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膠假人的臉上沒有表情, 但能夠通過它的肢體語言, 比如微微顫抖的身軀看出來,它有點怵蕭栗。蕭栗沒有直接動它, 而是先喘了兩口氣,儘量平複自己的呼吸,這一場激烈的追逐可把他給累壞了, 堪比當年學校跑兩千米——儘管那次他隻跑了一半就被抬下去休息了。一旁的沈蜃之伸手給他順了順背。一會功夫後,蕭栗卷起袖子, 走到矽膠假人身邊, 用手抓著它後麵的領子,矽膠假人的體重很輕,蕭栗輕而易舉地就將它提了起來。鄭億應景地用手電筒直直地照射著塑膠假人的臉。那張臉在這般不穩定的刺眼光線下看上去更像一個失去雙目的燒傷患者。“你是誰?”蕭栗問。以之前這隻塑膠假人說話的口吻來看, 它有神智, 可以交流,知道的不少, 並非大猩猩和食人魚這類的變異生物。矽膠假人沒有眼睛, 但它看上去卻是在賊眉鼠眼地思考著該如何回答。蕭栗用一隻手把它提溜到水池蓋子的上方:“不說就算了,我覺得那些魚應該會挺想你。”矽膠假人的腳尖正好懸空在觸電水麵的上方一厘米,隻要蕭栗手一抖, 它就會浸泡入水池裡。“誒誒誒,有話好好說,先不要動手。”矽膠假人叫嚷道,“我隻是一個路人!一個無辜的路人!”“這句話無論從形容詞還是名詞來說,我都有很長的槽可以吐。”鄭億說。蕭栗:“接著說。”矽膠假人動也不敢動自己的腳尖:“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就是看這裡熱鬨,我來看看你們,陪你們玩玩。”“你叫我們外來者。”蕭栗道,“通常這麼稱呼我們的,最起碼能穿梭在各個維度中。”矽膠假人想露出一個無辜的神色,但由於它的長相,無論怎麼看,都隻有心懷不軌。它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指的是你們是闖入展館的外來者。”它忽地脖子一轉,接近九十度地麵朝著高堯:“最近有很多像你們這類的人在夜晚過來,我也見過你,還記得吧?”高堯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時速,本來已經失去思考能力,這會兒被突然點名,呆滯了一會,忽地道:“可是我沒有見過你。”塑膠假人嗤笑道:“當然不會讓你看見我。”“這麼說你也是在某間展館之一?”蕭栗問。塑膠假人風度翩翩地說:“當然,大名鼎鼎的赫爾克裡先生,展館f期待您的光臨。”展館f。蕭栗記得白天的時候,這座展館就在他們目前所在這座水族館的不遠處。他們沒有徹底進去,隻是在展館f的大廳裡觀察了一會,但依稀記得那是一個被偽造成糖果工廠的展館,很受小孩子們的歡迎。“你、你能從那邊走出來?”高堯不假思索地問。“這位高大的,愚蠢的外來者,”矽膠假人驕傲地道,“是的,我能,我當然能。”蕭栗:“那麼你一定也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矽膠假人裝傻道:“這裡不是水族館麼?”“未來樂園。”蕭栗一字一頓地說。“這裡當然是一個獻給全世界人類的美好之地!”矽膠假人慷慨激昂地棒讀道,它宛如一個地道的房地產中介,口若懸河地讚美著。蕭栗:“白天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矽膠假人輕飄飄地道:“當然在屬於我的地方睡覺了,你們白天難道不睡覺?”鄭億:“…………”他們白天還真不睡覺。葉則青來到蕭栗身邊,他在對方耳邊俯身道:“要不再問問這假人——”矽膠假人耳朵很尖地打斷了它的話:“我不叫假人,我有名字。”葉則青也許覺得新奇,他一般不會跟副本鬼怪這麼心平氣和的聊天。通常他們在追捕與反追捕的過程中,要麼他被鬼怪嚇得抱頭鼠竄,要麼他看著鬼怪被大佬虐的嗷嗷直叫。葉則青順勢問道:“那你叫什麼?”矽膠假人沒有用語言回答,它掙紮地推了推蕭栗,待到對方讓開之後,用指尖蘸著地麵上因為之前食人魚掙紮而流出的一灘水,那部分由於並未與水麵接連,因此沒有通電,它寫道:滹扃鼏。葉則青:“……”鄭億:“………………”濾焗……鼎?這是什麼鬼名字?一隻用來過濾的,被焗過的鼎?他在心中發出文盲的呐喊:為什麼你一隻矽膠假人有這麼高深的名字啊!他竟然不會讀!這種設定的東西不應該叫“比利”或者“編號89757”,“st order”這種大眾名字的嗎?好聽又朗朗上口又便於傳唱呢!矽膠假人停下書寫,裝模作樣地說:“這是我的名字,外來者,請用這個稱呼我。”葉則青:“………………”拒絕。他拒絕念出來。由於他的沉默,矽膠假人露出了得意的樣子,發出尖銳的笑聲。它本能地繞開蕭栗,挑釁般地看著葉則青等人。葉則青看向蕭栗。蕭栗:“看著我做什麼?”葉則青:“…………”矽膠假人輕蔑地說:“你看起來就不太聰明的樣子,蠢蛋。”葉則青麵無表情地對蕭栗道:“赫爾克裡,鬆手吧。”蕭栗笑了一聲,他也沒有猶豫,乾脆了當地直接鬆手,讓矽膠假人筆直地落入水中,再合上蓋子。矽膠假人的到來驚擾了一片翻白魚,它短暫地沉沒了下去,又浮上來,好大一矽膠腦袋被卡在水麵與蓋子的交界處。他的鬆手來的太快,彆說矽膠假人,就連葉則青都沒有真正意識到他會順著自己的話突然卸下力道:“不繼續問了嗎?”“問不出什麼的,它隻會想辦法把我們引誘去展館f。”蕭栗說,“它在玩你們。”葉則青:“……”他低頭看去,池子的矽膠假人自從發出那聲短促而驚疑的叫聲後,就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或者移動過,現在宛如失去了靈魂。在蕭栗轉頭尋找另外一個出口,從放水蓋的另一個地方出來後,走在他身後的葉則青躊躇良久,終於還是輕輕地問出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問題。蕭栗頭也不抬地念道:“滹扃鼏。”……長知識了。葉則青咳嗽一聲。從水族上方出來的方式是一條暗道,能夠從展館x的後方繞出來,這扇門沒有門把手,從外界看來幾乎與展館融為一體。但不管怎麼說,能成功地活著離開食人魚的嘴巴裡就是件好事。在繼續前進的功夫裡,唯有高堯和趙一廣麵色不對,如果仔細聽,他們的嘴巴裡還喃喃地念叨著什麼。葉則青凝神聽去,隻聽到了一句“把展館破壞成這樣,明天可怎麼跟領導交差啊”。他險些一口水噴出來:“不是吧,命都快沒了,你們還在想這種事?”高堯臉色愁苦,眉毛就像八字形般的坍塌下來:“這是保安的職責嘛。”“職責。”蕭栗玩味地重複了一遍,“順從你的職責。”“來這裡簽好合同,我已經做好身死的準備了,但把場館弄成這樣——”趙一廣道。鄭億不滿地叫嚷道:“你什麼意思?我們救了你們,還是我們的不對了?”趙一廣弱弱地說:“我也沒有這意思,還是要謝謝你們的……”鄭億和他杠了起來,這讓他們放緩了前進的速度。但一會兒工夫過去後,展館f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裡。它的外殼被修築成一座工廠,煙囪是七彩的糖果紙衣,在陽光下顯得無比可愛,但在夜色裡卻似蒙上了一層濾鏡。滹扃鼏說它自己在這裡麵。“我們要進去麼?”葉則青滿以為自己會聽到蕭栗肯定的答案,畢竟搭檔了這麼久,他對蕭栗是什麼性格還是非常清楚的,他甚至已經朝展館f的門口邁出了一步,但出乎意料的是蕭栗說了“不”。葉則青愕然地回過頭:“不進去?”蕭栗道:“現在不進去。”他指著遠方的另一座指定展館道:“先去那邊,跳過這裡。”葉則青:“你真的是赫爾克裡?”蕭栗:“我不是。”葉則青:!!!蕭栗:“你是?”他懶得理會賣蠢的老隊友,單手插在兜裡,繞過場館f。蕭栗的步速很快,幾乎要甩開身後的人,但沈蜃之卻能夠跟上他,與他並肩而行。濃鬱的月色下,青年衝他伸出了一隻手,掌心放著兩塊糖果,一塊金色,一塊黑色。沈蜃之拿起黑色的糖果夾在指尖,它幽黑深邃,包裝簡單,糖紙像夜空星辰。蕭栗認出這是白日時糖果工廠的產品,由於顏色問題,銷量不高。沈蜃之舉起它:“我第一眼看見它,就想起你的眼睛。”純黑色的,甜美的眼睛。蕭栗看著另一塊金色的糖果,如果是黑色像他,那麼留下來的這一顆糖果無疑就屬於沈蜃之。非常漂亮的顏色。他想了一下,從對方手心裡拿過金色糖果。沈蜃之看著他吃下去,自己也剝開手心裡的黑色糖果,將它放入口中。甜津津的味道從舌根一路蔓延到心裡,味道比短暫的肢體接觸更令他迷醉。他曾經想象過親吻對方,亦或是更加接近對方的味道就是這樣。在沒有出現的時候,他緊張地幻想過許多畫麵,比如直接的親吻,或者更進一步的,他都想過。但如今他並不想破壞現在,哪怕除了那次他無法忍耐的親吻後,他們再也沒有過親密接觸。糖果早就融化,但甜味並沒有消失。這股甜味像是無邊海麵上的漩渦,不分由說地將他拽入,無法抵抗地陷落進去。這是愛情。作者有話要說:滹扃鼏,hu(一聲)-jiong(一聲)-mi(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