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得很自信,但隨著玉帶橋一步一步靠近,幾個人的腳步還是明顯的放慢了。街上人來人往,橋頭租車租馬的討價還價,一切如舊。但一切真的如舊嗎?“是郎君回來了!”一個熟悉的喊聲響起,穿過熱鬨嘈雜的人群衝入徐茂修等人的耳內。徐茂修明顯的聽到身後身旁弟兄們鬆了口氣,他忍不住一笑。金哥兒和半芹已經歡快的接過來了。“…怎麼這麼慢?我們等了好久了…”“我說去接吧,又沒人看門…”“…快快金哥兒,把火盆擺好了,普修寺請來的香也燒了…”被兩個人圍著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七個人竟然覺得聽不過來也答不過來,隻跟著傻笑,任憑半芹和金哥兒擺布,用樹枝抽打了身子,邁了火盆,這才進了門。山石流水,秋日的竹從越發凝綠,廳門拉開,可以看到其中的屏風幾案,幾案上擺著一卷書。一切如舊,隻是…並沒有那個身影。徐茂修心裡鬆口氣,又有些微微的悵然。其實他也有點怕見她…..“娘子出門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半芹說道。徐茂修收回視線點點頭。“水燒好了,郎君們先去洗洗,衣服也都準備好了。”金哥兒喊道。熱鬨的洗澡洗頭刮了臉換了新衣出來,院子裡又多了兩個人。“東家。”李大勺神情激動的站起來。吳掌櫃一如既往般輕鬆笑著。“怎麼看起來又胖了許多?”他還說道。“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不是躺著就是坐著。不胖才怪呢。”徐棒槌揉著肚子喊道。“不行了。幾天不活動筋骨,都硬了。”他說著話便招呼身邊的幾個。“走,走,練練,練練。”幾個兄弟們果然笑哈哈的向後院去了,不多時響起呼喝聲。“還是人多了熱鬨。”吳掌櫃笑道。“也是麻煩。”範江林忍不住低聲說道。“麻煩?人活著就是一團麻,哪有不煩的時候。”吳掌櫃笑道,“好了。東家們歇息一日快點去店裡,都忙的什麼似的。”範江林和徐茂修的神情微微怔了下。“是啊是啊。”李大勺也跟著說道,“如今天涼了,神仙居的生意越來越好了,都忙不過來,東家們不來,掌櫃的就要限製人來吃了。”吳掌櫃哈哈笑了。“這個限製人來吃,跟忙不過來無關。”他說道,一麵帶著幾分神采飛揚,“這個也是一種手段。物以稀為貴..”“那明明還能掙錢,為什麼不掙呢?每日隻做五十桌。多可惜啊。”李大勺說道,“要是到了冬日,隻怕更不夠呢。”“不夠就提前定位子嘛。”吳掌櫃笑道。看著二人討論著酒樓生意,範江林和徐茂修都笑著聽。“東家,你說呢?”吳掌櫃看向他們問道。“掌櫃的你說好就好。”範江林說道。“東家你可真輕閒,你們的酒樓呐。”吳掌櫃打趣笑道。範江林和徐茂修對視一眼。“吳掌櫃..我們…”徐茂修開口說道。他的話說一半,門邊金哥兒喊了聲娘子回來了,眾人忙起身看向門邊。門拉開了,下了車,正由婢女摘下冪籬的程嬌娘出現在麵前。素花襦裙,青色緞衣,麵容白皙如玉。“哥哥們回來了。”她說道,低頭屈身施禮。雖然恨不得躲起來,但幾個弟兄還是被從後院裡叫過來,期期艾艾的邁進門內。程嬌娘徐茂修吳掌櫃幾人已經各自坐下了。“..在家裡吃還是去店裡吃?”吳掌櫃正與他們商量,“就是在家裡,也彆動手了,讓店裡送來…”“還是我來做吧。”程嬌娘說道,“哥哥們受難歸來,做妹妹的本應該如此。”“不,不,是妹妹在外受難了,就彆辛苦了。”範江林說道。“不辛苦,正好今日都在。”程嬌娘看向吳掌櫃和李大勺,微微一笑,“就當時作彆宴吧。”作彆?吳掌櫃和李大勺神情驚訝。他們的今日能出獄,定然是這女子的功勞,那麼責令他們回兵營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他們知道的還要早。徐茂修等人默然,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室內一陣沉默。“怎麼,怎麼要走啊?”李大勺忍不住問道。“我們是逃兵。”徐茂修說道,“逃兵都是殺頭的,能得命實屬幸運,已經洗刷了冤屈,脫了逃罪,便隻剩下兵,既然士兵,所以我們還得回去。”李大勺和吳掌櫃點點頭恍然,神情有些複雜。“不,原本也可以不回去的。”程嬌娘說道。此言一出,屋中的人神情又變得驚愕。“我給哥哥們準備三份大禮。”程嬌娘說道,“這便是第一份。”抓回兵營重新為丁,是大禮?“好,多謝妹妹。”徐茂修回過神,第一個說道。隨著他開口,範江林等人也都忙跟著道謝。謝的真心實意,沒有任何疑問。“你們就不問問為什麼?”程嬌娘倒開口問道。“妹妹為我們做的,都是好的,我們隻要按照妹妹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徐茂修說道。“我沒有問你們,就私自替你們做主了,不知道做合不合哥哥們的心意。”程嬌娘說道。合不合心意?吳掌櫃和李大勺忍不住對視一眼。放著京城輕鬆富足的日子不過,而去當那最低等的又是邊境很危險的兵丁。難道也是合心意?“娘子。門外有人來說送貨了。”金哥兒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第二份禮來了。”婢女笑道。一麵起身,“快讓進來吧。”“娘子給的可都是好東西,我瞧瞧去。”吳掌櫃笑著起身說道。李大勺忙也跟著起身。“那都去看看。”徐茂修笑道。眾人亂哄哄的站到了廊下,門外一個掌櫃模樣的男人正指揮著四五個夥計進門。“弓!”看到他們手中捧著的東西,幾個兄弟同時喊道。“是慶州的弓!”還有一個人大聲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驚喜。聽到這話,管事的男人笑著看過來。“郎君好眼力。”他點頭哈腰說道,一麵走過來幾步。伸手指著逐一被夥計捧進來的長弓,帶著幾分得意炫耀,“我們店的弓是慶州官造,這幾張分彆是兩石到三石的弓…”他的話音未落,就見有人撲過來。“三石的是我的!”徐棒槌大喊道,衝這些弓就衝過去。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把拿著弓的夥計都嚇得後退。“三石弓我用的,彆的給那些小孩子玩。”這話讓其他弟兄們都起哄起來,他們也紛紛上前。“…棒槌你能拉開三石弓了?彆閃了腰…”院子裡頓時熱鬨起來,一番爭搶。徐棒槌滿意的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弓。“哈。”他戴上隨身不離的銅扳指,用力的一拉弓弦。發出讚歎聲,“哈,真是好弓,真是好弓,有力道…”看著輕輕鬆鬆就被撐開的弓,一旁的店家也有些驚訝。“哎呀好漢,好神力!”他連連誇道,“就是軍爺們也不是誰都能輕鬆拉開這三石弓的。”徐棒槌頓時更加得意,喊著就要去後院射箭。“你少得意了,他不過是在京城見的少,咱們哪個弟兄不是輕鬆拉開的。”其他弟兄們紛紛呢拆台說道。院子裡打趣說笑吵鬨越發的熱鬨。“三哥不挑一個?”程嬌娘說道。一直在一旁看著弟兄們徐茂修笑了。“不用挑,隻要是弓,都能用。”他說道。“或者說,隻要人厲害,好弓歹弓都能用。”程嬌娘說道。徐茂修哈哈笑了。“這恭維我收了。”他說道。分完弓核驗無誤,店家拿了錢高高興興的施禮告退。“這東西這麼貴!”吳掌櫃在一旁咂舌。一張弓竟然要二十貫!再配上牛角做的扳指,七張弓下來足夠小戶人家吃喝一年。“這位老丈。”店家忙說道,“這慶州的弓極其難得,可不是誰都能弄到的。”吳掌櫃對這個不甚了解,這些錢也無所謂,反正這個娘子從來沒把錢當回事過,錢對她來說就是個玩物,他打個哈哈說過去了。店家帶著人告退,院子裡兄弟們的喧鬨還未散去。“倒讓妹妹破費了,軍中也會配發弓弩的。”範江林說道。程嬌娘還沒說話,徐棒槌聽見了就開口了。“軍中的弓弩越來越差勁了,一年不如一年,都沒法上陣!”他喊道。徐茂修瞪眼。“那也不用妹妹破費。”他說道。徐棒槌摸摸頭嘿嘿笑。“我也不是讓妹妹買,我就說一說,誰讓三哥你說軍中發的嘛。”他說道。“不破費。”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哥哥們現在有錢,彆說二十貫的弓了,就是三十貫,四十貫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是啊是啊。”徐棒槌嘿嘿點頭笑道。範江林瞪他一眼。“..隻是弓的價值不在價錢。”程嬌娘接著說道,“要不然哥哥們為什麼不去買這官造的好弓,而是撿些樹枝麻繩自己擰?”喧鬨的院子裡漸漸安靜下來。“我們不是小氣,是…”有人忍不住說道,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是哥哥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程嬌娘看著他說道,“但我知道,我來告訴哥哥們。”她抬腳慢慢的走下台階,看著院子裡拿著弓箭臉上的歡喜還沒散去的幾個兄弟。“哥哥們,隨身總是帶著扳指..”她說道,看著眼前一個兄弟拇指上套著的銅扳指,已經被磨的發黃鋥亮。“我.我就是習慣..”那兄弟有些拘束訕訕說道。“是啊,你們習慣了。”程嬌娘說道,逐一的走過他們麵前,“你們習慣了風雨無阻熬練筋骨,習慣了握著刀槍隨時備戰,習慣了就算躺在歌舞升平之地,隨時豎起耳朵待聽的也是進攻的鑼鼓….”伴著她的說話,彆說徐茂修等人不說話了,就連吳掌櫃和李大勺都覺得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攥緊了手。那些流淌在骨子裡的氣血是最難磨滅的….“…..隻是在這裡,沒有軍營號令的召集,也沒有同袍們的對殺對練的嘶喊,也沒有敵人隨時到來的鐵蹄轟鳴…”程嬌娘說道,站定在徐棒槌身前,伸手撫上他手中緊握的長弓,“..在這裡這些弓箭隻不過是掛在牆上的擺設,隻不過是陪妹妹我作耍的玩具,縱然千金難求的弓弩,拿在手裡又有什麼用….”她鬆開手,轉過身,又慢慢的走回來。“虎在山林才是獸,龍藏深潭才得靈,哥哥們的弓箭,隻有在戰場上,隻有在射入敵人的胸膛,才是價值千金的弓箭,所以哥哥們不會去買那些價值千金的弓箭,因為在這裡這樣的拿著它掛著它,是在羞辱它。”“虎寧願餓死在山林,也不會在鐵籠中飽食,所以我才想送給哥哥們一個禮物,不是坐擁金山做個一生太平翁,而是去建功立業洗刷恥辱,哥哥們從哪裡跌下就從哪裡爬起來,就在哪裡拍下身上的汙泥。”她站定在台階前,看著徐茂修等人。“我送的這個禮,不知道哥哥們可還喜歡?”***********************************三天假期結束了,上班好痛苦,今日一更,待我適應一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