事,但我卻偏偏被你打動了。”蕭十一郎居然也有被人打動的時候,居然是被這麼樣一個人,這麼樣一件事打動的。假如在平時,風四娘一定已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她卻不敢笑,也笑不出。——她也已看出這不是件可笑的事,絕不是。沈璧君又在她耳邊低語:“唱歌的是冰冰?”“嗯。”“你說冰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種治不好的絕症?”“嗯。”沈璧君輕輕吐出口氣,道:“難道這瞎子真能從她歌聲中聽出來?”風四娘沒有回答。她不能回答。這件事實在太荒謬,太不可思議,卻又偏偏是真的。過了很久,她也輕輕吐出口氣:“我隻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彆的事。”現在他們的災禍已夠多了。——除了災禍外,一個瞎子還能看得出什麼?有人說風四娘很凶,有人說風四娘很野。有人認為她說話像個男人,喝起酒來比得上兩個男人。但卻沒有人說她不美的。她本來就是個美人。一個像她這樣的美人,本來絕不會承認彆的女人比自己更美的。風四娘卻例外。她一直認為沈璧君是真正的美人,沒有任何人的美麗能比得上沈璧君。可是現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為她又看見了一個真正的美人——冰冰。她本來一直認為沈璧君是個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現在她卻發現,冰冰這個女人有些地方連沈璧君也比不上。冰冰的美也許並不是人人都能欣賞,都能領略得到的。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若說沈璧君豔麗如牡丹,清雅如幽蘭,風四娘就是朵帶刺的玫瑰。冰冰卻隻不過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風雨過後,夕陽滿天,你漫步走過黃昏時的庭園。——飽受風雨摧殘的庭園,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卻忽然發現高牆下還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風搖曳在夕陽下。那時你心裡會有什麼感受?你看見冰冰時,心裡就會有那種感受。尤其是現在——她已從船樓上走下去,被人攙扶著走了下來;她的臉蒼白而憔悴。她並沒有捧著心,也沒有皺著眉。根本用不著作出任何姿態,就這麼樣靜靜的站,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瞎子就站在她麵前,“看”著她,一雙蠟黃的眼睛,還是空空洞洞的。他當然並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彆人看不見的事?蕭十一郎忍不住問道:“你看出了什麼?”瞎子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看見了一片沼澤,絕穀下的沼澤,沒有野獸,沒有樹木,沒有生命……”他臉上忽然發出了光,接著道:“可是這片沼澤裡卻有個人,是個女人。”——他說的難道就是“殺人崖”絕穀下的那片沼澤?——他看見的女人莫非就是被天公子推入絕穀下的冰冰?——他怎麼能“看”得見?——他若看不見,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蕭十一郎深深吸了口氣,道:“你還看見了什麼?”瞎子的聲音仿佛夢囈:“我看見這個女人正在往上爬,我看得出她有病,病得很重……”“她好像已快跌下去,但卻忽然有一隻手伸出來,把她拉了上去。”“那是隻男人的手。”“現在這隻手上,卻握著柄形狀很奇特的刀,女人正在他身旁唱歌……”“可是琴弦忽然斷了,她也倒了下去。”蕭十一郎立刻打斷了他的話,道:“唱歌的女人,就是在沼澤中的女人?”瞎子道:“是的。”蕭十一郎道:“你憑哪點看出來的?你能看見她的臉長得是什麼樣子?”瞎子遲疑著,道:“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卻看得出她左股上有一個青色的胎記,比巴掌還大些,看來就像是一片楓葉。”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冰冰的臉色已變了,就仿佛忽然已被人推下了萬丈絕穀,美麗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和恐懼。她本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受到驚嚇的女人,她的軀殼雖脆弱,卻有比鋼鐵還堅強的意誌。所以她才能活到現在。——現在她為什麼會如此恐懼?——難道她身上真的有那麼樣一塊青記?瞎子臉上又露出那種詭秘的微笑,喃喃道:“我果然沒有看錯,我知道我絕不會看錯的……”他慢慢的轉過身,好像要往外走,可是他手裡的竹杖,卻突然毒蛇般向冰冰的咽喉刺了過去。冰冰沒有動,沒有閃避。她整個人都似已因恐懼而僵硬,連動都不能動了。幸好她身旁還有個蕭十一郎!瞎子這一著出手,除了蕭十一郎外,絕沒有第二個人能救得了她。船頭上的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船艙裡的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瞎子手裡的這根竹杖,已點在冰冰咽喉上,隻要再用一分力氣,冰冰的咽喉就要被洞穿。可是冰冰的咽喉並沒有被洞穿,瞎子這最後一分力氣並沒有使出來。是什麼力量阻止了他?沒有人看得出,隻有瞎子自己能感覺得到。他忽然感覺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壓力,已到了他肋下。他的力量若不撤回,自己肋下的八根肋骨就要完全被壓斷。大家看見他的竹杖點在冰冰咽喉上時,他的人已退出七尺。大家看見他往後退時,蕭十一郎已站在船艙門口,阻住了他的去路。割鹿刀,猶在鞘。可是殺氣卻已逼人眉睫。瞎子也轉過身,又麵對著蕭十一郎,歪斜的臉冷如秋霜。他當然也能感覺到這種殺氣。隻有一個已殺過無數人,而且正準備要殺人的人,身上才會帶這種殺氣。他知道麵前這個人絕不會讓他再活著走出去。蕭十一郎忽然道:“你殺錯人了。”瞎子道:“哦?”蕭十一郎道:“到這裡來的人,本該殺我的。”瞎子道:“你要我殺你?”蕭十一郎道:“非殺不可。”瞎子道:“為什麼?”蕭十一郎道:“因為你已在這裡。”瞎子道:“也因為你想殺我?”蕭十一郎並沒有否認。瞎子又在笑,淡淡笑道:“其實就算要我不殺你,你還是一樣可以殺我。”看到他微笑的臉,蕭十一郎心裡忽然又有了那種奇怪的感覺。——我一定見過這個人,一定見過。但他卻偏偏想不出這個人是誰。這是為什麼?他決心一定要找出原因來。他的手已握住刀柄。殺氣更強烈。瞎子道:“我說過,我雖然是個瞎子,卻能看見一些彆人看不見的事。”蕭十一郎道:“現在你看見了什麼?”瞎子道:“我又看見了那隻手,手裡又握住了那柄刀。”蕭十一郎並不意外。他手裡當然有刀,無論誰都九九藏書能想得到。瞎子道:“我也看得出你一定要殺了我。”蕭十一郎冷笑。瞎子道:“若是在兩年前,你會讓我走的,可是現在你已變了。”蕭十一郎立刻追問:“兩年前你見過我?”瞎子淡淡的道:“不管我兩年前有沒有看見過你,現在我卻能看得出,兩年前你絕不是這麼樣的一個人。”蕭十一郎道:“你還能看見什麼?”瞎子道:“我看見了一灘血,血裡有一隻斷手,手裡有一柄刀。”蕭十一郎道:“你看得出那是誰的血?”瞎子道:“是誰的?”他笑得更詭秘,慢慢的接著道:“是你的血,你的手,你的刀。”蕭十一郎大笑。瞎子道:“死並不可笑。”蕭十一郎道:“這次我笑的是你。”瞎子道:“為什麼?”蕭十一郎道:“因為這次你看錯了。”割鹿刀,猶在鞘。刀雖未出鞘,殺氣卻更強烈。瞎子慢慢的放下了他右手的白布招,突然淩空翻身,右手竹杖刺出。竹杖是直的,直而硬。可是他這一招刺出,又直又硬的竹杖卻像是在不停的扭曲顫動著。這根竹竿竟像是已變成了一條蛇。毒蛇!活生生的毒蛇。蕭十一郎第一次看見毒蛇,是在他六歲的時候,他看見的是條活生生的響尾蛇。那是他第一次被蛇咬,也是最後一次。以後他隻要用眼角一瞥,就能分辨得出三十種以上的毒蛇。他對他們隻有一種法子——一棒打在他的七寸要害上。他從未失手過。可是他看不出這條“毒蛇”的七寸要害在哪裡。這瞎子手裡的毒蛇,遠比他見過的任何一種毒蛇都危險。除了“逍遙侯”天公子外,這瞎子竟是他生平未遇過的最可怕的對手。他知道自己必須鎮定。竹杖毒蛇般刺來,他居然沒有動。不動遠比動更困難,也比動更巧妙。——他為什麼不動?——不動是什麼意思?不動就是動!——這豈非也正是武功中最奧妙之處?瞎子一招實招,忽然變成了虛招,一條竹杖,忽然變幻成十七八條。沒有人能分得出哪一條杖影是實,哪一條是虛?動極就是不動。竹杖的影子,就像是已凝結成一片幻影,一片虛無的光幕。蕭十一郎卻動了。他身子忽然移開了八尺。就在這時“篤”的一響,竹杖已點在船艙的木板上。隻聽“篤,篤,篤”,響聲不絕,木板上已多了十七八個洞。那十七八條虛無的影子,竟完全都是致命的殺手。蕭十一郎不由自主吐出口氣,竹杖忽然淩空反打,橫掃過來。他占的本是最安全的部位,誰知道這瞎子的手臂,竟也像毒蛇般可以隨意扭曲。蕭十一郎大仰身,鐵板橋,足尖斜踢。這一著看來完全沒有什麼巧妙,誰也想不到瞎子手裡的竹杖竟被他踢得飛了出去。瞎子也想不到。他身子驟然回旋,將中下盤所有的空門一起封住,左掌急切蕭十一郎的足踝。可是蕭十一郎的腳也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穩,右拳已擊出,猛擊瞎子的鼻梁。這一著更平實普通。無論誰都認為瞎子一定很容易就能閃避得開。瞎子自己也認為如此。誰知就在他自己認為已閃開了時,左頰突然一陣劇痛。蕭十一郎這平實普通的一拳,居然還是打在他臉上。瞎子淩空翻身,衣袂獵獵飛舞,身子陀螺般在空中旋轉不停。普通情況之下,隻有一個人能使得出這種身法。蕭十一郎知道這個人是誰。冰冰也知道。兩個人臉色全都變了,就像是忽然看見個鬼魂在他們麵前淩空飛舞。就在這一刹那間,旋轉不停的人影,已穿窗而出,飛了出去。隻聽瞎子尖銳奇異的笑聲遠遠傳來:“好功夫,看來你武功又比兩年前精進了許多,隻可惜……”這句話沒有說完,忽然“噗通”一響。明月在天,湖麵上漣漪回蕩,瞎子的人卻已看不見了。冰冰臉色蒼白,似已將暈倒。蕭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兩個人的手同樣冰冷。艙裡艙外,沒有人開口,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猛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果然是好身手。”沒有人能否認這句話。每個人都看得出,瞎子那出手三招,無一不是奇詭莫測,變化無方的絕招。江湖中能抵擋他一招的人已不多,蕭十一郎卻擊敗了他。蕭十一郎使出來的招式,看來雖平凡得很,但卻極迅速,極準確,極有效。每個人心裡都在問自己。——我能接得住他幾招?武功的真意,並不在奇幻瑰麗,而在“有效”。這道理又有幾人明白?幾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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