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的軟榻做的規格大些, 坐在上麵又有地龍烘著,渾身暖洋洋的,沒過一會兒寧姝就打起盹來。她頭猛地一頓,嘴唇蹭到了懷裡的孔雀藍釉罐上。寧姝睜開眼睛, 緩慢地眨了眨, 囈語似的:“小孔雀聞起來好甜。”她聲音像極了撒嬌,秘葵在多寶閣上歎了口氣:“若是姝姝對皇上能有對小孔雀的十分之一就不愁了。”小白跟腔道:“我要是皇上, 遇到這麼可愛的姝姝, 我就現場表演一個把持不住。隻可惜啊, 小孔雀是個悶葫蘆不說話。哎, 你們說我之前的懷疑有沒有道理?小孔雀會不會是個變態大叔啊?”“那倒不會。”秘葵回道:“姝姝說了,小孔雀是個少年聲音。”小白:“那也可能是天山童姥爺啊。”寧姝聽到這些話時瞌睡已經半醒了,此刻隻想問, 究竟是誰?在博物館裡不僅放美少女戰士,還放天龍八部?!把瓷器都帶壞了!“唉——”多寶閣上突然傳來了一聲悠長的歎息。聽著和青叔一般,是個中年男子, 隻不過嗓音更為低悶。“這誰?!”小白有些緊張,“宮裡的多寶閣還鬨鬼的嗎?”寧姝由軟榻上下來,將孔雀藍釉罐放在桌上,在一處隔間前站定, 微微蹲著, 問道:“大黑你怎麼了?”“大黑?”汝奉沉吟片刻,哼了一聲:“是他?!汝奉不想和他說話。”大黑是個黑釉雞冠壺,之前一直在寧府主院裡放著, 寧趙氏哪裡肯將東西給寧姝。寧姝沒辦法,這次才借著進宮一並抱來了。反正我人都走了,有本事你來宮裡找我要啊。大黑這個瓷器有些特彆,他是在內蒙古一處墓室中發掘出來的,是個遼代瓷器,說的基本是契丹語,這就使得他和其他瓷器和寧姝之間的交流出現了障礙。“¥%#!……&*!”果然,大黑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堆,大夥兒麵麵相覷。寧姝想了想,問道:“大黑是想回寧府嗎?如果是就說是,如果不是就說不是。”好在大黑雖然口語零分,聽力卻算勉強過關。“不。”他斬釘截鐵的答道。“那是不喜歡宮裡嗎?”“不。”“也不是?那為什麼要歎氣呢?是……”寧姝在屋子裡轉了兩圈,又兜回來問道:“大黑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嗎?”“是。”想去哪兒顯然是不可以用“是”或者“不是”來回答的,問題問到這兒便又犯了難。寧姝將放在小孔雀裡的糖拿了出來,翻來覆去一顆一顆的數著。她約摸思考了半盞茶的功夫,臉上這才顯出笑意,抬頭問道:“大黑是不是想去草原?”“是。”寧姝舒了一口氣:“大黑彆急,我幫你想想辦法。”遼代有種瓷器很特彆,就像大黑這種,是專門做成模仿皮囊壺的模樣。皮囊壺是種水器,按理來說遊牧民族是很少用到瓷器的,瓷器在遷徙過程中損耗極大,所以遊牧民族用的幾乎都是金屬器或者皮革器。將瓷器做成這般模樣,實際上也是一種不忘祖先傳承的追求。所以說,大黑隻是個擺件。他出生於兵荒馬亂裡的溫室,主人卻是草原上的雄鷹,大黑心裡難免會產生向往。寧姝又問:“可是去草原路途遙遠,容易磕碰壞掉。大黑仍是要去嗎?”“是。”大黑用堅定的語氣回應著。他聽過主人夜講兵法,見過主人月下大醉,見過豪邁,也見過老將折休。他就一直立在一處,伴著生活,隨著入葬,而他的原型卻是應當跟著主人一起馳騁在草原上的。他隻是想家。哪怕並不是原本真正的家,也並不妨礙他向往。那是一場美好的夢。“謝謝。”大黑堅定的說了一句。倘若不是寧姝,他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自己的這個夢。“彆客氣呀,還不知道能不能辦成呢。”寧姝笑道。她想著,若是能將大黑托付給秦王,說不準就能讓他得償所願了。隻是如今自己的身份有點尷尬,不知怎得才能將大黑托付過去。————————————————翌日一早,寧姝便早早起來拾掇打扮,昨日太後憐她是夜深入宮,免了新人入宮的問安,就連介貴妃也沒讓她去,今日定然是該去了。寧姝先去了太後的慈棹宮,之前雖來過,但這次是由後宮過去,便又是另一番心境。太後仍是一副和氣慈祥的模樣,見到寧姝忙招了招手:“快來,哀家好久未見姝姝了。原本昨日便想見的,但誰知道皇上這麼不懂事兒,占了姝姝一整日。”在旁的袁嬤嬤打趣道:“娘娘,這哪兒是皇上不懂事兒啊?若是寧選侍進了宮,皇上看都不看一眼,娘娘又要不高興了。”袁嬤嬤跟在太後身邊多年,早已經習慣了和太後的相處方式,這話遞出去既是讓太後心裡愈發舒坦,又是抬舉了寧姝。寧姝低頭說道:“倒也沒占了一天。”她是實話實說,平日裡就聽說皇上政務繁忙,又是個勤勉的,昨夜坐在一旁也是看書,好似都沒說過幾句話。可落在太後眼裡,這就是女孩子害羞了。嗯,沒錯,想想自己生的兒子長的又好看又有能耐,哪個女孩子會不動心?太後想著,越看寧姝越順眼,皇上果然是自己兒子,連喜歡的姑娘類型都如出一轍。“這些日子未見,姝姝倒是瘦了許多。”太後打量片刻說道,“若是缺什麼,想吃什麼,儘管說便是。”太後和氣可親,又有些孩子氣似的,寧姝也是當真喜歡她。仔細想想就算在外麵嫁人,興許婆婆就沒這麼好說話,瞬間便覺得進宮也不錯,唯有一點不好,不能出去逛街找瓷器了。“哀家聽聞,昨夜裡皇上在姝姝那處?”太後問道。寧姝規矩回話:“是,皇上與臣妾一起用的晚膳,隻是吃的不多,後來呆了一會兒便走了。”太後:“走了?”寧姝點頭,“走了。”太後深吸了一口氣——兒子啊!皇上啊!你這是在乾嘛!人都被你接到宮裡來了,你倒是努力一下啊!太後麵上不顯,隻是拉著寧姝說東說西,又提起之前的吾諾牌壞了,寧姝便主動提出再做一副。“明明是太後眼看著要輸就耍賴,介貴妃不讓,兩個人為了一張牌爭了起來,結果把牌撕壞了。”太後案上的瓷瓶旁若無人的把真相說了出來。寧姝聽這說話聲音似乎與之前的花瓶有所不同,便偷偷瞧了一眼——驚!太後娘娘這裡是什麼瓷器寶庫?竟然是前不久汝奉提過的粉彩百花不落地花觚。因寧姝還要去介貴妃那兒問安,太後便沒強留她,隻又叮囑了幾句。寧姝方走沒多久,荀翊與荀歧州便到了太後這處。今日荀歧州進宮,說起自己已準備明日啟程返回漠北,但因此次事情特殊,他決定喬裝暗中回去暗中探訪,倒要看看吳濛打了什麼鬼主意。荀翊說的也十分簡練,若是發現吳濛當真有反意,便也無需與他客氣周旋。京中的事情尚可徐徐圖之,隻待將背後藏著的黑手一舉揪出,但西北那處原本就是戍衛輜重的必經之路,豈能落到他人手中?說罷朝廷上的事兒,荀翊想到寧姝昨夜所言,她既然是想將那黑釉雞冠壺送去漠北,想必是要經過秦王之手,那倒不若自己將秦王送到她麵前。是以,他讓戴庸去打探了寧姝行蹤,知道她在太後這兒,這才和荀歧州趕來,誰知竟晚了一步。寧姝不在,荀翊隻打了個聲招呼便要走,卻被太後叫住:“皇上午膳可用過了?”荀翊答道:“尚未。”太後聽了不由得皺起眉頭,嘮叨起來:“皇上念著社稷,哀家知道,但也不能不顧自己身子。龍體康健那才是最為重要,怎能不好好吃飯?”乍然聽太後這麼說,荀翊倒有些不解,隻說:“兒臣用飯尚好,母後無需擔憂。”“聽戴庸說,你昨夜吃的甚少。”太後眉頭一挑,她是不打算出賣寧姝,便隨便拎了個替罪羊。戴庸:我沒有不是我太後娘娘冤枉奴才!荀翊聽了恍然大悟,說道:“昨日兒臣先在磬書殿用過,後去寧選侍那處,她正在用膳,見了兒臣有些局促,便陪她一同又吃了些,是以吃得少。”太後聽了非但沒有覺得開心,反而憤怒想著:你還知道人家局促,怕人家不好好吃飯?你這麼會你昨晚怎麼不在那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