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淩晨。蕭栗早就習慣了這個時間點回家, 無數次看遍這座城市淩晨三點到五點的風光, 如今上樓都不需要開燈, 閉著眼睛就知道前麵是哪個台階。隻是這次不同以往的是, 沈蜃之沒有直接走, 而是跟著他上樓了。沈蜃之說自己除了想看看如何養貓之外,還想知道剛才他們去小吳家的具體經過,沈蜃之這人平時最是沉默,一旦開口了, 蕭栗很難拒絕他。蕭栗推開房門的時候, 小黑貓已經不在蕭栗床上了,它放低了底盤,趴在沙發扶手上, 乍一看像一隻黑色煤氣罐,隱沒在黑暗裡。門口的動靜還沒靠近, 小黑貓已經動動耳朵,張大貓嘴打了個哈欠, 從睡眠狀態裡清醒過來。“隨便坐。”蕭栗說,他拉開燈,本來想像揪那隻小奶貓一樣地也揪著小黑貓的脖子把它提起來,但奈何貓軀過重, 貓腳剛離開沙發, 小黑貓就不舒服地叫了一聲, 蕭栗隻得托住它那兩隻無處安放的腳腳, 把貓抱進懷裡。屋子裡的溫度比外麵高, 或許是覺得熱,沈蜃之在玄關處就脫了外套,露出裡麵的襯衫,襯衫完美地展現出青年線條流暢的肌肉,既不過分誇張,卻又顯得很有力量,帶了一股侵略感。沈蜃之的視線落在蕭栗臉上,又看了看他懷裡的小黑貓:“這隻貓,平時就是這樣?”蕭栗不太理解他的問題:“這樣?”沈蜃之沒什麼表情地描述:“睡在床上,還抱著?”他作為貓的時候,擁有這樣的待遇讓他很高興,但現在那隻小黑貓占據了這樣的地位,他就會本能地感覺到嫉妒。他處於求而不得的戀愛難題中,他一直在看著蕭栗,看不見的時候想更靠近一點,看見了卻又想更一步地碰到他,抓緊一切機會與他待在一起,就跟一個得了肌.膚.饑.渴症的重度病患一樣。能討對方歡心的事,他幾乎都已經做遍了,可還是沒有效果。他沒辦法光明正大地把蕭栗抱進懷裡,沒辦法親他吻他看著他清醒,自然也就會嫉妒一切能被對方擁抱著的生物。小黑貓被青年的眸子盯著,險些炸開了全身的毛,它乾脆地一蹬腿從蕭栗腿上離開,一溜煙地爬上貓爬架,偽裝成跟檀立一同看花。蕭栗措手不及,被它用後腳踢了一下,回頭對沈蜃之道:“也不是,貓是一種很獨立的生物,沒什麼事的時候也不喜歡跟在人身邊,記得在家裡放著吃的就行,它們會自己照顧自己。”“每天有空就喂點零食,沒空也沒關係,小貓會自己玩。”“差不多就這些了,還有問題嗎?”沈蜃之借著聽貓知識的由頭明目張膽地看著蕭栗,在少年說完這段話後,他頓了頓,才繼續問道:“剛才你們在樓上怎麼花了那麼長時間?”“嗯,我們誤入了一個王淮說‘領域’的地方,”蕭栗沒有隱瞞這件事,他邊將事情對沈蜃之說了一遍,邊把小黃本摸出來,翻開到之前的那一頁,同時也是之前那寫有作者手稿的紙張所在的地方,如今手稿已經被放入小黃本裡。小黃本上多了一行字:【作者的手稿,特殊道具,罪天的靈魂棲息於此,它已經脫離碎片,隻剩下自身。】碎片?蕭栗從口袋裡摸出之前的淡藍色物體,它很薄,像一個小小的鑽石,一不小心就會忽略,但上麵的花紋卻透露著一種未經雕琢的美,在光線底下,宛如星辰流轉。沈蜃之看見這碎片,幅度輕微地眯起了眸子,神色有些許變化,但立刻又瞬間恢複成平時的冷漠。蕭栗沒見過這東西,他問小黃本“這是什麼,道具?”,得到了一個奇怪的回答:【。】對著這第一次出現的奇怪符號,蕭栗陷入沉思。沈蜃之用指尖挪開小黃本,青年音色低沉地問:“在想什麼?”蕭栗:“單獨一個句號是什麼意思?”沈蜃之:“也許是它知道一些事,但是現在並不能說出來,可是它又不想這樣直接告訴你。”蕭栗:“。”他朝沈蜃之舉起碎片:“你見過這個?”沈蜃之:“沒有,但是我認為你應該留下它。”蕭栗垂下眼睛,他又試了一下,這塊碎片沒辦法放入小黃本裡,他從茶幾底下摸出一個空掉的口香糖盒子,把這塊碎片裝了進去,塞回衣服口袋裡。碎片暫時得不到解答,接下來,就是這所謂的手稿了。蕭栗從小黃本中放出手稿,那是一頁普普通通的辦公用紙,甚至由於被過度書寫,頁角朝上卷了起來,他用手按了好幾次,都沒能把它按平。按照小黃本的介紹,罪天的靈魂寄居在這上麵。蕭栗轉著筆想了一會,沒想好第一句問候寫什麼,他想問問沈蜃之的意見,一抬頭就撞見青年正用指關節支著下巴看他。眼底裡的情意滿到快要溢出來。沈蜃之的眼睛在外人看起來隻能看到恒古不化的冰山,但這會兒冰山融化,春回大地,蕭栗從來沒在他眼睛裡看到過對彆人的冷漠。青年原先正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看著蕭栗,現在見他突然抬頭跟自己對視也不慌,看著他的眼眸,在漂亮的純黑底色裡找到了自己的倒影。“怎麼了?”沈蜃之問。蕭栗:“如何跟一名剛剛被抓回來的寫手靈魂打交道?”沈蜃之毫無原則地道:“說什麼都行吧?”反正人都在自己手中了對吧——蕭栗低下頭,在手稿上麵寫了一行字:【你好。】這行筆跡很快就被吸入進去,然而沒有回應。蕭栗換了一個問候:【罪天?】沒有回應。【你寫的不好看。】沒有回應。被放到一旁的小黃本倒是趁此機會翻回到原先那頁,在那行特殊道具的解釋下,此時又多了一行話:【已成功容納手稿來源,可供查看。】蕭栗拉過小黃本,點擊查看,刹那間,他看到了一幅幅畫麵——這個故事說穿了,也就是俗套的,一名鬱鬱不得誌家的悲慘一生。那是一個長相落寞的男人,看年紀應該不大,沒有胡茬,仿佛剛剛大學畢業,他手裡握著一張剛從牆壁上剝下來的租房小廣告,敲響了一家老式住宅的門。蕭栗認出了這扇門,正是他們今天去的“小吳家”。很快,有一位穿著富裕的老太太從裡麵打開木門,不放心地隔著鐵門問:“誰啊?”男人趕緊揮了揮手裡的小廣告:“您好,我是看到了貼在電線杆上的租房廣告找過來的,我……我想租下這裡的房子。”老太太一下子拋出一連串問題:“你叫什麼,學生還是工作黨,本地人還是外地,已婚未婚?”男人結結巴巴地一口氣回答了所有的問題,未曾有過遺漏:“我是霍自蘭,我剛畢業,外地人,沒結婚,目前沒有工作,在寫賺錢。”老太太眉頭一皺:“那就是沒有正經工作?那我怎麼能租給你,我馬上要出國投奔兒女了,可能都不會回來,你拖欠房租我怎麼辦?”“不會的,我……我有基金,我攢了一萬塊了,我看你們這裡是押一付一,我不會拖欠房租的。”男人,也就是霍自蘭懇求道,他低聲下氣地求了半天,房東奶奶終於鬆口,把鑰匙交給他,在房子租出去後,自己理了行李,投奔女兒去了。租下這間屋子以後,霍自蘭沒有改變過房子的構造,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日以繼夜地碼字。他的筆名就叫罪天,比起現實裡的名字,他更願意用罪天稱呼自己。罪天早先寫傳統武俠文,莫欺少年窮,但武俠這個題材相當冷,他始終吃著低保全勤,後來改寫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感情糾葛,卻也依舊養不活自己。他的生活費日益減少,遠在他鄉的父母一直在催他找個正經工作,甚至已經幫他找好了下家,那是一家工廠,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包吃包住,但這樣進去的話肯定是無法繼續寫文了,罪天又不想這麼放棄,在他極力爭取之下,他決定先寫一年試試看。可他的嘗試並沒有用,每個月的全勤隻夠他每天吃泡麵,靈感也漸漸消失,哪怕他每天都熬夜寫到三四點也照樣沒有絲毫起色。罪天有個習慣,他喜歡把靈感和具體的大綱寫在自己隨身攜帶的手稿紙上,而不是現在更加流行的電腦,所以這注定他的效率緩慢,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在生活的壓力下,罪天開始抽煙,他省下飯錢買煙,一邊撰寫手稿,一邊抽煙,忙著四處投稿。他很少出去,除了泡麵就是點外賣,一個月下來除了去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補充夥食外,幾乎足不出戶。罪天不運動,又熬夜,還抽煙,幾樣不良嗜好幾乎占全了,不過半年時間,他就從一個剛畢業時還算瘦弱的男人變成了一個身體虛弱的肥宅。他有幾次熬夜寫文的時候覺得心臟不舒服,當時想去醫院看看,但是第二天沒事了之後,罪天又懶得出門,最終一直沒去。這樣的日子直到有一天,罪天提著便利店的塑料袋,裡麵都是泡麵和香煙,在回來的路上,他聽到小區有人在興奮地叫嚷:“看,流星!”他恍惚地抬起頭,想起今晚是電視裡播放有流星雨的時間。罪天已經好久都沒有看過夜色了,他沒來由地覺得有點煩躁,抓了抓臉,剛想走,就發現自己手裡落下了一塊碎片。這什麼玩意?他隨手把碎片丟進塑料袋裡,快步走回了家。在之後的幾周裡,罪天依舊沒有出過門,但是他心臟不舒服的頻率越來越多,他也決定了下周就去醫院查查,但是命運沒有給他這次機會。有一天他的情緒格外激動,因為那天他格外卡文,險些拿不到全勤,急的差點爆血管。就在罪天拚命敲擊鍵盤的時候,心臟突然一下子傳來巨大的抽痛感,他的手指停住了,整個人就這麼倒了下去,再也沒有起來過。罪天的屍體,也直到發臭以後,才被警察發現,通知了父母。房東太太沒有趕回來,這座死過人的房子也沒能再次租出去,於是它空閒了很久,直到落滿灰塵。而罪天再次有意識,是在不知道多久以後,他突然地就以靈體狀態蘇醒了。起初,它的力量很弱小,隻能夠存在於這間死去的屋子裡,來回地踱步,不時會陷入沉睡,非但如此,它有時候還會非常想殺人,充滿了破壞欲,想要毀滅一切,不過好在它生性懦弱,始終沒有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但在一次睡醒後,罪天的手心裡出現了那枚碎片,它與它融合在了一起,罪天發現自己的神智比之前要清楚很多,力量也獲得了十足的增長,它現在不但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撰寫,甚至能構造出一個自己的世界,讓自己的變成現實!鑒於自己是鬼,罪天最終決定放棄武俠和霸總,撰寫一部恐怖,融入自己的經曆和執念。它花了大量的心思構想,塑造了一個世界,直到它引來蕭栗。……看完了罪天手稿的來源,蕭栗思忖片刻後,再次落筆:【我覺得你的很好看,我想向你約稿。】這一次,罪天探出了頭,這位自己筆下寇天的原型,寫手鬼刹那間就條件反射般地回道:【不可能吧,是真的嗎?】蕭栗:“……”還真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