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安迪在一個淒風苦雨的日子去見諾頓,那天雲層很低,灰蒙蒙的牆上是灰蒙蒙的天。那天也是開始融雪的日子,監獄外田野間露出了無生氣的草地。典獄長在行政大樓有間相當寬敞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連著副典獄長的辦公室,那天副典獄長出去了,不過我有個親信剛好在那兒,他真正的名字我忘了,大家都叫他柴士特。柴士特負責澆花和給地板打蠟,我想那天有很多植物一定都渴死了,而且隻有鑰匙孔打了蠟,因為他隻顧豎起他的臟耳朵從鑰匙孔偷聽事情經過。他聽到典獄長的門打開後又關上,然後聽到典獄長說:“早安,杜佛尼,有什麼事嗎?”“典獄長,”安迪說,老柴士特後來告訴我們,他幾乎聽不出是安迪的聲音,因為變得太多了。“典獄長……有件事發生了……我……那真的是……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那你何不從頭說起呢?”典獄長說,大概用他“我們打開《聖經》第二十三詩篇一起讀吧”的聲音:“這樣會容易多了。”於是安迪開始從頭說起。他先說明自己入獄的前因後果,然後再把湯米的話重複一遍。他也說出了湯米的名字,不過從後來事情的發展看來,這是不智之舉,但當時他又彆無他法,如果沒有人證,彆人怎麼可能相信你說的呢?當他說完後,諾頓不發一語。我可以想象他的表情: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頭快撞到牆上掛著的州長李德的照片,兩手合十,指尖抵著下巴,嘴唇噘著,從眉毛以上直到額頂全是皺紋,那個三十年紀念襟章閃閃發亮。“嗯,”他最後說,“這是我聽過的最該死的故事。但告訴你最令我吃驚的是什麼吧,杜佛尼。”“先生,是什麼?”“那就是你居然會相信這個故事。”“先生,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柴士特告訴我們,十三年前那個在屋頂上毫無懼色地對抗哈力的安迪·杜佛尼,此時竟然語無倫次起來。諾頓說:“依我看來,很明顯那個年輕的湯米對你印象太好了,他聽過你的故事,很自然的就很想……為了鼓舞你的心情,比方說,這是很自然的。他太年輕了,也不算聰明,他根本不知道這麼說了會對你產生什麼影響。我現在建議你——”“你以為我沒有這樣懷疑過嗎?”安迪問,“但是我從來沒有告訴湯米那個碼頭工人的事情。我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甚至從來不曾想過這件事!但是湯米對牢友的描述和那個工人……他們根本就是一模一樣!”“我看你也是受到選擇性認知的影響。”諾頓說完後乾笑兩聲。“選擇性認知”,這是專搞獄政感化的人最愛用的名詞。“先生,完全不是這樣。”“那是你的偏見,”諾頓說,“但是我的看法就不同。彆忘了,我隻聽到你的片麵之詞,說有這麼一個人在鄉村俱樂部工作。”“不,先生,”安迪急道,“不是這樣的,因為——”“總之,”諾頓故意提高聲調壓過他,“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好嗎?假定——隻是假定——假定真有這麼一個叫布勞契的家夥。”“布拉契。”安迪連忙道。“好吧,布拉契,就說他是湯米在羅德島監獄的牢友。非常可能他已經出獄了,很好。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和湯米關在一起時,已經關在牢裡多久了?隻知道他應該坐六至十二年的牢。”“不,我們不知道他關了多久,但湯米說他一向表現很差,我想他很有可能還在獄中。即使他被放出來,監獄一定會留下他的地址、他親人的名字——”“從這兩個資料幾乎都不可能查得出任何結果。”安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脫口而出:“但這總是個機會吧?不是嗎?”“是的,當然。所以,讓我們假設真有這麼一個布拉契存在,而且仍然關在羅德島監獄裡。如果我們拿這件事去問他,他會有什麼反應?他難道會馬上跪下來,兩眼往上一翻說:‘是我乾的!我乾的!判我無期徒刑吧!’”“你怎麼這麼遲鈍?”安迪說。他的聲音很低,老柴士特幾乎聽不清,不過他清清楚楚聽到典獄長的話。“什麼?你說我什麼?”“遲鈍!”安迪嚷著,“是故意的嗎?”“杜佛尼,你已經浪費我五分鐘的時間了,不,七分鐘,我今天忙得很,我看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高爾夫球俱樂部也會有舊出勤紀錄,你沒想到嗎?”安迪喊道,“他們一定還保留了報稅單、失業救濟金申請表等各種檔案,上麵都會有他的名字。這件事才發生了不過十五年,他們一定還記得他!他們會記得布拉契的。湯米可以作證布拉契說過這些話,而鄉村俱樂部的經理也可以出麵作證布拉契確實在那兒工作過。我可以要求重新開庭!我可以——”“警衛!警衛!把這個人拉出去!”“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安迪說。老柴士特告訴我,安迪那時幾乎在尖叫了。“這是我的人生、我出去的機會,你看不出來嗎?你不會打個長途電話過去查問,至少查證一下湯米的說法嗎?我會付電話費的,我會——”這時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守衛進來把他拖出去。“單獨關禁閉,”諾頓說,大概一邊說一邊摸著他的三十年紀念襟章,“隻給水和麵包。”於是他們把完全失控的安迪拖出去,他一路喊著:“這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你不懂嗎?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