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還在(1 / 1)

嬌娘醫經 希行 2433 字 2個月前

夜色沉沉的太平居一片靜謐,除了門前的燈籠,便隻有後院豆腐坊亮著燈。這裡的燈夜夜不停。孫才點鹵之後,用鑰匙從內打開門。門外廊下說笑的夥計忙起身。“都給我儘心些,再敢乾活時偷酒吃,就趕你們回去。”孫才走出門看著二個小夥計教訓說道。“師父,你一天說三遍,我們記下了,彆再說了。”一個嘻嘻哈哈笑道。孫才呸了聲。“說十遍不往心裡去也沒用!”他說道,“如今好日子來的不易,你們好容易改了運道,誰要是不好好乾,就再趕你們回去做叫花子!”“師父放心師父放心,就算你不好好乾我們也都要好好乾!”兩個夥計說道。孫才端著架子點點頭,又察覺不對啐了口。正插科打諢,孫才忽地停下,側耳向外。“師父?怎麼了?”一個夥計不解問道。“我似乎聽到,很多腳步聲?”孫才說道,帶著幾分不確定。暗夜沉沉,連蟲鳴都絕跡,兩個夥計下意識的向門邊看去,似乎真的有嗚咽哭聲傳來,不由打個寒戰。“還不到,七月半,沒,夜行鬼吧..”一個壓低聲音說道。孫才呸了聲。“鬼的你的頭!”他瞪眼說道,一麵伸手點著前麵的酒樓,又身後指著豆腐坊,“這裡是什麼地方?太平居,太平豆腐。佛爺用的豆腐坊!哪個鬼敢來?”那倒也是。兩個夥計又站直身子。“今日天熱。我就在院子裡鋪個席睡吧。”孫才仰著頭,大搖大擺說道。他說著話果然向庭院而去,才走到院中,就聽的外邊尖利回旋的女人哭聲由遠及近而來,撕破了夜的靜謐。這已經不算是哭聲了,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喊又或者毫無意義的嘶吼,從耳中穿過,隻讓人汗毛倒豎。是什麼樣的事才能讓人發出這樣的聲動?又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人…孫才嗷的一聲尖叫跳起來,廊下的兩個夥計也叫著抱在一起。太平居裡的燈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窗子門拉開,腳步聲響起,人聲詢問。“孫才,你們乾什麼?”徐棒槌從樓上探頭瞪眼喊道。院子裡孫才抱頭瑟瑟伸手指著外邊。“夜鬼哭啊!”他顫聲說道。徐棒槌瞪眼向外看,此時四周嘈雜聲不斷,說的笑的,哪裡有哭聲。“怎麼了?”徐茂修已經走出來。因為豆腐坊的特殊,他們幾個兄弟就睡在四周。分彆圍著豆腐坊,如果萬一有事。能夠最快最嚴密的守住。“孫才癔症呢。”徐棒槌沒好氣說道。“我沒癔症,外邊有人哭!”孫才忙喊道。可不能背上癔症這個名號,要不然飯碗就砸了。徐茂修皺眉,抬手。“都安靜!”他提一口中氣喝道。嘈雜說笑聲頓時停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噤聲側耳。尖利的拉長的哭聲隨著風聲忽遠忽近而來。院子裡頓時又亂了。“看,有火把!”站在二樓的人喊道,同時伸手向外指去。火把?樓上的人踮腳,樓下的則湧到門邊透過縫隙看去。漆黑的夜色裡果然出現一群人,三四個火把燃燒,如同一條火蛇向這邊快速蜿蜒而來。“是阿宋嫂!”樓上忽地有人喊道。阿宋嫂?李大勺的媳婦?徐茂修抬頭看那人,見那是李大勺帶來的一個夥計,很顯然跟李大勺家很熟悉,此時他麵色驚愕,似有恐懼。“那些人都是我們村的,抬著一個人呢!”他又喊道。徐茂修和範江林對視一眼,心裡都咯噔一下。出事了!京城的城門未時擊鼓而閉,五更擊鼓而開,如今到了夏日,天亮的早,所以改為四更。所以當夜半三更被叫起時,城門守衛沒一點好臉色。“吼什麼吼!”他們探出頭斥罵道,“夜鬼走路不用叫我們的。”城門前有十幾個人,舉著火把,冒著黑煙的火光中映照出他們慘白的臉,比鬼也好不到哪裡去。城門的守衛見得古怪事多了,但此時還是忍不住打個寒戰。“看。”還有一個用胳膊杵了杵同伴,“血。”大家低頭看去,果然見火把下這些人身上染著斑斑血。城門守衛頓時縮了回去。“差爺,我們是要進城看病的!”徐茂修大聲喊道,“急症救人啊!”法令有疾病生育喪事可享受例外開啟城門。是急症?那怪不得。城門守衛又探出頭。“有文牒嗎?”他問道。徐茂修忙將手中裡正開的文牒舉起。城門緩緩打開,幾個守衛得以近距離看來人,不由也嚇了一跳。門板上躺著一個男人,臉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又青又腫血跡斑斑。這明顯是擊打所致。城門守衛意味深長的搖搖頭。徐茂修將一把錢塞給守衛。“讓差爺費心了,這點錢拿著喝茶。”他說道。看這個男人身材高大穿著簡單但行事沉穩,守衛們掂了掂手裡的錢滿意的點頭。“最近的跌打館就在這條街上。”他伸手指了指說道,一麵吩咐兩個守衛跟去。雖然已經有了文牒,但這種夜半入城的,他們還是要親自跟著去。徐茂修已經抬腳邁步,不知聽到沒聽到。“這邊,跟我快走。”他喊道。先一步向城中奔去。人群隨後跟著呼啦啦的湧去。兩個守衛搖頭剛要跟上。後邊還有一個人跌跌撞撞的重來。這是一個婦人,身上也染著血跡,手在身前死死的抱著一包裹,包裹上亦是血跡斑斑。在城門燈的照耀下,婦人麵色慘白,雙目無神,猶如鬼魅。“還在,還在。”她口中喃喃。“什麼還在?”守衛問道。那婦人卻似乎失魂落魄不理會。“還在。還在。”她嘴裡喃喃著跌跌撞撞的前行。這種突遭變故的人守衛們也見得多了,又當場嚇暈的,也有當場嚇瘋的。看來這婦人是後一種。“世道艱難啊。”守衛感歎一聲,對於很多人來說,一點小變故就能讓生活完全顛覆。他擺擺手,示意兩個守衛跟上。這一耽擱,那群人已經在街上跑出去很遠,兩個守衛忙跑著追去。雜亂的腳步聲在夜半的街道上響起。“不對,不對,醫館在這邊!”兩個守衛看著前邊的人群沒有向方才指出的跌打管去。而是沿著街道向城內,不由忙喊道。沒有人理會他們。就連落在最後。跑幾步就會跌倒的婦人也沒有回頭,爬起來跌跌撞撞,然後摔倒了,然後再爬起來,周而複始的繼續向前跑。莫不是歹人!兩個守衛大驚,眼瞅著那群人在街道上跑的沒影了。“他們人多…”一個顫顫說道。萬一真行凶,他們兩個還不夠被人家祭刀呢。但如果真行凶,就算此時他們僥幸避開的一命,待事後追查也必然是死定了。正冷汗間馬蹄聲在街道上響起,二人頓時大喜。三更半夜敢在街上亂走的都是犯夜罪名,更況且騎馬。能如此做的自然是師出有名的。這是巡街的金吾衛來了。“大人們!”他們扭頭衝著馬蹄聲就奔去了,揮著手大喊道,“快來人啊!”看著三更半夜裡有人大喊著衝過來,巡街兵將十幾個人戒備的刷拉拔出刀。“什麼人?”為首的男人喝道。“大人,大人,我們是城門守衛。”兩人忙喊道,走進一些,接著馬前燈,看清為首的男人,頓時大喜,“竟然是大將劉大人!”【注1】聞聽此言那邊才打量幾眼收起兵器。“爾等不守城,來街上作甚?”劉大人問道。“大人,方才有人求醫入城,我們護送察看,但卻被他們跑了..”兩人忙答道。竟然如此?竟然有歹人敢作怪?真是好大膽!劉大人大怒,將才放好的腰刀又抽出來。“兒郎們,跟我去抓賊!”他喊道。伴著暴雨驟雨一般的蹄聲,十幾人的巡城騎兵在街道上卷起狂風,隻把兩個城門守衛吹的東倒西歪。“這可是個立功的好機會,我們也快些去!”一個扶著帽子站穩喊道。有這些兵將在,抓賊流血輪不到他們,但忠於職守英勇無懼還是少不了他們的。兩個人邁開兩條腿追了過去。徐茂修等人是在程嬌娘門前被攔住的。“我們是看病的!非是歹人!”徐茂修急急喊道,一麵指著躺在門板上的李大勺。四周的人經過這一路的奔跑,此時被甲兵們攔住停下,一口氣泄了再支撐不住,都吐著舌頭大口喘氣,更有那身體差的乾脆跌躺在地上。就這樣子做歹人是差了點。劉大將心中已經一半認定是誤會了,他的視線掃過門板上的男人,便又皺起眉頭。“那你們不找醫館,亂跑什麼?”他喝問道。“大人,不是隨便一個醫館就能治的的。”徐茂修說道。劉大將心中的疑慮便又多了些。“這是被打傷的,皮外傷看著可怕,死不了人,怎麼就治不得?”他喝道。徐茂修看著他,神情悲戚。有時候,死反而比生要容易的多。“三郎君!果然是你!”婢女的聲音傳來,不遠處的一家宅院打開了門。婢女金哥兒提著燈跑出來。“出什麼事了?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婢女急急問道。徐茂修轉身向那邊。“快請妹妹。救命。”他聲音嘶啞說道。妹妹?劉大將更加驚訝。妹妹救命?他抬頭環視打量這個宅院。院子裡燈籠已經點亮,照著乾淨整潔的院落。啪嗒一聲打石聲,讓他驚了下,尋聲看去見牆角假山石上竹筧裡正有水潺潺流出,衝刷著光潔的山石。這是..醫館嗎?他的視線轉向廊下,門板上的男人已經被放下,正有一個女子從內走出來,背著室內的燈光。看不清形容,隻看到她抖了抖寬大的衣袖,跪坐下來。“隻是皮外傷嗎?”程嬌娘問道,看著門板上的李大勺。“不是。”徐茂修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婢女半芹金哥兒都圍在四周,看著已經認不出的李大勺都眼圈發紅落淚,聞聽此言都看向徐茂修。都已經被打成這樣了,難道還有傷?程嬌娘沒有看徐茂修,而是看向李大勺,她的目光逐漸下移。然後停下,猛地坐直身子。神情雖然一如既往那般木然。但這種動作已經足以表明她此時的震驚。婢女半芹三人忙看向李大勺。平躺的身子,放在身側的手……不,沒有手,隻有光禿禿的死死勒住包裹的滿是血汙的手腕。“手呢?”婢女尖叫一聲。手?劉大將邁上前一步,看向那門板上的男人。“還在,還在。”女人的喃喃聲又響起,劉大將身子被撞了下,他皺眉看著一個婦人從身邊跌撞過去,手裡死死的抱著一物。“還在,還在。”她跌跌撞撞,邁上台階時摔倒。婢女半芹忙哭著去攙扶。阿宋嫂卻似毫無察覺,她掙紮著來到廊下,跪坐在李大勺身邊,神情帶著幾分欣慰,將那布包放到李大勺身邊,似乎卸下了重擔。她將布包小心的打開,露出其中一隻青白的手。“還在,還在。”她依舊說道,臉上露出笑容。手!一隻手!斷掉的手!婢女和半芹站得最近,陡然看到忍不住尖叫一聲掩麵退後,金哥兒也嚇得後退幾步。而劉大將則前行幾步,帶著幾分恍然又幾分複雜。這樣啊……這就是娘子說的,麻煩嗎?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婢女掩口麵色驚駭。院子裡婢女的哭聲以及男人們沉悶的歎氣聲,再加上阿宋嫂嘻嘻的笑聲以及重複的二字呢喃,氣氛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我..我…”門板上的李大勺幽幽的醒來,腫脹的眼微微呈現一條縫,被打破的嘴唇蠕動著。“救命…”他的聲音細小無力,但近前的徐茂修等人還是聽清了。“大兄弟,你彆怕。”徐茂修啞聲說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了,賊人已經被打跑了,你沒事了。”沒事了…李大勺慢慢的轉動頭。“我,我的命被救了…”他喃喃說道,努力的睜開眼,看到麵前的程嬌娘,頓時又多了幾分力氣,“娘子,娘子..我的病能治嗎?”“能治。”程嬌娘說道。病自然是能治,但是手呢?婢女和半芹死死的捂住嘴掩住止不住的哭聲。李大勺咧嘴笑了。“是,娘子,治好了我的病….還有…我的命…”他虛弱說道,一麵用力的要抬手,然後他想到了什麼,急促的喘息,“我的,我的,手…”徐茂修轉開頭不忍再看再聽。一直在旁邊喃喃的阿宋嫂聽到這話,立刻高興的將斷手捧起來。“在呢,在呢。”她大聲說道。半芹再也忍不住,哇的放聲大哭。婢女跪下來抱住阿宋嫂。“阿宋嫂,阿宋嫂,你哭出來吧,你快哭啊。”她喊道,搖著阿宋嫂。阿宋嫂神情有些惶惶無助,似乎不明白為什麼要自己哭。“在呢,在呢。”她依舊說道,死死的抓住斷手。“打暈她。”程嬌娘說道。話音剛落,徐茂修便毫不猶豫的舉起手,重重的擊在阿宋嫂頸後。阿宋嫂軟軟的倒了下去。“扶下去。”程嬌娘說道。婢女和半芹忙合力攙扶著退開。斷手落在地上,搖曳的燈下越發的青白。李大勺的臉上流下血水,聲音嗚咽。“沒了..沒了…”他嗚咽著。沒有了手,就算有命在,又有什麼用。沒有了手,他不再是廚子,他是個廢物,又成了廢物。就像當初被醉鳳樓趕走的廢物一樣,就像當初躺在床上等死的廢物一樣。他是個廢物。縱然有貴人相助過了幾天好日子,但是,他還是個廢物,終究要成為一個廢物,這是他的命,這都是命。“娘子,其實,命是不能治的…”李大勺喃喃說道。******************求票,什麼票我都要,就是輸也要這一口氣不斷不散不咽!正文4604字,其他的二百字不收錢。注1:武官末等官階,此處為金吾衛下左右街使。一口氣看的痛快,兩章合一章,下午無更。ps:推薦:世人都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君子也。憑什麼我要做碎掉的玉,淩落成塵,被人踩在腳下?我就是要做一片醜陋的瓦,穩穩的站在最高處,無畏風吹雨打,酷暑寒冬,俯視著你們,成為地上的泥。(姐夫神馬的,就是用來乾掉的。)柳暗花溟新書《禍水》,書號3103042,或者點擊下方書名,即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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