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視野反而模糊起來,山風也開始變大,吹得二人的鬥篷飄揚。“把帽子戴上。”晉安郡王說道。程嬌娘抬手戴上。山風帶著零星的爆竹聲若隱若現。“今天是二十九還是三十?”晉安郡王忽的問道。“三十,明日初一了。”程嬌娘說道。“那我和六哥兒留下來和你一起過個年吧。”晉安郡王笑道,“人多也熱鬨些,隻是不知道會不會讓你不便。”程嬌娘轉過頭看著他。“我知道。”晉安郡王搶過她的話,先開口說道,“沒有人,也沒有事讓你不便,我就隨口一問。”聽到這裡半芹忙轉過身,衝幾個隨從擺手。“你們去一個告訴曹管事先彆準備走,先準備過年。”她低聲說道。京城,夜色降臨的時候,大街上已經沒有人了,熱鬨喧囂都關在了家家戶戶內。玉帶橋邊的宅子前已經掛上了新桃符,兩個小廝最後擦拭一邊燈籠,院子裡兩個小丫頭忙前忙後。“半芹姐姐,你真不去家裡啊。”“我不去了,我去了這家裡空蕩蕩就沒人氣了,這可是娘子的家,半芹,你快回去吧,我正月裡去和老太爺叩頭。”說的叫半芹,答的也叫半芹,小廝小丫頭們有些好奇的看過去。門廊下兩個女子笑挽著手,這邊剛辭彆而去,門前又是一陣熱鬨。“四郎君來了。”半芹都笑著說道。忙接了過去。門前的小廝們忙施禮。看著這個頗有些寒酸的年輕書生邁進來。程四郎有些不安。“我在書院就好了。還來這裡做什麼。”他說道。“這裡是家啊,書院都放假了,你一個人在哪裡做什麼。”半芹笑道,一麵看著程四郎咦了聲,“四郎君,這大冬日的怎麼穿這樣單薄,你的冬衣鬥篷呢?”“出來的急,忘了帶了。”程四郎笑道。“反正車上也不冷。”半芹沒有再問,讓小丫頭領著進去了,自己則轉身揪住程四郎的小廝。“…家裡沒給送來…”小廝害怕這個大姐兒,忙低聲說道。“沒送自己不會買啊,要你乾什麼。”半芹低聲喝道。“半芹姐姐,我,我們沒那麼多錢….”小廝低聲說道。“你家裡沒送錢來嗎?你家四公子又不是我們娘子,死了都沒人家人惦記。”半芹說道。這大姐兒口舌最犀利,小廝訕訕笑。“沒,沒有。不知道怎麼回事,許是還沒到吧。”他說道。半芹伸手戳了他額頭一下。瞪了一眼讓他走開了,自己則轉身進了屋子。“….吃過飯我就回去吧…”程四郎說道。“回去乾什麼?明日一早郎君和我一起去張老太爺家拜年吧。”半芹說道。張…張?“是先生家?”程四郎的聲音有些發抖。“不是拜先生,是拜見老太爺。”半芹笑道。那不是一樣嘛!不,比拜見先生還緊張。“這是一些新衣裳。”“還特意給我做了衣裳?”“那倒不是,是當初給範郎君他們做的,沒穿過,四郎君你太瘦弱了,得改小一些…”屋子裡燈火璀璨暖意濃濃傳出對話聲笑聲冬夜和煦。夜色漸漸降臨,京城裡爆竹聲也越來越密集,各家各戶的燈籠都已經掛滿點亮,滿城璀璨恍若人間仙境。位於山腰的道觀在這夜色裡倒顯得更加孤單,門前懸掛的燈籠在漆黑的山林裡搖曳。後院廂房裡倒是坐了不少人,不過到底一來拘束二來此時的境遇也難讓他們儘歡。“這是一些水酒,略吃幾口,也算應個景。”曹管事說道。在場的人都笑著舉起來淺嘗一口。“山間鄉野,粗茶淡飯,大家莫要嫌棄。”曹管事接著說道,“不過這是玄妙觀的點心很有名,大家嘗嘗。”屋中坐的人便舉起筷子,一麵道謝,一麵開始吃。院子裡陡然響起爆竹聲。曹管事扭頭看去,見院子裡燃起篝火,金哥兒正笑著將竹竿扔進去,發出爆裂聲,“金哥兒,彆胡鬨,看著點,仔細燒手。”正廳屋門大開著,燈燭亮亮,可以看到其內端坐的程嬌娘晉安郡王以及二皇子。不知是因為爆竹聲還是彆的什麼,二皇子正大聲叫了著,推翻了麵前的幾案。半芹忙出來嗬斥金哥兒。“他不怕那個。”晉安郡王說道,一麵伸手拉住亂扭亂動的二皇子,“他不怕爆竹,一路上聽習慣了,他就是不愛坐著,一會兒就煩了。”“半芹把熬的茶湯端來給他吃。”程嬌娘說道。半芹應聲是忙去了,這邊二皇子掙開了晉安郡王挪到對麵的程嬌娘幾案前,晉安郡王伸手沒抓住忙起身跟過來,但還是晚了,二皇子伸手已經抓過了程嬌娘麵前幾案上的一個盤子,他或許是要拿點心的,但卻掀翻了盤子,因沒能如意哭喊起來。屋子裡頓時亂糟糟。真不該留下來,熱鬨倒是熱鬨了,但這種熱鬨幾個人會喜歡。晉安郡王心中歎氣,拉住二皇子勸慰,一隻手拿著點心伸過來。“玩吧。”程嬌娘說道。二皇子伸手就抓了過去,咧嘴笑了,涎水滴落衣襟上。晉安郡王忙取過手帕給他擦,程嬌娘的手又伸過來。“你的。”她說道。晉安郡王看她一眼笑了,因為一手抓著二皇子,一手正擦口水。沒法接又舍不得不接。乾脆探身伸頭就著程嬌娘的手將點心一口咬在嘴裡。“謝謝。”他一麵嚼著一麵笑著含糊說道。這太唐突了!半芹嚇得忙轉過身。“來。來,爆竹爆竹,咱們也扔幾個。”曹管事則忙招呼大家,眾人打著哈哈湧過來果然拿了竹竿扔進火裡,院子裡劈裡啪啦的響聲接連而起,與山下村落的爆竹聲應和。大年初一,天色尚黑的時候,皇宮前已經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這麼多人車馬還依舊保持著鴉雀無聲,更讓這皇宮添了幾分威儀。百官們還在按照各自的官職排序進宮的時候,秦十三郎已經漫步在宮中酒席的大殿外了。大殿裡裝飾豪華,燈火璀璨,這是一年一度的行酒宴,但卻是秦十三郎第一次參加。“那時候覺得避熱鬨才是熱鬨,現在看來,還是大隱隱於市才是正道啊。”他點頭說道。現在看來自己那時候做出的當自己是正常人的很多事,在真正的正常人眼裡看來還是不正常。“公子,夫人讓你彆亂走。”小廝低聲提醒道。秦十三郎已經轉到一間偏殿前。聽的其內隱隱熱鬨不由好奇。“十三公子,這是教坊司的歌舞伎們等候唱和。”門前的內飾含笑說道。秦十三郎點點頭。正說著話教坊司的女官引著一行人疾步過來,這其中大多數是唱踏歌的女童。秦十三郎轉身要走,便見走在最後的一個女伎衝他施禮,倒有些麵熟,他站住了腳。女伎並沒有說話,施禮便起身低頭向殿內走。“是朱小娘子。”秦十三郎響起來說道。滿頭珠翠舞衣華麗的女伎停下腳,回頭衝他一笑,再次施禮。宮廷酒宴祭祀除了宮中專用的歌伎,還會選教坊司的伎人來,這種場合並不是誰都能入選的,尤其是已經成年的女子,選拔標準更為苛刻,清白身自然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官妓們能保留清白身的時候並不長,尤其是那些貌美的,能保留清白身長的相貌又稍遜一成,技藝好的年紀大了,年齡小的歌舞技藝上又略差一等,總之很難兩全。奴家隻是想,不管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吧。秦十三郎想起這句話,不由也微微一笑。“朱小娘子,做到最好了。”他說道。朱小娘子顯然也明白他說什麼,對於秦十三郎記得自己說過的話還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她又是一笑,再次屈膝施禮,並沒有說話轉身低頭進殿內去了。隻要做就做到最好,這樣活著才有意思。秦十三郎笑了笑抬腳走開。雖然宮裡二皇子年前出了事,但傷痛還是要遺忘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祖宗規矩也是不能隨意改變的,因此今年的年節活動並沒有中斷,伴著朝樂宮中的賀年酒席拉開了序幕,椒柏酒的不斷的抬進去,歌聲音樂聲唱詩聲接連不斷。天已經大亮了。爆竹聲已經散去,山下道觀傳來的鐘聲唱經聲,更添了幾分安寧。身後傳來腳步聲,晉安郡王回過頭,見程嬌娘走過來。“怎麼這麼早起來了?”他問道。“我昨晚睡過了。”程嬌娘說道。“這過年你也不守一守。”晉安郡王笑道,怪不得吃過飯她就告辭了,隻留下婢女隨從們和他們的人一起守夜,還以為她是回避呢,原來是睡覺去了。“你怎麼不去睡?”程嬌娘問道。“昨日下午已經睡過了,晚上雖然沒睡,現在倒也不困。”晉安郡王說道,“多謝你的茶湯,六哥兒睡的很好,我適才看了還在睡。”程嬌娘略一施禮,沒有說話戴上兜帽抬腳邁步。“你去哪?”晉安郡王忙問道。“我去走一走。”程嬌娘說道。還要走?心情不好的時候走一走,那難道總是心情不好嗎?晉安郡王微微皺眉抬腳跟上,昨日心中有事未靜心看,此時看去,那女子的神情的確跟以前不同,雖然神情依舊木然,但眼底的蕭索藏也藏不住。這不會僅僅是因為她被家人離棄的緣故。“程昉。”他喊道。程嬌娘回頭看他。“出什麼事了?”晉安郡王看著她問道。“我的事。”程嬌娘說道。我的事…出了事但是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會說給彆人聽麼?晉安郡王走近幾步,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你看看我,我這麼慘。”他笑了笑說道,伸手指著自己,“是不是會覺得世道也不是那麼艱難?”程嬌娘看著他搖搖頭。“我比你慘。”她說道。“我從小就離開父母,雖然知道父母也是沒辦法,但正是這種無奈,才更慘,我連怨恨都沒地方怨恨。”晉安郡王接著說道,“我那時候雖然是小孩子,但小孩子可是更敏感的,你雖然也是被家人嫌棄,但你還有母親和外祖母呢,再說,我不是取笑你啊,就是單純的感慨一下,你小時候那樣,倒也是一種幸運…不知不痛,無恐無怖,不像我,這麼慘,就好像眼睜睜看著鍘刀落下,倒數死亡的那種恐懼無助。”程嬌娘還是搖搖頭。“至少你的家人都在。”她說道,“我比你慘。”“在,不在乎的再多也沒什麼,再乎的隻有一個,卻沒了。”晉安郡王吐口氣說道。“你才一個…”她說道,話說一半停下。你才失去一個在乎的人,而我….“我比你慘。”她最終隻是說道。晉安郡王看著她,噗哧笑了,笑得眼睛有些閃光,視線有些模糊。“喂,我們難道是要比慘的嗎?”他說道,“連這種事也要比,這世道可真是太艱難了。”**************************今天特彆累,正想偷懶不寫,突然看到盟主打賞,於是我又爬起來了,把存稿加更了,至於明天的,管它呢,今日有酒今日醉吧!這是三千六百字,再加上今日已經更了六千一百字,合計將近一萬字,勉強充作新盟主“天府整編第二師”和12盟主上個月合並打賞的加更,多謝多謝厚愛,慚愧慚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