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4(1 / 1)

在路上 傑克·凱魯亞克 4070 字 2個月前

一種神秘的氣氛籠罩著四周。我們把汽車開出沼澤地,車上掛著藤蔓,駛上了塵上飛揚的公路,一個幽靈從車旁閃過,這是一個穿白襯衫的黑人。他在路上走著,兩手伸向漆黑的夜空,大概正在作禱告或者念咒語。我們停下車,我透過車後的窗子望去,正好看到他那雙白色的眼睛,“噢!”狄恩說道:“快瞧,我們最好彆在這鄉下地方多待。”於是我們繼續向行駛,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不得不停下車來。狄恩關上了前燈,我們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林包圍著,似乎都能聽到裡麵有成千上萬條毒蛇在蜿蜒爬行。唯一見的是哈得遜汽車的擋泥板上沾滿了各色漿果。瑪麗露嚇得縮成一團。我們都哈哈大笑,不斷嚇唬她,其實我們自己也嚇得夠嗆,竭力想甩掉那些毒蛇的念頭。我們掉轉車頭,向熟悉的鄉村和城市駛去。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死水和汽油的味道,這是我們無法的夜的傑作。貓頭鷹在夜幕中哀鳴,我們很快渡過了該死的薩賓河。驚奇地發現前方閃爍著一片燈光。“得克薩斯!那就是得克薩斯博蒙特石油城!”在充滿石油氣味的空氣中,巨大的儲油罐和煉油廠隱約可見。“我真高興終於逃出那個鬼地方了。”瑪麗露叫道,“現在我們來乾點有趣的事吧。”我們的汽車駛過博蒙特,一直向霍斯頓駛去。現在,狄恩又講起了他1947年在霍斯頓時的經曆。“哈索爾!那個該死的哈索爾!我到處找他卻從沒找到過他。在得克薩斯的時候他常常給我們找樂子。一次我們和布爾一起開車去雜貨店。哈索爾一下失蹤了。我們不得不去找他,跑遍了城裡所有那給癮君子注射毒品的地方。”我們的車開始駛入霍斯頓。“我們花了很長時間到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去找他。夥計,他會同他碰到的每一個瘋子搞在一起。我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找他。後來我自己碰上了一件麻煩事——一天下午,我瞄上了一個女售貨員。就在那兒,商業中心那裡的超級商場。“——我們正開著車在無人的夜裡奔馳著——”她是個真正沒有頭腦的姑娘,幼稚得無與倫比,整天胡思亂想。她那漂亮的身段隻有她那愚蠢的頭腦才可比擬。她是懷俄明人。我跟她見麵以後,她嘮叨個沒完。我就把她帶回旅館房間。布爾喝得醉醺醺的,卡羅在寫關於海洛因的詩。哈索爾還沒有回來,直到半夜,我們才在一輛汽車裡發現了他,他倒在後座上睡覺哩。他說他吃了5片安眠藥。“夥計,我的腦子真不好使,記憶力也不行了,否則我就能給你們講講我以前所經曆的所有細節。噢,我們應該及時行樂,事情該怎樣就怎樣。我的眼睛要合上了。這輛破車會照顧自己的。”早上4點,一個開著摩托車的小子從無人的霍斯頓大街上急馳而過。他戴著防風鏡,身穿考究的黑色夾克。他身後坐著一個姑娘,緊緊摟著他的腰,披到肩頭的長發隨風飄散,就象是個印第安人。急馳中她嘴裡還哼著小調,摩托車漸漸遠去了。“啊哈!瞧他身後那個姑娘,太漂亮了!我們快跟上去。”狄恩想趕上他們。“如果我們能在一起旅行。人人都親密、友好、和睦相處,沒有爭吵,役有誤解,那不是很好嗎?咳!我們真應該及時行樂。”他低著頭,把車開得飛快。離開霍斯頓,他已經筋疲力儘了。於是我來開車。這時,天上下起了雨。現在,我們是行駛在得克薩斯遼闊的平原上。狄恩說:“在得克薩斯你可以不停地向前開,一直開到明天晚上。”大雨傾盆而下。我開著車,來到一個破爛不堪的小鎮,行駛在泥濘的大道上,不想走進了一個死胡同。“嗨,我該怎麼辦?”他們都睡著了。我掉轉方向,緩緩99csw.地穿過城市。街上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絲光。這時,車的前燈裡出現了一個披雨衣的人影。他是一個職員。在瓢潑大雨中,他戴著一頂寬邊高頂帽。“到奧斯汀該怎麼走?”我問道。他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我。於是我開足馬力,向城外開去。突然兩盞車燈,向我直射過來,我想我可能是走錯了,走到路的另一邊的逆行道上了。我向右靠了靠,發現車子快要陷進泥了,我忙把車退到路上,兩盞車燈依然直射向我。最後我才意識到,是另一個司機開錯了車道還沒發現。我隻得第二次急轉彎,車一下子滑進了路邊的泥裡,幸好這裡都是平地,沒有路溝,感謝上帝。肇事的汽車在雨中停了下來,裡麵坐著一個農場工人,他們暫時拋開了日常艱苦的工作,儘情地開懷暢飲了一通。他們都穿著白襯衫,手臂上臟得要命,臉色陰沉。在夜色中癡呆呆地望著我。司機也完全喝醉了。“到——到霍斯頓怎——怎麼走?”他問。我指了指身後來時的路。我氣得直冒火,他們這麼做的目的隻是想問個路。就象是你正匆忙趕路一個乞丐卻突然攔住了你。他們無精打采地盯著他們的汽車,那裡滾動著許多空酒瓶,發出叮當的撞擊聲。我把汽車發動起來,它陷在泥裡有一英寸深,我瞟了一眼雨中的得克薩斯原野。“狄恩。”我叫道,“醒醒。”“什麼事?”“我們陷在泥裡了。”“怎麼回事?”我告訴了他。他連聲咒罵起來。我們穿上舊鞋和舊運動衫,拖拖拉拉地下了車,走進暴雨之中。我把肩抵在車後的擋泥板上,又是扛又是推。狄恩則用鏈條纏在嗖嗖空轉的車輪上。不一會兒,我們的身上就沾滿了泥。我們把瑪麗露叫醒過來一起加入這倒黴事件中,讓她在我們推的時候開車。這輛可憐的哈得遜拚命向前掙紮。突然車向身外顫了一下,開始向路上滑去,瑪麗露趕緊一加速,車子終於出來了,我們趕緊鑽了進去。這件事一共花了半個小時,我們被雨水澆得得透濕,狼狽極了。我睡著了,上下沾著一身的泥漿。早上我醒來時,泥漿已經乾了。外麵下起了雪,前麵就要到費裡德裡克斯堡了。這是得克薩斯和西部曆史上最糟糕的一個冬天,由於暴風雪的侵襲,牛群一批一批地象蒼蠅一樣死去。聖弗蘭西斯科和洛杉磯也下起雪來。我們個個狼狽不堪,真希望回到新奧爾良同埃迪。鄧克爾在一起。狄恩在睡覺,瑪麗露開車。她一隻手扶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坐在後座的我身上,喁喁地述說著聖弗蘭西斯科後的約會,對那個約會我感到難以實現。到了10點鐘,我接過了方向盤,在沉悶無聊中,開車駕駛了幾百公裡。一路上,在雪中翻山越嶺。許多戴著球救帽和護耳的牛仔們跑來跑去尋找牛群。每走一段,路旁就會出現幾幢帶煙囪的舒適的小屋。我真希望到了前麵人家時我們就可以進去要點奶油和菜豆。在索諾拉,我走進一家商店,店主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農場主在櫃台的另一頭閒聊,於是我又自己拿了一些免費的麵包和奶酪。狄恩聽我一說樂得手舞足蹈。他已經餓壞了,而我們卻再不能花錢來買食物。“好啊,好啊。”狄恩看著那些騎著馬在索諾拉大街上走來走去的農場主,說道:“他們個個都是他媽的百萬富翁,都有幾千頭羊,無數工人,許多房產,銀行裡還有大筆存款。我要是在這附近住的話,準會變成山艾樹林裡的白癡,變成一隻長耳兔,吃樹上的樹葉,去尋找漂亮的牧羊女——嘻一嘻一嘻一嘻!他媽的!”他使勁打了自己一下。“好!對!噢,哎呀!”我們搞不清他正說些什麼。他接過方向盤,駕車穿過得克薩斯剩下的部分,大約有五百英裡,汽車一刻不停地在黃昏中駛向埃爾帕索,除了在奧查那時,狄恩停了一下,他脫光衣服,興高采烈地跳下車,在路旁地草地上奔跑。公路上汽車來往奔馳著,都沒有看見他。他跑回汽車,繼續向前開。“現在,索爾、瑪麗露,我讓你們都象我這樣做,把所有衣服都脫光——穿著衣服乾嘛?我要你們都脫光——讓太陽曬曬我們美麗的身體,來呀!”我們迎著太陽一直向西開著,斜陽透過擋風玻璃照射進來,“我們迎著太陽走,快把你的身體袒露出來。”瑪麗露一聲不響地脫下衣服,我也脫了下來,我們三個人都坐在前座上,為了尋找刺激,瑪麗露拿出冷霜,給我們每人抹了一點。不時有卡車從我們身旁駛過,司機從高高的駕駛台上可以看見一個漂亮的金發女郎赤身裸體地坐在那裡。旁邊坐著兩個一絲不掛的男人,在他們從我們的後窗中閃過的一瞬間,你能看到他們的車偏離了方向。雪停了,在碧藍的天空下,遼闊而美麗的平原一望無際。不久,我們來到全是橘黃色岩石的佩克斯峽穀。我們跳下車,去看一座古老的印第安廢墟。狄恩仍然一絲不掛,瑪麗露和我都穿上了外衣,我們漫步在這些古老的石頭之間,無所顧忌地叫著笑著,幾個遊客在曠野中瞥見了全身赤裸的狄恩,但是他們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猶豫不決繼續走他們的路。快到夢霍思時,我睡著了。狄恩和瑪麗露停下車作起愛來。等我醒過來時,車正向飼爾帕索行駛。瑪麗露爬到後座,我則跳到前座,於是我們繼續前進。“得克薩斯的柯林特!”狄恩叫道,他把收音機扭到柯林特電台。他們每5分鐘播放一張唱片,其他時間則是某個函授中學的商業廣告。“這個節目傳遍了整個西部,”狄恩興奮地說道,“夥計,我在教養院和監獄裡時常常一天到晚收聽這個節目。我們大家都給它寫過信。如果你通過了驗試,就能得到一張郵寄來的中學畢業文憑,當然是仿製的。所有年輕的西部牛仔,無論是誰,都曾經寫信要這個東西,他們收聽的就是現在放的東西。無論你在斯特林、科羅拉多、勒斯科還是懷俄明,不管是什麼地方,隻要打開收音機,就能收到得克薩斯的柯林特。他們放的音樂總是鄉下牛仔和墨西哥音樂,這些節目肯定是我們國家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但誰也拿它沒辦法。他們的廣播覆蓋麵積大,把全國都控製起來了。”在柯特破敗的房屋後,我們看到了高高的天線。“啊,夥計,真是一言難儘!”狄恩嚷道,他幾乎要哭出聲來。黃昏時分,汽車開到了埃爾帕索。我們必須搞到點錢買汽油,否則就沒法開到洛杉磯和西海岸。我們想儘了一切辦法,在旅行社不斷詢問,但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要去西部。在旅行社你可以拉幾個乘客,讓他們付點汽油費,這在西部是合法的。有幾個人手裡拎著舊皮箱,形跡可疑地等待著。我們又來到輪船公司汽車站,想說服某人給我們一點錢,也省得他們乘巴士到西部。可是我們都不好意思去問彆人,隻能愁眉苦臉地徘徊著,外麵的天氣還很冷。一個大學生望著肉感的瑪麗露有點動心,興奮得渾身冒出汗來。狄恩和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我們決不當王八。突然,一個瘋瘋傻傻的年輕人纏上了我們,他才從教養院裡放出來。這個人非要狄恩和他一塊出去喝點啤酒。“來吧,夥計。我們去把誰的腦袋敲碎,把他的錢搶過來。”“我讚成,夥計!”狄恩大聲說。他們一塊走了。我有些擔心,但是狄恩隻是想同這個小夥子去看看埃爾帕索的街道。尋找點刺激罷了。瑪麗露和我等在車裡,她用雙臂摟住了我。我說,“他媽的,露;等我們到了聖弗蘭西斯科再說。”“我不管。狄恩遲早會離開我的。”“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丹佛?”“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在乎。我能和你一起回東部嗎?”“我們必須在聖弗蘭西斯科搞些錢。”“我可以介紹你到餐館工作。我也可以當女招待。我認識一家旅館。我可以賒帳住在那裡,我們將在一起生活。唉,我太難過了。”“你難過什麼?”“我對什麼都感到難過,噢,他媽的。我希望狄恩不是象現在這麼瘋就好了。”狄恩踉蹌地回來了,他嘿嘿地傻笑著跳上了汽車。“噢,他可真是一個瘋狂的家夥!我太了解他了!我過去認識成千上萬個象他這樣的家夥。他們全都一樣,他們的腦子就象上了發條的鐘,零件倒是不少,就是沒有時間觀念,沒有時間觀念……”他開足馬力,手握方向盤,飛也似地駛出了埃爾帕索。“我們得去拉幾個乘客。一定得到幾個。啊,我們就這樣快速前進,瞧著點!”他對著一個開車的司機叫嚷著,向他揮了揮手,讓過迎麵駛來的一輛汽車,衝出了城市的邊界。河對岸就是華雷茨城的點點燈火,如寶石一般。土地淒涼而乾燥,濟華花上空的星星晶瑩透亮。瑪麗露瞟著狄恩,在他們來回橫跨全國的一路上,她一直這樣用眼角瞟著狄恩——帶著一種悲哀的忿慨的神色,仿佛要割下他的頭藏到密室裡才罷休。她既妒忌又憂傷地愛著這個古怪的男人,這個熱烈、高傲、狂放的男人。他那溫柔的笑容裡,也包含著一股惡毒的妒火,令我不由得毛骨悚然。他們的愛情決不會有什麼結果,這隻要看看他那耷拉著下巴的瘦臉以及上麵流露出的專斷的神氣就知道。狄恩相信瑪麗露是一個婊子,他還讓我相信他常常出於病態而說謊。然而當她這樣看著他時,那的確是愛情。每當狄恩注意到她在看他,他總是轉過身體,臉上湧出一個虛假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眉毛則調情似地抖動。但是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沉醉在苦思冥想之中。於是瑪麗露和我都哈哈大笑起來——狄恩滿不在乎,隻是傻乎乎地笑著,仿佛在說,無論如何我們不是在及時行樂嗎?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埃爾帕索城外,黑暗中,我們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伸著拇指在攔車,這正是我們要找的乘客。我們駛近他的身邊問:“你有多少錢,孩子?”這個孩子沒有錢。他大約17歲,麵色蒼白,有些害羞。一隻手先天殘廢,什麼行李也沒有。“他不是很可愛嗎?”狄恩轉過身來,表情認真地對我說,“上來吧,小夥子,我們帶上你。”那孩子看到他成功了,有些興奮。他說他有個姨媽在加利福尼亞的杜拉爾,開了一家雜貨店。我們一到那裡,他就有錢給我們了。狄恩笑得直打滾。這跟在北卡羅來納遇到的家夥一樣。“好吧,”他叫道,“好吧,我們大家都有姨媽,得了,我們走吧,去看看這條路上所有姨媽、姨父的雜貨店,”我們就這樣搭了一個新乘客,還是個挺不錯的小家夥。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聽著我們說,狄恩嘮叨了一分鐘之後,他可能意識到他上了一群瘋子的汽車。後來他說他是一路上搭車從阿拉已馬到俄勒岡的,他的家在那裡,我們問他到阿拉巴馬乾什麼。“我想去找我姨父。他說他在木材廠為我找了一個工作,但是那個工作沒了,所以我隻好回家。”“回家,”狄恩說,“回家,好吧,我知道,我們帶你回家,至少可以把你送到聖弗蘭西斯科。”但是我們一點兒錢也沒有了。我靈機一動,我可以到亞利桑那州的塔克遜我的老朋友哈爾。辛漢姆那裡去借5元錢。狄恩立刻說就這麼定了,馬上趕到塔克遜。於是我們行動起來。晚上,我們經過了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魯塞斯。清晨到達亞利桑那州。我從沉睡中醒來,看見所有人都象羊羔一樣在睡覺,車停在天知道的什麼地方,玻璃窗上布滿了水汽,令人無法看清。我隻好下車,發現我們的車停在山腰之上:太陽正在空中冉冉升起,清涼的空氣泛出紫色的光茫,金色雲朵變幻多姿。山坡微微泛紅,山穀裡牧草翠綠。地上則布滿了地鼠洞、仙人掌和各種荒草。該我開車了,我推開了狄恩和那個小家夥,然後靠慣性下了車,以便節省汽油,就這樣我終於將車開到了亞利桑那州的本森。我猛然想起我有一塊懷表。是洛克在我生日時送我的禮物,值一塊錢。到了加油站我問裡麵的人本森是否有當鋪,正巧當鋪就在加油站的隔壁,我敲了敲門。有人從床上爬起來。不一會兒,我把表當了一塊錢,正好付了汽油錢。現在我們有足夠的汽油到塔克遜了。就在我要駕車離開時,一個挎著槍的警察出現了,要看看我的架駛執照。“在後座上的那個家夥身上。”我說。狄恩和瑪麗露正蓋著一條毯子睡覺。那個警察讓狄恩出來,突然,他拔出手槍,叫道:“舉起手來!”“長官,”我聽見狄恩恭敬而又滑稽他說,“長官,我隻是想把扣子扣上。”警察也幾乎笑起來。狄恩走了出來,衣衫襤褸,而且滿身是泥,他抹了一把肚子,小聲咒罵著,到處尋找他的執照和車證。警察仔細搜查了我們車後的行李箱,所有的證件都齊全。“隻是檢查一下。”他滿臉堆笑地說,“你們現在可以繼續走了。本森的確是個不壞的城市,如果你們在這兒吃早飯的活,就可以好好欣賞一下。”“好好好。”狄恩說著,理也沒理他,就開車走了。我們都寬慰地鬆了一口氣。一幫子年輕人開著一輛新車,口袋裡卻沒有一分錢而不得不把表當了,警察自然會懷疑。“咳,警察總是多管閒事。”狄恩說,“不過這個警察同弗吉尼亞的那些狗東西比起來要好得多了。他們總想立功出風頭,以為每輛車裡都坐著一夥芝加哥大盜哩,否則就沒事可乾。“我們開車來到了塔克遜。塔克遜座落在河穀地帶,周圍是白雪皚皚的卡特利那山脈。這個城市是一個規模浩大的工程,城市裡的居民都象匆匆的過客,野心勃勃、舉止粗野,到處在尋歡作樂。喧鬨的商業中心裡,懸掛著各種各樣的招牌。辛漢姆所住的洛威爾大街穿過一片河穀沙漠,路的兩旁綠樹成蔭。我們看見辛漢姆一個人正在院子裡沉思默想。他是一個作家,到亞利桑那來是為了在一個安安靜靜的環境裡寫作。他又瘦又高,有些靦腆,說話時含含糊糊,但他是個諷刺家,腦袋一轉,就能說出令人捧腹的話。他的妻子和孩子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所很小的住宅,他的印第安繼父蓋的,穿過院子就是他母親住的房間。他母親是個容易激動的美國老太太,喜歡陶器、念珠和書。辛姆從我在紐約給他的信中已經聽說過狄恩。我們一窩蜂地向他衝去,每個人都餓得要死,連那個殘廢了的小乘客也是如此。辛漢姆穿著一件舊運動衫,嘴裡叼著一支煙鬥。他母親走了出來,邀請我們到她的廚房裡吃飯,我們就在一隻大鍋裡煮了些麵條吃。隨後我們開車來到十字路口的一家酒店,在那裡辛漢姆兌了一張5塊錢的支票,然後把錢遞給我。我們匆匆告彆。“這次能見到你們真是很高興,”辛漢姆眼睛望著彆處說,穿過沙地的幾棵樹後麵,有一家小旅館,門口巨大的霓紅燈招牌閃爍著紅光。辛漢姆寫累了時,常常在那裡喝一杯啤酒,他很孤獨,想回紐約。我們駕車離開時,隻見他高高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這情景頗令人傷感。這使我們想起了在紐約和新奧爾良的那些人:他們模糊的身影站立在巨大的蒼穹之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在夜中。我們這是去哪兒?去乾什麼?為了什麼?——不知道。但是這幫傻子仍然在繼續向前。我們開車來到塔克遜城外。在漆黑的路上,又看到一個乘客,他是從加利福尼亞的伯克斯菲爾德來的流浪藝人,“他媽的,我是隨旅行社的汽車離開伯克斯菲爾德的。我把吉他放在另一輛汽車的車尾行李箱裡,它們都不見了——吉他和工作服,你知道,我是個西西裡人,到亞利桑那同一個演唱組一起參加演出。現在我的吉他卻被偷了,你們把我帶回伯克斯菲爾德的話我可以從我兄弟那裡拿點錢,你們要多少?”我們想了一下,從伯克斯菲爾德到聖弗蘭西斯科的汽油費大概需要3塊錢。現在我們的車上坐了5個人。“晚上好,夫人。”他說著,把他的帽子扣在瑪麗露頭上。我們開車出發了。半夜時分,我們的車開始爬坡,帕爾默的燈光在我們腳下閃爍。清晨,天上下起雪來,我們艱難地駛向莫雅維,它是通向得克亞比大峽穀的必經之路。那個流浪藝人醒了過來,講了一個笑話,可愛的小阿爾弗雷德坐在那裡笑。藝人說他認識一個人,忘了他的妻子向他開槍而把她保出監獄,結果又挨了一槍,他講故事時我們正好經過監獄。得克亞比峽穀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狄恩開著車,似乎把我們拉上了世界的最高峰。然後,汽車開始下坡。狄恩關上油門,任車向出下滑行,沒有加速,便轉過了幾個急轉彎,超過了好幾部車。我緊緊抓住扶手。有時路上一個上坡,他也隻是依靠慣性衝了過去。碰到“U”形的左轉彎,旁邊看下去就象是世界的最底層,他就把車儘量往左靠,胳膊緊張地扶著方向盤,開了過去。碰到右轉彎,我們的左邊就是一個懸崖,他則把車儘量往右靠。這時,瑪麗露和我就都緊靠著他。我們又用這種辦法起伏不斷地駛過了聖尤亞昆山穀,沒用一滴汽油就跑了30英裡路。我們大家都振作起來。當我們經過伯克斯菲爾德市的界碑時,狄恩想把他知道的有關這個城市的一切都告訴我,他指給我看他住過的房子,鐵路旅館,還有鐵路旁邊他為了摘兒串葡萄從機車上跳下來的地方;他吃過飯的中國餐館;他碰上小妞的公園長椅以及某個他什麼也沒乾隻是閒坐著等待著的地方。加利福尼亞對於狄恩來說是騷動的、艱苦的,但也是舉足輕重的,這是一個孤獨的古怪的浪跡天涯的情侶們象鳥一樣相聚的地方,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象那些被憊的、漂亮的、潦倒的電影明星。“夥計,我曾在前麵毒品店的每一張椅子上都坐過,在那裡度過了無數的時光。”所有的一切他都記得——每一次狂歡,每一個女人,每一個憂鬱的夜晚。突然,我們的車經過的一個地方,讓我想起我和特裡1947年10月曾經坐在那裡的破箱子上的月光下喝酒。我想把這些告訴他,但是他太激動了,“我曾經和鄧克爾在這裡喝了一上午啤酒,想從沃特遜威爾——不,是特裡茨,對,是特裡茨——搞一個嬌小迷人的女招待,她的名字叫愛絲默瑞達。哦,大既就叫這個吧。”瑪麗露正在計劃著到了聖弗蘭西斯科乾什麼,阿爾弗雷德說到杜拉爾,他的姨媽就會給他足夠的錢。那個流浪藝人帶著我們到城外平原上他兄弟家。下午,我們來到了一幢種滿玫瑰花的住宅前麵。那個藝人走了進去,同幾個女人說著話,我們等了足足15分鐘。“我開始覺得這個家夥不會比我有更多的錢。”狄恩說。“我們在這兒真是耽誤時間!這個家裡可能沒有人,他們知道這個傻瓜的惡作劇之後大概會給他一分錢。”那個藝人局促不安地走了出來,把我們帶到了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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