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 原主都沒怎麼看過寧培遠的笑臉。他仕途受挫,原本心境便不佳,唯有的那幾分溫柔也都給了寧柔和寧載。寧姝隻是寧府裡一個逝去者的影子,若不是之前還頂著晉國公府的婚約, 怕是寧培遠根本都不會看她一眼。一家之主這般態度, 其他人便也效仿,否則怎會在寧載周歲生辰的時候故意忽視原主的那場大病?寧姝被換婚約的時候寧培遠未說過話, 等到寧姝出宮時卻在門廳等著, 他對寧姝的態度無非取決於有用和沒用。說到底, 隻是個吃著祖蔭的利己主義者罷了。仔細想想寧老太太是那樣的, 兒子又能好到哪兒去?寧培遠見寧姝手上還拎了兩個小箱子,示意一旁的管家:“看什麼呢?小姐回來也不知道接個東西?”管家平日裡就受了寧趙氏的點撥,無視這位小姐慣了, 如今聞言一愣,連忙來拿,寧姝卻搖了搖頭:“我自己拿著就好。”寧姝:萬一寧培遠突然發瘋給摔了呢?我家汝奉這麼可愛。寧培遠臉上的笑不免有些尷尬, 轉身對一旁之人恭敬道:“中使,姝兒已經回來了。”寧姝順著看去,原來是位宮裡的內侍,也怪不得寧培遠這般恭敬。這人她之前也見過, 是自己初入宮時來送慈棹宮送銀骨炭的那位。小內侍見了寧姝, 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寧姝姑娘方才離宮一日,太後娘娘便想了,說姑娘在慈棹宮的時候多熱鬨, 如今卻冷清了。”寧姝:啊!走的時候忘記把做的uno牌留下了!小內侍又說:“太後娘娘惦記寧姝姑娘,這便讓奴才送些東西過來。”說著,他掃了一眼寧培遠,聲音冷了許多,“方才姑娘不在府中,奴才還是得將東西送到了該送的人手裡,這才好交差。”“是,中使思量得當。”寧培遠麵不改色的吹捧道。小內侍衝身後招了招手,幾個同來的便搬起一個個的朱漆箱子往寧府裡麵送去。寧趙氏早就聞了信兒,但身為女眷總不好站在門外一同讓人看,便帶著寧柔在裡麵候著,如今見東西一箱箱的抬進來,不由得笑逐顏開。她聽寧老夫人說過,早些年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曾得過宮裡的賞賜,是個金絲雕縷的飛燕硯台。寧趙氏聽的心裡饞,拿著兒子寧載當由頭,這才在寧載六歲的時候將那硯台扒進了自己的小私庫。如今這可是十箱宮裡的賞賜啊!裡麵得放了多少好東西!寧趙氏按捺住喜色,拉著寧柔上前與小內侍見禮,笑道:“中使辛勞。”小內侍瞥了她一眼,知道這就是戴庸口中的惡毒後娘,抻著嗓子回了一句:“為太後娘娘辦事兒,是咱家的光榮,哪兒來的辛勞?”“是是是。”寧培遠瞪了寧趙氏一眼,臉上卻仍掛著笑:“中使用盞茶再走。”寧趙氏也沒使小性子,畢竟有這麼十箱子東西放在眼前,哪兒還有空理會這些?她隻在一旁拿出夫人的架勢,指揮道:“這些放在中院便可,稍後府中下人會收的,不勞煩各位中使。”小內侍皺著眉問她:“寧姝姑娘可住在中院?”寧趙氏一愣,連忙答道:“中使真是會說笑話,自然不是住在中院,姝兒有自己的小院。”“那煩請夫人引路,太後娘娘賞的是寧姝姑娘,咱家自然應當將這些送到寧姝姑娘的住處。”內侍撐著僵臉答道。他早在出宮前就被戴庸叮囑過了,東西切記要送到寧姝那兒,話要說的清楚乾淨,否則這家子人家難保就吞下了,半絲半毫都到不了寧姑娘那處。這東西不是給他們的,想用?自己去買!小內侍雖然在宮裡輩分小,總是被人支使,但畢竟也是辨人臉色的差事,見人下菜碟他最拿手,尤其是對付寧培遠這些。“這位中使,敢問這箱子裡麵裝的是什麼呀?”寧柔突然在旁問道,聲音纖細溫柔,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小內侍。見小內侍看過來,她笑了下,低下頭說道:“柔兒是第一次見到宮裡的賞賜,所以有些好奇。”寧姝:???和小內侍撒嬌就不太合適了吧。秘葵在寧姝的袖囊裡冷哼一聲:“論撒嬌,寧柔和汝奉比起來差太多了。汝奉,你來一段。”汝奉在木箱裡哼了兩聲:“汝奉才不學她說話呐!”聲音嘎嘣脆,還甜而不膩,嬌滴滴卻不含半分做作。秘葵:“聽見沒,寧柔算的了什麼。”寧姝承認,倘若自己是男人,怕是撐不過汝奉這一關。小內侍自然是聽不見汝奉說話的,見寧柔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問,也不好意思給臉色,便回道:“是銀骨炭。寧姝姑娘畏寒,太後娘娘擔憂她用不慣家中的炭,這才賞賜下來的。”他這話一說出口,寧培遠在旁變了臉色,什麼叫用不慣家中的炭?這些年都用下來了,就因為進宮幾日便用不慣了?難不成寧姝在太後娘娘麵前胡說了些東西?“是銀骨炭?”寧趙氏見小內侍對寧柔還算和顏悅色,便拉著寧柔走過去說道:“這可好了。我們柔兒近來為與晉國公府世子的婚事忙著繡被麵,可天冷手寒,尋常木炭又容易起煙,看的不甚真切,如今這銀骨炭可是解了大憂。”她特地將與晉國公府世子的婚事幾個字咬的重,生怕旁人聽不出來似的。小內侍從朱漆木箱上收回目光,看向寧趙氏:“夫人,這銀骨炭是太後娘娘賞賜給寧姝姑娘的。不是賞給您的,也不是賞給晉國公府世子未過門的媳婦的,更不是賞給張三李四的。太後娘娘說了,給寧姝姑娘。那這銀骨炭便要用在寧姝姑娘那兒,旁人誰用都不行。您聽明白了嗎?還是要咱家說的再清楚些?”寧趙氏左右看看,吞了下口水:“我……我……臣婦明白了。”這小內侍說話講究,將方才寧趙氏著重咬的那幾個字兒又照葫蘆畫瓢的咬了一遍,寧柔聽在耳裡,隻覺得臉上發燙。是啊,晉國公府又如何呢?怎能和太後並提?小內侍“哼”地一轉頭,對寧培遠說道:“寧大人,還請您為咱家帶個路,將東西擱寧姝姑娘那處。”“啊,是,中使這邊請。”寧培遠心裡煩悶,好不容易寧姝這是入了太後的眼,結果家裡這個女人竟出來丟人現眼!小內侍看著東西送到了寧姝院子裡,又按照戴庸的意思裡外打量了一圈,對寧姝說道:“寧姝姑娘,若是沒旁的事兒,咱家這就回宮複命了。”“中使稍候。”寧姝跑回房內,將裝著汝奉和青瓷虎子的兩個木箱放在桌上,又拿了自製的uno牌,用紙包妥善包好,拿出來交給小內侍:“勞煩中使將這個給太後娘娘。”小內侍顛了顛紙包,一時拿不準,小聲問道:“裡麵不是給我‘辛苦銀’吧?”寧姝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忘記打點他了,連忙說道:“中使稍候。”小內侍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問問清楚,以防耽誤事兒。咱家出來之前特地交代過的,您給的不能拿。”他這麼一說,寧姝倒有些想太後了。方才相處這段時日,卻比寧家人更惦記自己。小內侍回到宮裡先去太後處將寧姝送的紙牌呈上,太後見了那牌又仔細問了小內侍寧姝的境況。待小內侍走了,太後對袁嬤嬤說道:“原本我是不想讓姝姝嫁那麼遠的,睦州離京城來回要走幾個月。但你看她這家人,這般不成體統,留在那處隻是受罪。秦王是個好孩子,性子耿率,為皇上駐守邊疆多年,府中也沒個女眷,乾乾淨淨的。如今恰好孝期過了,若能和姝姝湊在一處多好。”袁嬤嬤點頭應道:“秦王年紀雖大些,但也是因守孝。而且男子年紀大些總是會疼人,寧姑娘又是從小缺人噓寒問暖的,定能相處融洽。”————————————————有了銀骨炭燒著,寧姝的冬日便舒服了起來。青瓷虎子一開始並不怎麼受瓷器們歡迎,實在是因為他的長相過於怪異,再加上被寧姝買回來的原因有些難以啟齒。待他要解釋的時候,寧姝把一眾未成年的小瓷們挨個捧到外麵去了。她想了想,最後也把小孔雀抱了出來擱在台階上,自己則拿了根樹枝,蹲在地上塗塗畫畫。“姝姝你在做什麼呀?”琺琅彩瓷碗脆生生的問道。“不要打擾姝姝,姝姝是在思考!”鬥彩葡萄紋高足杯奶聲奶氣。正在亂塗亂畫的寧姝胳膊僵了一下。“姝姝姝姝,你覺得我和梅梅誰好看?”兩個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鬥盞杯並排站在一處,模樣像極了插著腰挺著小肚子的孩童。“姝姝,為什麼虎子哥哥講故事不讓我們聽啊?”菊瓣盤問道。寧姝一邊和他們說著話,一邊晃著樹枝兒坐到小孔雀邊上,兩側延展擺著各式各樣的小瓷器。月色高懸,將院子裡的照的舒朗。銀光鋪灑在每一件瓷器身上。天氣雖冷,但冷的時候亦有凜冽清爽之感,是冬日特有的氣息。荀翊就這般看著她,月光在她的身上揚了一層溫暖的柔紗。她仰著頭似是在欣賞月亮,但又好像是月宮仙娥懷念故鄉。銀骨炭她應當收到了吧。荀翊想著,反正是之前送去太後宮中的那些,未曾用完寧姝便走了,總是應當給她送去的。但若隻是以自己之名多有不便,便借母後的一用。寧姝似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翹起,眼睛也跟著彎了起來。荀翊看她,莫名覺得心情舒緩了起來。天高地遠,即便是隻看月亮,也應覺得此景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