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情的綻放之後, 是無聲無息的消隕。煙花散去,隻留下燃燒過的氣味,昭示著自己曾經的存在。荀歧州轉頭對荀翊說:“忘了和你介紹了,這個就是寧府的嫡長女寧姝。”因有麵具遮掩, 荀歧州並未發覺荀翊的眉頭蹙了起來。“嗯, 我知道。”荀翊冷聲回道。“你知道?”荀歧州說,片刻後他恍然大悟:“對對對, 太後娘娘說前段日子寧姝進宮陪她了。”“丫頭!”荀歧州熱情, 仰頭衝著寧姝喊道:“你會翻牆嗎?你出來啊。這兒還有好多煙火。”寧姝連忙衝他比了個小聲的手勢, 心虛的回頭看了一圈。還好, 外麵的喧鬨聲太大了,暫時還無人發現。她猶豫了一下,搖頭:“我不出去。”話雖如此, 可荀翊卻分明看見她眼睛亮了一下,還快速的掃了那些煙火一眼。“為什麼?我看你爬牆爬的挺順當的,連梯子都自備著。”荀歧州不解問道。寧姝給他的印象絕不是個老實呆著的閨秀, 沒有哪家千金爬梯子這麼順當,趴牆沿趴的這麼安穩,更沒有哪家千金為了出門紮個婦人的發髻。寧姝:“我還有東西沒收,不能一個人出去。”瓷器們還都在看雪過年呢, 不能把他們留在院子裡不管。荀歧州呲了下牙, 不屑一顧道:“還以為多大點事兒呢,讓你丫鬟收,你出來放煙火。”寧姝還未答, 荀翊便已在一旁說道:“她丫鬟已經歇下了。”“這樣啊……”荀歧州略一沉吟:“東西多嗎?要不要本王幫你收?”說完,他便要擼起袖子翻牆了。荀翊聞言,快速往前走了一步,擋在荀歧州前麵:“兄長,這般不妥。”荀歧州恍然大悟,“對對對。”還是皇上想的周到,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自己半夜翻牆過去成什麼樣子。寧姝開口問道:“你們還要去彆的地方放煙火嗎?”荀岐州:“不去。我們兩個就是尋個安靜些的地方回憶一下往昔,又不是煙花坊的,難道還挨街挨戶的放過去給人看熱鬨不成?隻是趕巧,尋的地方就在你院子邊上,你可是有眼福了。”皇上親手放的煙花呢,不說出來是怕嚇死你。寧姝這才笑了起來:“那你們就在這兒放吧,我光看看也挺好噠。”她把胳膊肘往牆沿上一擱,雙手一合抱拳道:“多謝秦王殿下。”她將目光轉到一旁戴著麵具的男子身上,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猶豫片刻,她說道:“稍稍等我一下,去去就回。”寧姝嗖的一下從梯子上下去,消失在牆的另一邊。“看看,這牆爬的多利索。”牆外,荀歧州嘖嘖道。說完,他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兒,轉頭問道:“皇上怎麼知道她丫鬟歇下了?”荀翊麵不改色:“她方才說過了。”“是嗎?”荀歧州回想片刻,不疑有他,嘀咕道:“難道是我沒聽見?”過了片刻,寧姝又冒了頭,手裡拿個了牛皮紙袋子晃了晃,衝荀翊扔了過去:“接著。”煙灰色的大氅微微一抖,多少雪花揚起,荀翊已經將紙袋握在手裡。他打開紙袋,看見裡麵放了塊嶄新的帕子。寧姝指了指頭上:“擦一擦,很多雪呢,小心不要著涼。”她自己也多披了一件白色的絨毛披風,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為什麼我就沒有?”荀岐州看著荀翊抖掉身上的積雪,又用手帕撣掉發絲上的雪,不由得問道。寧姝連忙解釋:“就一塊新的,本來繡好花打算新年用呢,總不能給親王殿下用舊的,你們若不嫌棄合起來用用?”荀岐州“哦”了一聲,轉頭看向荀翊:“借我也用用。”荀翊已將手帕收了起來,回道:“已經濕了,擦到身上更冷,暫且忍忍吧。”荀翊和荀岐州在牆的這頭放煙火,寧姝就近距離看著。荀翊細心,總是和寧姝所在的牆邊保持一定距離,生怕不小心傷了她。荀岐州放著放著,便看見寧姝閉上眼睛,眉頭微蹙,好像在為什麼為難。“你在乾什麼?”他問。寧姝睜開眼睛,回道:“我有三個願望,希望新的一年老天可以滿足我。”“三個?!”荀岐州驚道:“你還挺貪心。”寧姝眨了眨眼睛:“就許了三個嘛,哪個能實現都行。”“多大人了還相信這個。”荀岐州嗤之以鼻,“要是這就能準的話,以後我們都不用打仗了。”說著,他還誇張的雙臂往天上一舉:“老天啊,請賜我們風調勻順和樂太平。”說完,他抬頭問道:“那你許的什麼?說來聽聽。”寧姝衝他笑道:“保密。”又過了不知多久,煙花已經快放儘,寧姝掛在牆頭搖搖晃晃,頭一點一點的,想來已經有些困倦,卻強撐著。她已經多久沒這麼近看過煙火了?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似的。荀岐州見狀喊道:“寧姝,快醒醒,省的一會兒掉下去。喂!寧姝!你都快變成雪人了!”“誰在這兒放煙火?!”興許是聲響太大,引了角門看門的過來。京城雖讓放煙火,但許多富貴人家周圍是不允的,也是怕有什麼沒住人的院子落了煙火無人發現,走了水。荀岐州一見,忙說道:“快走。”若是讓人家發現皇上半夜戴了個麵具出來放煙火,還不夠傳的呢。荀翊神色微動,腳下踢起一團雪,洋洋灑灑遮住了來人的視線。“兄長先走。”他說道:“鎮遠大將軍府見。”荀岐州接著就見荀翊躍上了牆頭,一把攬住昏昏欲睡的寧姝,另一隻手拉著木梯子,飄然落到了另一側。???怎麼就進去了?方才不是還說不妥嗎?!荀岐州一時沒反應過來,但也知道不能跟著進去,而是往街巷另一頭躥去,一邊還故意弄些大的聲響引著看門的來追自己——身為臣子,這個時候就是要為皇上頂鍋!跑著跑著,他也想明白了。方才寧姝有些迷糊,若是來不及下去被角門發現了,告訴寧府中人難保會把自己給招出來。皇上果然是皇上,想的就是全麵!“放就放了!有本事追上我啊!”這麼想著,荀岐州也不著急跑了,逗著看門的似的慢慢悠悠,打算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甩掉,之後再兜回來保護皇上。“唔,冷。”驟然的失重讓寧姝不由得睜開眼睛,臉還靠在了什麼冰冰涼的東西上麵。“沒事兒,睡吧。”耳邊傳來了男子的聲音。寧姝聽見這個聲音有點懵,對方的語調很溫柔,她好像在哪兒聽過,卻又說不上來,但這聲音帶著種讓人安心的感覺。臉旁的冰冷消失了,暖洋洋的,原本就體寒的寧姝沒忍住往上蹭了蹭。她在牆邊梯子上趴了太久,身子都有點冷了。原是聽她說冷,這才將大氅褪下的荀翊瞬間僵住了身子,他低頭看著被自己抱在懷裡的寧姝,突然覺得腦袋有些炸。荀翊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大氅將寧姝裹著。“方才,你許的什麼願望?”荀翊輕聲問道。寧姝迷迷糊糊撐開半隻眼睛,慢悠悠地說道:“希望能找到瓷器們,希望能離開寧府,希望能找到合適的……”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聽得不甚真切。“合適的什麼?”“夫君。”細細弱弱的一聲,好像在喚人似的。————————————————原本看門的隻是打算將人趕走,莫要在寧府邊上放煙花便是,誰知道荀岐州一通操作,仇恨值拉的滿滿,看門的竟跟著他狂跑了五條街,直到最後荀岐州隱入人群再尋不到蹤跡,看門的這才罷休。荀岐州估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先回了鎮遠大將軍府,看看荀翊可回來了。誰知進門沒多久,戴庸就撲了上來:“皇上呢?!”荀岐州“啊”了一聲,驚慌問道:“皇上還沒回來?”戴庸往他身後看去,見確實沒人,急道:“秦王殿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荀岐州連忙說道:“我再回去找找,方才我們一同放煙火,誰知道被邊上門房發現了,皇上就翻牆進去了,臨走時與我說鎮遠大將軍府見。我怕皇上被發現,引著門房跑了好幾圈呢。”戴庸氣的牙癢癢:“為什麼要帶皇上去放煙火?!又翻的是哪家的牆?”荀岐州一邊往外走一邊答道:“就寧府啊。”戴庸語調驟然抬高了幾度:“嗯?寧府?塗文閣大學士寧培遠的那個寧府?”荀岐州:“是啊。皇上帶我去尋了個安靜地方放煙火,趕巧就是寧府外麵,還遇上寧姝了呢。”可能還真不是趕巧。戴庸沉默片刻,反倒沒方才那麼急了,停下腳步問道:“所以皇上和秦王殿下在寧府邊上放煙火了,然後遇上寧姝姑娘了。”“對。放的地方隔牆就是寧姝住的小院。”荀岐州答道。那可能確實不是趕巧。戴庸繼續總結:“然後皇上翻進去了。”“對對對。”荀岐州連連點頭。“哦……”戴庸感覺自己冷靜了下來,並在心裡給太後娘娘磕頭:沒想到太後娘娘早就預料到皇上會翻牆的事兒了,真不愧是知子莫若母啊。不行,皇上說了不能隨便揣測聖意,自己什麼也不知道!戴庸清了清嗓子:“那,親王殿下就在府裡等著吧,萬一皇上待會兒回來。咱家就去牆邊蹲著等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