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動物的性生活:生物學的依據女人嗎?這也太簡單了!熱衷於搞簡單公式的人說:她就是子宮,就是卵巢。她是個雌性(female)——用這個詞給她下定義就足夠了。“雌性”這個詞出於男人之口時,有種侮辱性的含意,可是,他並不為自己的動物性感到羞恥。相反,要是有人談到他時說:“他真是個雄性(male)!”他會感到自豪。“雌性”這個詞之所以是貶義的,並不是因為它突出了女人的動物性,而是因為它把她束縛在她的性彆中。如果男人認為雌性這個性彆即使在無害的啞巴動物那裡,也是卑鄙的、有害的,這顯然是由於女人引起了他的不安與敵意。不過他還是希望,能在生物學中找到為這一觀點辯解的根據。“雌性”這個詞,在他腦海裡像跳薩拉班德舞似的引起了他一連串的聯想:一個碩大的圓形卵子吞沒並閥割了敏捷的精子;令人畏懼的、氣勢洶洶的白蟻王後在統治著受奴役的雄白蟻;雌螳螂和蜘蛛對愛情已感到膩味,壓碎並吞食了自己的配偶;發情的母狗跑街竄巷,後麵留下了一股臭味;母猴粗俗地露出屁股,然後扭捏作態地溜走;而那些外表極為華麗的野獸,如雌虎、雌獅和雌豹,性交時卻處在雄性帝王般的擁抱下,像個奴隸似的。雌性是懶惰的、熱切的、狡詐的、愚蠢的。無情的、好色的。凶殘的、謙卑的,男人把這一切全都拋到了女人身上。她是個雌性固然是事實,但如果我們不再以迂腐方式去思考,就會立刻提出這樣兩個問題:在動物王國,雌性意味著什麼?在女人身上,有哪些雌性的明顯特征?雄性和雌性是兩種個體類型。它們的物種是俄生殖功能而劃分的,隻能相關地確定。不過,首先必須注意,即使物種按照性彆去劃分,也並不總是涇渭分明的。實際上,這種劃分沒有得到普遍證明。僅以動物為例,大家知道,隻有用顯微鏡才能觀察到的單細胞形態,如纖毛蟲、阿米巴原蟲和胞子蟲等,它們的繁殖方式與有性生殖完全不同。每個細胞都是靠自身各自進行分裂和再分裂。在多細胞動物或後生動物那裡,生殖或是通過裂配生殖方式(分裂成或者切成兩個或者許多部分,這些部分變成新的個體),或是通過出芽生殖方式(芽體分裂後形成新個體),可以無性地進行。在水娘和其他腔腸動物當中,以及在海綿、蠕蟲和被囊動物當中所觀察到的出芽生殖現象,是些非常有名的例子。在單性生殖的情況下,由單性生殖雌蟲產出的卵子,不經雄性的授精作用便可發育成胚體,於是雄性可能根本不起作用。蜜蜂倒是交配的,但蜜蜂排出的卵子可以經過受精,也可以不經過受精。未受精的卵子發育成雄蜂(雄性)。蚜蟲一連幾代無雄性存在,這幾代生出的卵子,都未經過受精,且變成雌性。海膽、海星和青蛙的單性生殖可以人為地引起。不過,單細胞動物(原生動物門)的兩個細胞卻可以結合在一起,形成所謂的受精卵。蜜蜂的卵子要是變成雌性,則需要受精。雌雄蚜蟲一般在秋天出現,這時產生的受精卵,是為了適於在冬季保存。以前,有些生物學家由這些事實得出結論說,即使可以無性繁殖的物種,偶爾的受精作用對兩個個體遺傳物質的混合、恢複種類的活力,即完成“複壯作用”,也是必要的。根據這一假設,有性生殖在極為複雜的生命形態中,很可能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功能,隻有低等機體才可以無性繁殖,而它們的生命力過一段時間甚至會衰竭。但今天人們已基本拋棄了這種假設。研究證實,在適當條件下,無性繁殖可以無限地進行,不會使物種發生明顯退化。這些研究還證實了細菌和原生動物們所存在的十分引人注意的事實。在單性生殖方麵,目前正在進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膽的實驗。看來,許多物種的雄性完全是多餘的。而且,細胞間的交換價值如能證實,這種價值似乎就會成為一個純粹的、無須解釋的事實。生物學誠然證實了性差彆的存在,但根據已有定論的觀點,科學仍無法從細胞的結構,或從細胞的繁殖法則,或從任何基本現象,誰知這種差彆。產生兩種類型的配子,即精子與卵子,不一定就意味著存在兩種完全相反的性彆。實際上卵子和精子這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殖細胞,都可能由同一個個體產生。在正常的雌雄同體的物種中就有這種情況發生;而在植物當中普遍存在雌雄同體的物種,在環節動物門的蠕蟲和軟體動物之類的低等動物那裡,也可以發現這種情形。這些物種的生殖可以由自體受精完成,或者更普遍地,由交叉受精完成。某些生物學家曾試圖重新解釋這種狀況。有人認為,性腺(卵巢與奉丸)在兩個完全相反的個體中的分離,表明進化的發展越過了雌雄同體階段。相反,另一些人認為,這種分離狀態是原始的,雌雄同體是退化狀態。這些關於這種或那種係統優越的觀點,暗示著當前的進化理論極有爭議。我們能確切說出的隻是,這兩種生殖方式實際上是共存的,兩者都順利完成了有關物種的延續;和產生它們的機體差彆一樣,配子差彆也許也是偶然造成的。所以,物種按雌雄兩種個體來劃分,看來是通過觀察所得到的最低限度的事實。大多數哲學家認為,這個事實是理所當然的,無須進行解釋。根據柏拉圖的神話,最初存在著男人、女人和兩性人。每個人都有兩張臉、四隻胳膊、四條腿和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他們在某個時期分成了兩部分,此後每一半兒都一直想同對應的另一半兒重新結合。後來眾神判決各不相同的兩半兒應當結為夫妻,生出新人。然而這個故事想解釋的隻是愛情;最初兩性分化是特定的。亞裡士多德沒有解釋這種分化,因為如果物質與形式必須在一切活動中合作,就沒有必要把主動本原與被動本原分開。因而聖·托馬斯稱女人是一個“附屬的”人,這是從男性觀點出發,以某種方式暗示有性狀態的意外性或偶然性。然而,假如黑格爾未曾打算進行邏輯解釋,他的理性主義熱情就是虛偽的。在他看來,有性狀態是個中介,通過這個中介,主體獲得一種屬於特殊類屬(類)的具體感覺。“類屬的感覺,在主體引起一種衝動,這一衝動抵消了來自主體個彆現實性的不相稱感覺;它造成了一種欲望,想在同一物種的另一個主體中,通過與這個他者結合成總體的方式,發現自我的感覺,想完善自我,從而想在他自己的本性中體現這個類屬(類),並使它實現。這就是交配過程”(見《自然哲學》第三編第369節)。在稍後一點,黑格爾又補充說:“該過程是這樣存在的,即他們在自身中,就是說在單一的類屬中——這和主觀生活完全是一回事——是什麼樣子,他們也就這樣確立它。”黑格爾後來認為,要完成統一過程,就必須以存在性的差彆為前提。但他的解釋並不令人信服:人們從這種解釋當中明顯感到有一種預先的偏見,以至每次推理都無法找到三段式中的三個項。在個體向物種的投射(pme)或超越中,兩者都得到了實現。這種投射或超越在祖先與後代的單純關係中,可以在沒有第三種要素乾預的情況下獨自完成。這就是說,生殖可以是無性的。或者,即使存在兩個祖先,它們也可以是相同的(如雌雄同體物種的情況便是如此),僅僅被識彆為單一類型的特殊個體。黑格爾的討論揭示了有性狀態的極端重要意義,但他的錯誤在於總是從重要性論證到必然性,把重要性與必然性相提並論。人固然是通過性活動賦予兩性及其關係以重要性的,正如他賦予他的所有功能以意義和價值,但性活動不一定隱含在人的本性中。梅洛一龐蒂(Merlea-Polity)在《感覺現象學》中特彆指出,人的生存要求我們修正對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看法。他說:“生存不具有因果性、偶然性,不具有無助於構成其形式的內容;它不承認純粹事實這個概念,因為隻有通過生存,事實才可以得到證明。”這是完全正確的。但同樣正確的是也存在著這樣一些條件:若沒有它們,生存這個事實便不可能存在。“存在於世界”這個說法在嚴格暗示,有一個既是這個世界的物體、也是這個世界著眼點的身體存在著,但任何事物都不要求這個身體具有這樣或那樣的特殊結構。薩特在《存在與虛無》裡討論海德格爾(Heidegger)的衝動名言時認為,人的真正本性,由於人的有限狀態,同死亡密切相關。他指出,可以想像,有一種在時間上既是無限也是有限的生存;但是,死亡若是沒有存在於人的生命中,人同世界以及同他自己的關係就會產生極大的混亂——以至“人終有一死”這個命題所具有的意義,完全有彆於單純觀察到的事實。生存者若是永遠不死的,他就不再是我們所謂的人。他的經曆的主要特征是,他的生命在時間中的發展,於他之前和之後都創造了無限的過去和未來,因而,物種的不朽性同他的個體有限性是相關的。所以我們可以認為生殖現象是以存在的本質為基礎的。但我們必須到此止步。物種的不朽性並不必然意味著性的差彆。的確,這一差彆是生存者的特征,在這種意義上,它為生存的任何一種現實定義所需要。但同樣正確的是,儘管沒有肉體的精神和不死的人都同樣板不可思議,我們仍可以設想出一個單性生殖的或雌雄同體的社會。人對兩性各自的功能有著各種各樣的信念。最初,這些信念沒有科學依據,僅僅反映了社會神話。父親與懷孕無關的想法由來已久——某些原始母係社會就一直這樣認為。以活精子形式出現的祖先精神,應當找到它們進入母體的途徑。隨著父權製的出現,男性極想得到對後代的所有權。承認母親對生育所起的作用雖然是必要的,但這裡所承認的隻是,她攜帶並養育了由父親單獨創造出來的活精子。亞裡土多德認為,胎兒產生於精子與經血的結合,男性本原貢獻了力量、活動、運動和生命,而女人隻是提供了被動的物質。希波克拉底(HippOCIat6S)也堅持類似成見,他認為有兩種種子,一種是軟弱的或女性的,另一種則是強健的或男性的。亞裡士多德的學說貫穿於整個中世紀,並延續到現代。17世紀末,哈維(HarVey)殺死了一條剛交配不久的母狗,在它的喇叭形的子宮裡發現了一些小液囊。他以為這些小液囊是卵子,但實際上是胚胎。丹麥解剖學家斯坦諾,將以前所謂“女性睾丸”的女性生殖腺命名為卵巢,並注意到卵巢表麵有些小的隆起部分。馮·格拉夫在1677年錯誤地將這些隆起部分與卵子混為一談,現在人們則將其稱為囊狀卵泡。當時,人們仍認為卵巢與男性的腺是相對應的。然而,就在同一年發現了“精子微生物”,並證實它們是被射入女性子宮裡的。但人們假定它們在子宮隻是受到養育,未來的個體已預先形成。有一個叫哈特薩克的德國人,在1694年畫了一張藏在精子裡的“矮人”圖;另一個科學家1699年說他看見了精子破殼後變成了個小人,他也把這畫了出來。在這些胡言亂語裡,女人的作用僅限於養育一個預先已經完美形成的、主動的活本原。這些觀點未被普遍接受,對它們的爭論一直持續到19世紀。顯微鏡的使用,使馮·巴爾能夠在1827年發現哺乳動物的卵子,它被包在囊狀卵泡裡。不久以後,對卵裂即細胞分化的早期發展的研究成為可能。1835年發現了體原生質,它後來被P4做細胞質(ptotopsm),此後人們開始認識到細胞的確切性質。1879年,人們觀察到了射入海星卵子的精子,從而形成了兩種配子即卵子和精子的細胞核的等價觀念。比利時的動物學家萬·貝奈頓第一次詳細論述了卵子和精子結合為受精卵的情形。不過,亞裡土多德的觀念並未完全受到普遍懷疑。黑格爾認為,兩性必然是有差彆的,一方是主動的,另一方是被動的,女性當然屬於被動的一方。“因此,根據這一差彆,男人是主動的本原,女人由於處於不發達的統一體中,所以是被動的本原。”甚至在承認卵子是主動本原以後,人們仍在試圖論證,與精於充滿活力的運動相反,卵子是靜止不動的。今天,人們注意到某些科學家的相反趨向。這些科學家在單性生殖實驗過程中發現,可以將精子的功能轉化為一個單純的物理化學反應物的功能。有關實驗表明,在某些物種中,酸的乃至針刺的刺激可以引起卵裂並促使股體發育。有人以此為據大膽提出假設,認為雄性配乾(精子)對生殖是不必要的,它的作用至多有如酵素;並且進而認為,也許總有一天雄性的合作在生育中是多餘的——這種看法好像是對女人許多祈禱的回應。但是,沒有理由作出如此大膽的期望,因為一般物種的生命過程並未向我們提供任何證據。無性生殖和單性生殖現象,似乎與有性生殖現象同等重要。我曾說過,有性生殖無權被認為是主要的;但是事實也根本沒有證明,它對任何重要機製的作用是可以貶低的。所以,既然不承認任何一種學說,不承認任何一種可疑的理論,我們就要麵對一個我們當然既無法為其提供依據,也無法通過觀測資料加以解釋的事實,就要麵對一種我們不可能加以理解的重要性。我們隻有根據有性狀態的具體表現去研究有性狀態,才有可能理解它的重要性。也許隻有到了那時,才會揭示出“女性”這個詞的含義。我在這裡不準備提供一種生命哲學,也不想過早地表明我對機械論哲學與目的論哲學的論爭有何看法。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所有的生理學家和生物學家都或多或少地使用了武斷的語言,也許這隻是因為他們認為應當賦予生命現象以意義。我將采用他們的術語。如果在生命與意識的關係問題上不抱任何偏見,我們就可以斷言,所有生物學事實都意味著超越,所有功能都意味著設計,意味著某件有待完成的事情。但願我所用的術語的意思僅限於此。就大多數物種而言,雄性個體與雌性個體在生殖中是合作的。它們主要是根據它們產生的配乾——精子和卵子,而被分彆確定為雄性和雌性。在某些低等植物和動物中,那些結合成受精卵的細胞是同卵的,這些配子同型的實例意味深長,因為這說明兩種配子的基本等價性。一般說來,兩種配子是有區彆的,但其等價性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事實。精子和卵子都是從兩性的原生殖細胞發育而來的。雌性卵母細胞從原生殖細胞的發育,主要在細胞質上與雄性精母細胞的發育有區彆,但它們的細胞核現象明顯相同。生物學家安塞爾1903年認為,原生殖細胞是未分化的,它是發育成精子還是卵子,要看容納它的性腺屬於哪一種類型,是睾丸還是卵巢。無論如何,兩性的原生殖細胞畢竟有同等數量的染色體(這是有關物種的特征),這些染色體的數量在兩性極為相似的發育過程中被減少了一半。兩種配子在這些發育過程(在雄性叫精子生成,在雌性叫卵子生成)終結時幾乎完全成熟,變成了在某些方麵差彆巨大的精子和卵子,如下麵提到的。但是,兩種配子各自都有一組單倍的、數量相等的染色體。人們今天都十分清楚,後代的性彆取決於受精時的染色體構成。隨著有關物種的不同,雄性配子或是雌性配子造成了這種結果。在哺乳動物造成這種結果的是精子。它們產生兩種數量相等的精子,一種含有X染色體(卵子全都含有這種染色體),另一種含有Y染色體(卵子無這種染色體)。除了X和Y染色體,卵子和精子還含有一組數量相等的染色體。很明顯,當精子和卵子受精結合時,受精卵含有兩組完整的染色體,構成了該物種的數量特征——如人有48個染色體。如果受精是由一個攜帶X染色體的精子完成的,受精卵就會含有兩個X染色體,便會發育成女性(XX)。如果帶有Y染色體的精子使卵子受精,受精卵就會隻有一個X染色體,便會發育成男性(XY)。鳥類和蝴蝶的情況正好相反,但確定其性彆的原理仍然一樣,含有X或Y的卵子決定後代的性彆。在遺傳方麵,孟德爾(Mendel)定律表明父母起著同等的保護染色體含有的遺傳因基就被同等傳到卵子和精子那裡。這裡我們應當特彆注意的是。兩種配子,任何一種都不可以被看做是優於另一種的;它們一旦結合,便都會在受精卵中失去其個體性。有兩種常見的假說(至少在基礎生物學意義上)是明顯錯誤的。第一種假說,即雌性被動說,已為新生命源於兩種配子結合這一事實所推翻;生命的火花不是一方的專有財產。卵子的細胞核,是嚴格對稱於精子細胞核的生命活動中心。第二種錯誤假說與第一種相反,似乎並不妨礙兩種配子的共存。這種假說大體上認為,雌性本原保障了物種的永存,而雄性本原具有一發即逝的性質。實際上,胚體不但使母親的而且使父親的種質得以延續,並以雄性或雌性的形態把它們一起傳給後代。可以說,這是一種雌雄同體的種質,它活的時間比雄性個體或雌性個體還要久,而這些個體無論何時生出的後代都是這種種質的體現。這就是說,我們可以把注意力轉向卵子與精子的較次要差彆,這些差彆是十分有趣的。卵子的主要特質在於,它是作為養育和保護胚體的一種手段提供的;它把胚體將來用以建立組織的儲備物質,把不具備活力而隻屬於惰性物質的卵黃貯藏起來。因此卵子很重,一般呈球形,相對來說大些。鳥卵的體積是有目共睹的;女人的卵子幾乎和一個句號一樣大小(直徑0.132-0.135毫米),但人的精子要小得多(長度隻有0.04-0.曆毫米),所以1立方毫米能容納6萬個精子。精子有一條線狀的尾巴和一個很小的扁平橢圓形的頭,頭部含有染色體。任何惰性物質都沒有把它壓垮,它充滿了活力。它的整個結構都適於運動。而決定胚體未來的卵子卻是靜止的;它存於雌性的體內,或在外麵水中漂浮,被動地等待著受精。是雄性配子將它搜尋到的。精子始終是個裸露的細胞;卵子則根據物種的不同,可能有殼和膜的保護,也可能沒有這種保護。但不管怎樣,隻要精子一遇到卵子,就會壓在它下麵,有時會用力搖晃它,最後鑽進卵子裡。這時它的尾巴脫落了,頭卻在增大,變成雄性細胞核,並移向卵子的細胞核。這時卵子會迅速形成一層膜,阻止其他精子進入。海星和其他棘皮動物在體外受精,所以很容易觀察到精子像光環似的環繞著卵子,向它發動猛烈進攻。這裡的競爭是一個重要的現象,它發生在大多數物種中。精子要比卵子小得多,所以產生的數量一般都大得驚人(人類每次排出精子與卵子的比是二億比一),因而每一個卵子都有眾多的求婚者。因而,卵子在本質上是主動的,而它的細胞核在表麵上卻是被動的。它的自我封閉的密集形體,引起夜之黑暗和內部之平靜。它表現了古人認為代表著有限世界和具有不可久性的原子領域。卵子是靜止的,它在等待;與此相比,自由的、纖細的、敏捷的精子,則像一種焦躁不安的生存。但不應當把這個象征推得太遠。人們有時把卵子比做內在性,把精於比做超越性,而且據說精子隻有失去其超越性和能動性才能穿透卵子。它在失去尾巴之後,被吞沒它的那個密集形體所俘獲和閹割。這個行為是不可思議的,如所有被動行為那樣令人不安,但雄性配子的行為卻是合理的,這是一種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可以測量得到的運動。實際上,這些觀點都不過是異想天開。雄性和雌性配子在受精卵中融為一體,都在壓製下變為一個新的整體。說卵子貪婪地吞沒了精子是錯誤的,說精子霸占了雌性細胞的儲備物也同樣是錯誤的,因為兩者在融合時都失去了個體性。運動在機械論者看來無疑是一種非常合理的現象,但這種看法對現代物理學並不比超距作用更清楚。況且,我們還不完全了解導致配子結合的物理化學反應。不過,我們可以通過比較兩種配子得到一種有根有據的想法。生命有兩個相互關聯的能動方麵:它既能以僅僅超越自身的方式被維持,也能隻在得到維持的條件下超越自身。這兩種因素總是同時起作用,想把它們分開是不現實的,不過有時是這種因素,有時是那種因素在起決定性作用。兩種配子一旦結合,就既超越了自身又使自身得以永存;但卵子在結構上提前適應了未來的需要,它的構成方式足以養育所萌發的生命。相反,精子卻完全沒有力所喚醒的胚體的發育做準備。另一方麵,卵子未能提供激發新生命所需要的環境變化,而精子卻可以並的確在四處遊大。沒有卵子提前做準備,精子的到來就會徒勞無益;但沒有精乾的能動性,卵子就不會實現其生命潛能。於是,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兩種配子在根本上起著同等的作用;它們共同創造了生命體,而在生命作中它們都既喪失又超越了自身。但在決定受精的次要的表麵現象中,是雄性要素提供了產生新生命所需要的刺激,同時是雌性要素使這個新生命能夠留在一個穩定的機體裡。以此為依據推斷說女人的位置在家裡,這未免欠缺考慮——可就是有這種欠缺考慮的人。阿爾弗雷德·富耶(AlfredFouilthe)在《體質與性格》一書中,根據卵子去定義文人,根據精子去定義男人;而且許多貌似深奧的理論都建立在這種可疑的類推遊戲上。這是一個這些含糊觀念究竟屬於哪一種自然哲學的問題,而不是一個遺傳定律的問題,因為根據遺傳定律,男人和女人當然都是由卵子和精子發育而成的。我隻能認為,在這些含糊的見解中仍然飄浮著中世紀舊哲學的殘跡,這種哲學教導說,宏觀宇宙是微觀宇宙的精確反映——卵子被想像成一個小女性,而女人則被想像成一個巨大的卵子。這些自煉金術時代就被普遍拋棄的沉思,與它們現在所依賴的資料的科學精確性形成了鮮明對比,因為現代生物學同中世紀的象征論很難取得一致。但我們的理論家們並沒有太深入地研究這個問題。必須坦率地承認,從卵子到女人,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至今還沒有哪個雌性概念是根據未受精卵確立的。如黑格爾所公正指出的,不能把性的關係追溯到兩種配子的關係。因此,我們的責任是把雌性機體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前麵已經指出,在許多植物和某些動物(如蝸牛之類)當中,兩種配子的出現並不需要有兩種個體,因為每一種個體都能產出卵子和精子。即使兩性開始分離,識彆它們的方式也與識彆其他物種不同。雖然兩種配子與相似的原始組織有很大差彆,但雄性和雌性倒更像同一基礎上的變異。在某些動物(如裂蛐屬的海生蠕蟲)中,幼蟲是無性的,成蟲根據發育環境或變成雄性,或變成雌性。但如前麵提到的,大多數物種的性彆取決於受精卵的基因結構。蜜蜂蜂後生出的未受精卵,隻能變成雄蜂;而由蚜蟲單性生殖的卵子,則通常變成雌蚜蟲。但大多數動物的所有發育的卵子都經過受精作用,而且值得注意的是,通過染色體的性機製產生的兩性數量是接近相等的,這一機製前麵已經講過。兩性胚體在發育時,後來變成性腺的那個組織最初沒有分化,睾丸或卵巢是在某個階段逐漸形成的;同樣,其他性器官的發育也有一個未分化的早期階段,此時膠體的性彆不可能通過檢查這些器官來確認,隻是到後來,才從這些器官產生了定了形的雄性或雌性的結構。所有這些都有助於解釋介於雌雄同體與雌雄異體(兩性分離)之間的狀況。一個性彆常常具有反映另一個性彆特征的某些器官,賄賂就是個典型例子。雄性贈像有一個叫比德氏器官的發育不完全的卵巢,它在實驗條件下可以產出卵子。哺乳動物也有這種性雙向潛能的跡象,如雄性有個雄性化的子宮和發育不完全的乳腺;雌性則有加特那氏管和陰蒂。眾所周知,動物和人都有許多雌雄間體的實例。有人在昆蟲和甲殼類動物那裡偶爾發現了雌雄命體的例子,雄性和雄性的身體界線由於鑲嵌變得含混不清。實際上,雖然個體的基因型性彆在受精對是固定的,但這個個體仍可能深受它發育環境的影響。在螞蟻、蜜蜂和白蟻那裡,就是由幼蟲的營養狀況來決定,基因型的雌性個體是變成充分發育的雌性(“蜂後”或“蟻後”),還是變成性功能發育不完全的工蜂或工蟻。在這些情況下,整個機體都受到影響,但性腺在形成身體或體質的性差彆時不起作用。不過,脊椎動物的性綜所分泌的荷爾蒙,卻是主要的調節劑。大量實驗證明,改變荷爾蒙(激素)的狀況,可以讓性彆受到很大影響。為成年動物或人所做的移植和閹割實驗,對現代性理論作出了貢獻。根據這些實驗,在脊椎動物當中,雄性和雌性的體質有點相同。它可以被看做是一種中性成分,受性腺的影響而具有性的特征。性腺分泌出的荷爾蒙,有的起刺激作用,有的則起抑製作用。甚至生殖管道本身也是由體細胞構成的,胚胎學的研究表明,它在荷爾蒙的影響下,從一種未分化的、在某些方麵屬於雌雄同體的狀態,向雄性或雌性發育。如果荷爾蒙反常,因而兩種性潛能都不能得到專一實現,就可能會導致間性的後果。完全定形的雄性和雌性在物種的數量上是相等的,而且源於相似的起點,有著相似的發育過程,所以基本上是等值的。如我們所見,兩者都有生殖腺——卵巢或睾丸,配子也都產生於十分對應的過程。這些腺通過導管釋放出它們的產物,而不同性彆的導管,其複雜程度也有所不同。雌性的卵子可以通過輸卵管直接輸送到外麵,也可以在排出之前在泄殖腔或子宮保留一段時間。雄性的精液可以存放在外麵,也可以通過性交器官射入雌性的體內。因而在這些方麵,雄性和雌性似乎處在相互對稱的關係中。要揭示它們所特有的物種特質,就必須從功能角度去研究它們。給雌性下一個普遍有根據的定義是極其困難的。將雌性定義為卵子的攜帶者,將雄性定義為精子的攜帶者,這還遠遠不夠,因為如我們所見,機體與性腺的關係是極其多變的。另一方麵,從整體上講,配子之間的差彆對機體沒有直接的影響。有時人們認為,卵子由於體積大而比精子消耗更多的生命能量,但精子產生的數量大得驚人,以至兩性消耗的能量接近相等。有人曾希望在精子生成中發現浪費的例子,在卵子生成的過程中發現節約的典型,但卵子也有一種不合理的浪費,因為多數卵子根本沒有受精隊在微觀世界,配子和性晚根本不能代表整個機體。這整個機體是我們現在必須直接注意的。我們在考察動物生命的進化程度時,所發現的最明顯的一個特征是,其進化程度越高,個體性發育得就越充分。在最低級,生命隻與物種整體的存活有關。在最高級,生命通過特定個體尋求表現,同時也在完成群體的存活。在一些低等物種中,機體有可能完全縮減到隻有生殖器官的程度。這時,卵子,因而也就是雌性,是至高無上的,因為卵子專門致力於單純的生命繁殖。但是,雌性這時幾乎隻有一個腹部,它的生存在產卵的劇烈陣痛中消耗殆儘。與雄性相比,它的身體碩大,但它的附肢通常很小,它的軀體是一個無定形的液囊,它的器官已退化以適於卵子。的確,這樣的雄性和雌性雖然顯然是機體,但幾乎不能被看做是個體,因為它們構成了一個由不可分割的要素組成的整體。在某種意義上,它們是介於雌雄同體和雌雄異體之間。因此,某些寄生於螃蟹的甲殼綱動物的雌性,是一個裝有數以百萬計卵子的純粹液囊。在卵子中可以發現極小的雄性,它們既有幼體也有成體。在小玲輸規中,矮小的雄性更為退化。它長在雌性甲殼的下麵,沒有自己的消化道,其功能純粹是生殖。但即便完全如此,雌性受到的限製也不亞於雄性,它受物種的奴役。如果說雄性受雌性的束縛,那麼雌性就完全受它所寄生於的生命機體的束縛,或完全受某種基質的束縛。而且它的精力在排出卵子以讓微小的雄性授精時就消耗掉了。在稍高等一點兒的動物當中,開始顯露出個體的自主性,連接兩性的聯係減弱了,但昆蟲的兩性仍嚴格從屬於卵子。通常雄性和雌性在交配和排卵後就會立刻死去,如蚌螃。有些輪蟲綱動物,雄性沒有消化道,授精後就立即死去;雌性吃的東西和存活的時間,可以至少讓它發育到排卵時。母親在下一代出現後死去是確定無疑的。許多昆蟲的雌性擁有特權地位是由於這一事實:生產和有時照料卵子需要付出長期的努力,而授精多半可以迅速完成。白蟻蟻後的體態碩大,肚子裡塞滿了養料,每天排出的卵子有4000個之多,直到它失去生育能力被無情殺死。它和侍候它。頻繁使它受精、比它小得多的雄白蟻一樣,也是一個奴隸。在實行母權製的蟻穴和蜂巢中,從經濟角度來看雄性是無用的,所以它們時常會被殺死。在螞蟻中,所有的雄蟻在交配時節和雌蟻一起湧出蟻穴。和雌蟻完成交配的雄蟻,由於體力耗儘而死去;其他雄蟻則由於工蟻不許它們返回蟻穴,或被餓死,或被殺死。已受精的雌蟻命運淒慘,它把自己單獨理在地裡,往往剛排出第一批卵子就會死去,或者如果它順利地建立了一個群體,就會仍臥在裡麵,可能會活上個10-12年,不斷排出更多的卵子。工蟻是些性功能萎縮的雌蟻,可能會活上個若乾年,但它們的生命基、本上致力於養育幼蟻。這和蜜蜂十分相似。在婚姻期間與蜂後完成交配的雄蜂,由於內臟被拖出,落地而死。其他雄蜂返回蜂巢,過著懶惰的生活,顯得礙手礙腳,到冬季將臨時會被工蜂殺死。但工蜂卻在馬不停蹄地服苦役,以換取它們活著的權利。它們和工蟻一樣,也是發育不完全的雌性。蜂後實際上受製於蜂巢,隻能不斷地產卵。如果它死了,工蜂就會給某些幼蜂特殊的食物,為繼承做準備。第一個脫穎而出的幼蜂,會把蜂巢裡的其他幼蜂全部殺死。在某些蜘蛛當中,雌性把卵子放在絲狀殼子裡隨身攜帶,直到把它們孵化出來。雌蜘蛛比雄蜘蛛大得多,強壯得多,以至交配後能把它弄死吞掉,就像一種叫螳螂的昆蟲把雄性吃掉那樣。圍繞著這種行為,有關貪婪女性的神話定形化了——卵子閹割了精子,雌螳螂謀殺了它的配偶,這些行為預示著女性對閹割的夢想。不過,雌螳螂主要是由於受束縛才表現出它的殘忍。在正常情況下,由於有豐富的食物,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它極少拿雄螳螂進餐。如果雌螳螂的確把雄螳螂吃掉了,那是由於為了生出它的卵子,使它的種族得以永存;正如基於同樣的必要,孤獨的受精雌蟻也經常會吃掉它自己的某些卵子。如果認為這些事實是在宣告“兩性之戰”,讓兩個個體進入敵對狀態,這也未免扯得太遠。不應當簡單地說,螞蟻、蜜蜂、白蟻、蜘蛛或螳螂的雌性,在奴役著雄性,甚至在吞食雄性,因為以不同方式消耗兩者的是物種。雌性活的時間比較長,似乎比雄性更重要;但它沒有任何獨立性——產卵、育卵和照料幼體,這就是它的命運,它的其他功能都完全地或部分地退化了。相反,雄性卻開始表現出一種個體生存。它在授精時經常表明比雌性更有能動性,它四處搜尋雌性,接近它,觸摸它,抱住它,強行把兩者的性器官連接在一起。有時,為了得到它,它不得不同另一個雄性搏鬥一番。因此,雄性的運動、觸摸和握捉器官往往更發達。許多種類的雌蛾沒有翅,然而雄蛾卻有翅。雄性昆蟲的顏色、翼複羽、腿和螫的發育程度往往比較高。有時除了這種天賦,還有一種似乎是奢侈品的斑讕色彩。除了短暫的性交,雄性的生命沒有什麼用途,也不承擔什麼責任。同工蜂的勤勞相比,雄蜂的懶惰好像是一種明顯的特權。但這種特權是群體的恥辱,雄性常以生命為它的無用和不完全的獨立付出代價。物種把雌性置於奴隸地位,又因雄性的逃逸而懲罰了它。物種用暴力消滅了雄性。在生命的較高級形式中,生殖成了分離機體的一種創造,它具有雙重作用:延續物種和創造新的個體。隨著個體單一性的逐漸明顯,這種創新的特征也更加明顯。於是這兩種基本要素——永存和創造,被分彆送給兩性,就格外引人注目。這種分離,在卵子受精時就已經顯示出來,在整個生殖過程中都可以觀察得到。並不是卵子的本質屬性需要這種分離,因為在較高級的生命形式中,雌性和雄性一樣,也取得了某種自主性,卵子對它的束縛已經鬆弛。魚類、蛙類或鳥類的雌性,其身體決非隻限於一個腹部。母親受卵子的束縛越不嚴格,生殖勞動就越不是一個需要全力完成的任務,父母與後代的關係也就越不確定。甚至可能像各種魚類那樣,由父親來照料新孵化出來的幼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