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秋天,有一天早上,安迪在運動場上跟我見麵,問我能不能替他弄到一打磨石布。“那是什麼鬼玩意?”我問道。他告訴我那是石頭迷的術語,是跟擦碗布差不多大小的布,用來磨亮石頭。磨石布厚厚的,一麵粗糙,一麵光滑,光滑的一麵像砂紙,粗糙的一麵則像工業用的鋼絲絨(安迪的牢房裡也有一盒鋼絲絨,卻不是我幫他弄到的,我猜他是從洗衣房裡偷來的)。我跟他說這宗生意沒問題,替他從同一家岩石和玉石店弄到了他要的東西。這次我隻抽百分之十的服務費,沒多要他一分,因為我認為這種長七英寸、寬七英寸的正方形布墊沒啥危險。磨石布,真是的。五個月後,安迪問我能否替他把麗塔·海華絲給弄來。我們這次是借著禮堂放映電影的時候談生意。現在我們一周可以看一兩次電影,以前一個月才看一次,通常放映的電影都含有濃厚的道德啟示,那次放映的電影《失去的周末》也不例外,警告我們喝酒是很危險的。這樣的道德教訓倒是令身陷囹圄的我們感到有點安慰。安迪想辦法坐到我旁邊來,電影放到一半時,他挨近我,問我是否能給他弄到麗塔·海華絲。說實話,我真想笑。他一向表現得很冷靜,而且一板一眼,但那天晚上他坐立不安,十分難為情,好像在跟我要保險套似的。他好像充足了電,隨時要爆發一樣。“可以呀,”我說,“彆緊張,冷靜點,你要大張的還是小張的?”當時麗塔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明星(幾年前則是貝蒂·葛蘭寶),當時麗塔·海華絲的海報有兩種尺寸。花一塊錢的話,可以弄個小張的,二塊五毛錢則可以弄到大張的,四英尺高,女人味十足。“大張的,”他說,沒看我。那晚他真是害臊得厲害,臉紅得像個想偷拿哥哥身份證去看香豔秀的孩子,“你有辦法弄到嗎?”“當然可以,彆緊張。”這時大家看到電影精彩處,開始拍手尖叫起來。“多久可以弄到?”“一個星期,也許可以更快點。”“好吧,”他的聲音透著失望,好像希望我馬上就能從口袋裡掏一張出來給他,“多少錢?”這次我照批發價算給他。這點折扣,我還給得起;他一直是個好顧客,而且也是個乖寶寶——當博格斯、盧斯特和其他人一直找他麻煩時,我常常懷疑,他哪天會不會拿起他的石錘,敲破某個人的腦袋?海報是我的大宗生意,搶手的程度僅次於酒和香煙,通常比大麻的需求量還多。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各種海報的需求量都大增,例如,有不少人想要鮑勃·迪倫(鮑勃·迪倫(Bob Dyn),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傳奇搖滾民謠創作歌手。)、吉米·亨德裡克斯(吉米·亨德裡克斯(Jimi Hendrix),搖滾吉他大師。)以及電影《逍遙騎士》的海報。但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女人的海報,一個接一個的性感漂亮海報皇後。在安迪和我談過幾天以後,和我有生意往來的洗衣房司機為我捎回六十多張海報,大多數是麗塔·海華絲的海報。你可能還記得那張有名的照片,我就記得清清楚楚,海報上的麗塔·海華絲身著泳裝,一隻手放在頭後麵,眼睛半閉,豐滿的紅唇微張,好一個噴火女郎。也許你很好奇,監獄管理當局知道有黑市存在嗎?當然知道囉。他們可能跟我一樣清楚我的生意,但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他們知道整個監獄就像個大壓力鍋,必須有地方透透氣。他們偶爾會來次突擊檢查,我一年總要被關上兩三次禁閉,不過像海報這種東西,他們看了眨眨眼便算了,放彼此一條生路嘛。當某個囚犯的牢房裡出現了一張麗塔·海華絲的大張海報時,他們會假定大概是親戚朋友寄來的。當然事實上親友寄到監獄的包裹一律都會打開檢查,然後登記到清單上,但如果是像麗塔·海華絲或艾娃·嘉娜這種完全無害的性感美女海報,誰又會回去重新審閱那張清單呢?當你生活在壓力鍋中時,你得學會如何生存,也學會放彆人一條生路,否則會有人在你的喉嚨上劃開一道口子。你得學會體諒。厄尼再度替我把海報拿去安迪的十四號牢房,同時替我帶回一張字條到我的六號牢房來,上麵是安迪一絲不苟的筆跡,隻有兩個字:“多謝。”後來有一天,早上排隊去吃早餐時,我找機會瞄了一下安迪的房間,看到麗塔·海華絲的泳裝海報亮麗地貼在床頭,這樣他在每晚熄燈後,還可以借著運動場上的水銀燈看著泳裝打扮的麗塔·海華絲,她一手放在頭後麵,眼睛半閉,豐滿的紅唇微張。可是,白天她的臉上全是一條條黑杠,因為太陽光把鐵窗柵欄的陰影印到海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