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京城的街道上有關程家娘子和高小官人,以及表哥表妹等等混亂又令人激動的糾紛熱鬨還未散去,這一日又掀起更大的熱鬨。滿街的人都亂哄哄的朝一個方向跑,隻跑的看到的人心慌不已。“出什麼事了?”大家紛紛詢問。“沒事,沒事。”奇怪的是被詢問到的人並不像其他時候那樣熱情又興奮的分享自己所知,反而異口同聲的搖頭說沒事。他們這樣子哪裡像沒事!一個個依舊跑的飛快,不,比被問話前跑的更快,似乎怕被人搶了先。更奇怪的是還有人拿著大大小小的壺。看到壺,再看到眾人跑向的方向,有人終於反應過來了。“今天是茂源山祭日!”這一聲喊讓愣神的人都反應過來了,頓時大叫一聲都跟著跑起來。當然還有很多不明所以的人。“茂源山祭日怎麼了?”他們怔怔問道,“人家一個家祭,都去看什麼?”“散酒啊,隻有今日才能吃到茂源山啊。”有人終於忍不住喊道。他的喊聲引來前後左右人的不滿,紛紛咒罵指責。“茂源山就那麼點,人越多分到越少,你這傻兒!”茂源山!天下第一烈酒茂源山!但這咒罵已經晚了,眾人終於明白了,每年隻能吃一次的茂源山啊,怪不得一個個飛奔。怪不得還都拿著盛具。大街上更多的人潮彙集。湧湧向城外而去。站在城門的兵丁居高臨下更能看清楚這些嚇人的人潮。“比當年迎葬的時候還要熱鬨。”有兵丁感歎道。“真沒想到人死了這麼久。還能有這麼排場的場麵。”一個兵丁忍不住扶著牆頭去看,“真是死了也值了。”當然也有人不屑。“那不過是因為茂源山酒。”但這話並沒有得到認同。“因為酒又如何?將來此酒史上留名,但凡說起,必然少不了這茂源山兄弟的事。”“就是,如果我也能這樣,我才不管是因為酒還是因為水呢。”“你?還是先想想去哪裡找個這樣的妹妹吧。”城門牆上一片哄笑。“乾什麼!”將官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眾人忙收了說笑,列隊站好守城,視線卻還是不自覺的落在遠處的茂源山墓。那裡已經是人山人海,大約已經開始散酒了,掀起了喧囂的波浪。這邊的喧囂並沒有影響到拜祭。在範江林的帶領下,程嬌娘和黃氏施禮,扶著小寶兒給徐棒槌等人敬酒,又叩頭。小寶兒被按的不耐煩,乾脆抓著墓碑玩,黃氏忙喝止。“讓他玩吧。”範江林說道,“也算是父子相陪呢。”黃氏受不了這話,扭頭去一旁抹眼淚了。範江林將一疊燒紙遞給程嬌娘。看著程嬌娘投入火盆裡。“妹妹,親事的事。你是怎麼想的?”他忽的問道。高家求的太後賜婚,周家六郎誓報奪妻之恨,到底程娘子會迫於權威嫁入高家,還是青梅竹馬表哥表妹親上加親,京城裡的賭坊都開了重注了。在墓地裡拉家常,讓這些記掛妹妹的弟兄們也聽一聽。“哪來的青梅竹馬。”程嬌娘笑了。她是青梅的時候,陪伴的是青燈。範江林也笑了。“市井傳言嘛,這樣聽起來比較吸引人。”他笑道。“大郎君也會打趣了。”半芹在後笑道。墓前的氣氛變得愉悅起來,似乎冰冷的墓碑也變得柔和起來。“妹妹是怎麼想的?”範江林問道。“我沒想。”程嬌娘說道。果然…半芹低頭笑了笑,將一疊燒紙投進火盆。“那…嫁給哪個?”範江林問道。“誰也行。”程嬌娘說道,“我沒想過。”誰也行!範江林有些抓狂,這叫什麼話,早知道這個話題該讓黃氏來問,無奈黃氏到底膽怯不敢問。“那妹妹就沒想過要嫁給什麼人嗎?”他問道。程嬌娘笑了笑搖頭。“這有什麼可想的。”她說道。“沒什麼可想的?”範江林輕咳一聲,“哪個女子不想嫁,那是事關一生的大事,妹妹怎麼能不想一想呢?”程嬌娘大笑。“哥哥,這算什麼事關一生的大事。”她笑道。“妹妹。”黃氏也聽不下去了。這個妹妹據說從小癡傻生活在道觀,也沒人教導更沒人與她說女兒事,對於人情世故也是一向古怪,所以根本就不懂這些吧。“女子婚嫁,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是關係終身幸福的大事。”她說道,“可不能胡亂嫁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嫁了的,是要精挑細選的。”“就像大嫂選中大哥嗎?”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黃氏麵色一紅,扭頭看範江林。“是。”她點點頭,“選了你大哥,我這輩子可是有福了。”範江林麵色也有些不自在。“說妹妹,說這個做什麼。”他故作不悅說道。程嬌娘微微一笑。“是大嫂運氣好。”她說道。“不是運氣好,是我挑的好,所以妹妹可要好好挑,不能什麼人都能嫁的。”黃氏說道。不是,什麼人都能嫁的,什麼人都一樣。程嬌娘搖搖頭。連是破家滅族的仇人,父親都能讓她嫁,還有什麼人不能嫁的!嫁人算什麼大事。“哥哥嫂嫂想讓我嫁誰?”她問道。範江林和黃氏對視一眼。問我們?“我們想不管用的。是妹妹你想。”黃氏說道。“我啊。”程嬌娘說道。“我還真沒想,對我來說,除了一件事外,彆的都是小事,連想都不用想的小事。”所以,娘子還是有想的,有想要的。半芹又激動又好奇。“什麼事?”她忍不住問道。“活著。”程嬌娘說道。活著?範江林和黃氏有些驚訝。“娘子,活著很難嗎?”半芹問道。程嬌娘點點頭。“很難。”她說道。讓三百年後的程家的血脈得以延續。得以活著,很難。她轉向墓碑,將一疊燒紙投入火盆,看著濃煙騰起。範江林也看向墓碑,不說話了。是啊,活著不容易,前一刻鮮活,後一刻就成了冰冷的墓碑,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死了就是死了,沒了就是沒了。他垂下頭不再說話。將燒紙也投進入。……………………………………………..好一座大山。晉安郡王看著眼前的山勒住馬。“果然易守難攻。”他說道,山風獵獵。將他的鬥篷吹得卷在身上。“殿下。”身後幾個官員跟上,麵帶憂色急急說道,“還是不要去了,太危險了。”晉安郡王微微一笑。“無妨,石唐寨敢提出,就說明他們有誠意,吾信他們的誠意。”他說道,伸手撫著了腰間垂掛的香囊,一催馬疾馳向前。“快跟上快跟上!”官員們忙催促道,看著十幾個兵衛疾馳跟上去,在山路上蕩起一片灰塵。眾人正憂心等待,不多時,卻見那奔出的人馬又回轉回來了。“大人,殿下隻帶了四人進山寨了,讓我們回來了。”為首的說道。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再次色變。“這太胡鬨了!”“這怎麼能行!”“萬一出事,可如何是好!”議論紛紛焦急中,有官員冷哼一聲。“如何是好?”他冷聲沉臉說道,“郡王他不聽勸阻,為得功勞一意孤行,真出了事,你我又能奈何!”那倒也是…在場的官員對視一眼。又不是他們逼著他去的,真出了事,也是咎由自取,想要拉上他們陪葬,沒那麼容易。“調兵圍住石唐寨待命。”夜色沉沉,山下火把獵獵,搭起的營帳裡並無一人歇息,晉安郡王不僅沒有回來,反而還讓人捎信說要留宿山寨。“是被扣下還是真的如報信所說,與這石唐二人相談甚歡所以要留宿一晚?”“他以為他是諸葛孔明,對方是司馬懿啊?故弄玄虛,這又不是唱戲!”“真是胡鬨!”“這大晚上了就是要攻寨也沒法攻打啊。”“這個郡王殿下,真是不知輕重….”大家皺眉焦急議論卻束手無策。“等到天亮吧,天亮不管如何。”一個官員神情肅穆打斷了眾人的議論,“都要攻寨。”眾人點點頭。如果郡王遇到不測,那必須攻寨,如果沒有遇到不測,他們也必須攻城,不管哪種結果,他們都是一腔忠心要表。官員撚須站在營帳外,看著黑漆漆的大山,嘴角浮現一絲若有如無的冷笑。而且,那時候該辦的事也都辦完了。噗的一聲悶響,眼前的人又倒下去一個。雖然入目一片漆黑,但晉安郡王也可以知道自己帶來的侍從都已經躺下了。有腳步聲慢慢的走進來。“殿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有男聲陰測測說道。“石唐二人原來如此膽怯。”晉安郡王說道,聲音平靜,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似乎像是還坐在適才的宴席上,而不是被圍困室內,侍從死光,窗邊門邊都有弓箭對準自己,下一刻就要命喪。“殿下錯了。”男聲淡淡說道,“要是真膽怯,就不會有此時的事了,這一次也算是給殿下一個教訓,日後行事,還是膽怯一些好。”晉安郡王笑了笑。“多謝忠告。”他說道,“不過,既然你不膽怯,那麼不如我們點亮燈吧,總得讓我死之前看看凶手是誰吧,好歹是個郡王,要不然死的也太窩囊了。”男聲哈哈笑起來。“殿下,難道看清我是誰,你就死的不窩囊了?”他笑道,帶著滿滿的嘲笑。耳邊有人低聲上前。“….上山的時候就搜過了,侍衛藏了暗器,但人都死了,這郡王身上並無任何兵器。”聽到這句話,男人笑意更濃。“好,不僅能讓你看一看,我們還能允許你說句遺言…”他說道。“那多謝了。”晉安郡王說道,聽得衣衫摩挲,人站了起來,已經適應黑暗的對方的人能夠清晰的看到站起來的高大的輪廓。“你這郡王也真是當的可憐…..”男人笑道。話音未落,眼前火光一閃,一根火撚子被晃著了。陡然的明亮讓男人不由微微眯眼,但轉眼間火光已經熄滅,隻剩一點點火星閃閃。火星閃閃,同時還有嘶嘶的聲音,似乎什麼在燃燒。“喂,你這郡王殿下,拿的是什麼火撚子,還沒點亮就滅了,既然如此,那你命中注定你看不得了,就這樣上路吧…..”男人冷笑說道,一麵將手中的弩機對準黑暗裡的輪廓。上路二字吐出的時候,耳邊陡然響起轟的一聲,一團亮光騰起。同時一聲慘叫。這震得整個屋子幾乎搖晃的動靜讓周圍的人嚇懵了。出什麼事了?站在屋門口還握著弩機的其他人,看著倒在身旁的男人,鼻息間血腥氣以及煙火嗆人的氣息縈繞。眼前的火星子又亮起來,發出嘶嘶的聲響。那是什麼?“…這叫子窠,內裡是火藥…把它放入筒內…這時火撚子…這樣引燃….”“這樣如果你真要與凶徒麵對麵的話,也許會有一點勝算。”晉安郡王將火筒對準了門口呆滯的尚不知發生什麼事的人。“上路吧。”他說道。轟的又一聲。整個山寨都被搖晃震動,所有人都惶惶的奔過來。“寨主,寨主。”在一片混亂中奔過來的倆個男人猛地站住腳,看著眼前陡然騰起的火光,火光下有人哀嚎的倒下,餘光中在屋外肅身垂手而裡的年輕人恍如神仙降臨。“那是什麼?”“怎麼一聲巨響就噴出火球?”“他明明空手啊。”“那是什麼?”尖叫聲喊聲不斷的充斥,劇烈的響聲,憑空而起的火球,倒下的人,以及那慢慢踱步而出,施然而立的年輕人,暗夜裡帶給了眾人不可言喻的衝擊。“那是…神仙護體啊!”兩個寨主喃喃說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那是神仙護體啊!是神仙護體啊!”山上的轟隆聲驚動了山下,眾人驚慌的奔出來向山上看去,夜色裡喧囂聲隨風而來。“出什麼事了?”大家驚駭不定再不敢遲疑。“上山!”伴著一聲號令火把如同長龍直向山上蜿蜒而去。那官員站在營帳前,兩邊的火把映照著他鐵青的臉驚愕的眼神。娘的,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