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我的發問,車勇憤怒的臉頰瞬間一滯,額頭上繃起的青筋也隨之慢慢舒展。沉寂幾秒鐘後,他彎下腰撿起剛剛被他踩的滿是腳印子的鴨舌帽重新扣在腦袋上,帽簷特意壓的特彆低,幾乎擋住自己的半張臉,隻能看到他遍布胡茬的厚厚嘴唇。“如果實在太為難就不說了。”我盯著他看了片刻後,長舒一口氣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喜歡探索彆人秘密的八卦婆,隻是害怕因為你的某些激經情緒影響其他人而已,如果你能保證,絕不會因為自己而牽扯到彆的兄弟,我可以不知道緣由。”車勇杵在原地半晌沒動彈,仿佛石化一般。“行了,權當我什麼都沒問過吧。”見到他的樣子,我差不多也猜出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肩膀頭道:“王攀和他老子的事兒,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暫時先放一下,這爺倆對我目前相當重要,但我可以保證,等達到我想要的目的,我指定給你一份滿意答複,走吧,新年第一天,咱們哥倆好好喝兩杯去。”說罷,我當做什麼事情沒發生的樣子,跺了跺鞋麵上凍得梆硬的冰碴子,拔腿朝ktv的方向走去。記得有人說過:這是一個充滿維度的世界,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時區走那條屬於自己的路,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車勇不想跟我吐露心扉,肯定是有他所顧忌的東西。那我就不能拿著所謂“兄弟”的名號來綁架他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以前我跟你說過,我有過女人,可能你們都當笑話聽。”當我走出去四五不遠,腦後猛然傳來車勇的聲音。我立時間停頓,回頭望向他。“用現在的話說,應該算是早戀吧。”車勇抽吸兩下鼻子,走到我跟前,聲音不大不小道:“其實也特麼不早了,我出社會早,十來歲就跟著我倆傻哥東奔西跑,不過那丫頭確實小,我倆剛在一塊時候,她高二恰好輟學。”“嗯。”我點點腦袋,遞給他一支煙,指了指ktv的大廳道:“咱上屋裡聊去吧,外麵太冷。”車勇點點腦袋,衝著門口滿臉堆笑的服務生擺手:“來兩打啤酒,再加點冰塊。”服務生詫異的瞄了眼我倆,估摸著以為是喝多撒潑的醉漢,也沒太當成一回事,很職業的比劃個邀請的手勢:“貴賓裡麵請。”來到大廳角落的沙發區,車勇咬著煙嘴沉聲道:“當時我也沒多大,十九還是二十來著,跟我倆在廣西的一個小縣城裡搗騰假煙假酒,買賣做的也算比較紅火,所以沒時間多搭理我,而我正好閒錢不斷,有的是時間和精力把妹兒。”“正常,都是從那時候過來的。”我接茬應聲。“剛跟那丫頭在一塊時候,我就是圖個新鮮,十來歲的小屁孩兒誰特麼會考慮廝守終生,肯定是及時行樂唄。”他吸了口煙:“一個沒注意,她懷孕了,我也沒太當成回事兒,扔給她一筆錢讓她拿掉,然後就像對彆的小太妹一樣拜拜。”說到這兒的時候,車勇陷入停頓,沉默了足足能有兩三分鐘。直到服務生將兩打啤酒和一大杯冰塊擺在我們麵前,他才一把抓起兩塊冰塊塞進嘴裡,然後直接咬開一瓶酒,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後,一邊“嘎嘣嘎嘣”咀嚼冰塊,一邊含糊不清道:“結果那傻丫頭沒有聽我的,而是把孩子給生了下來,嗬嗬,你說是不是特缺心眼?”“狗血言情劇的典型橋段。”我也開了一瓶啤酒,慢慢續滿酒杯。“現實往往比電影更特麼荒誕。”車勇再次捏起冰塊丟入口中,搖搖腦袋道:“分開以後,我沒找過她,也再也沒有見過她,逐漸把這事兒就忘了,後來我倆哥因為耍錢把買賣乾黃了,我們就離開那座縣城。”抿了一小口啤酒後,我淺笑道:“言情劇像倫理劇發展的節奏。”車勇咳嗽兩聲道:“一晃三四年過去了,因為替輝煌公司辦一宗事兒,我們哥仨又機緣巧合的回到那座縣城,可辦完事的當天晚上突然發生變故,我們被巡捕通緝,而當時我們哥仨又恰好在洗浴中心,情急之下我逃進一間休息房,一間正工作的休息房,你懂我說的工作是啥意思吧?”他說到這裡,我基本已經猜出來後麵的發展,苦笑道:“故事往往就是巧合中套著各種不可思議。”“是啊,就是那麼不可思議。”車勇拍了拍腦門子苦笑:“女主角就是那傻丫頭,我們一眼認出來對方,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帶著我順利逃離,回到她的出租房,我見到個小崽子,這麼點大,長得白白胖胖,簡直就是我小時候的翻版,彆提多可愛了。”一邊敘說,車勇的嘴角一邊控製不住的上揚,手舞足蹈的比劃。笑了不到五秒鐘,他又恢複平靜:“但是小家夥特彆可憐,身上臟兮兮的,我們進屋時候,他一個人呆在沙發上,不哭也不鬨,一手握著ad鈣奶,一手攥著半根火腿腸,安安靜靜的在看動畫片,安靜到連我們進屋,他都沒有多看一眼,我不知道應該心疼孩子的習以為常,還是唾罵我們大人不負責任。”聽到他的話,我猛然想到了我兒子,感同身受的評價:“孩子的習慣離不開大人的無為。”“那天之後我就留下了,傻丫頭告訴我,她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就被家人趕出門了,未婚先育在今天看來可能不算什麼新聞,可沒人能理解當事人的痛楚,她既沒文化也不懂啥技術,除了自己完全沒什麼可交易的。”車勇又抓起兩片冰塊塞進嘴裡:“我不怪她,更沒資格怪她,知道一切後發誓要好好對她們娘倆。”我長籲一口:“每次看著我兒子,我也總有這樣的衝動,但咱們這號人的嘴啊,跟愛人和家人麵前永遠都是放屁。”“沒錯!比放屁還不如!”車勇用力捶了自己大腿一下:“我滿打滿算陪在娘倆身邊不到四個月,跟人乾了至少八回架,最後一次失手把人砸成腦萎縮,不得不再次走上逃亡之路,這一走又是好幾年,等輝煌公司幫我清理乾淨以後,我再回去找她們,已經沒了,嗬嗬..那一刻我知道我永遠失去了她們,從那以後,但凡看到懂事又可憐的小孩兒,我就控製不住的想要嗬護,是不是特彆神經質?”我不知道他口中的“沒了”,就是“沒了”還是“走了”,遲疑幾秒後發問:“沒有再好好找找麼?”“我跟你說,人間很小,想見的人總能不期而遇,人間有很大,無緣的人哪怕身處一室也能視而不見。”說著話,車勇端起杯子將裡麵的冰塊一股腦倒入口中,一邊吭哧有力的咀嚼,他一邊仰望天空:“不見就不見吧,不管是誰,遇上咱們這種人就好像黴神纏身。”參差不齊的冰塊也不知道是把他口腔劃破了,還是崩碎了他某顆牙,浸紅的鮮血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滑落,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我兒子就特彆喜歡吃冰塊,當時我問他為什麼,臭小子居然告訴我,冰塊不用花錢,他看媽媽每天那麼累,就像吃冰塊撐飽自己,然後讓媽媽少出去一些,能多陪陪他。”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哽咽。“哎呀媽呀,讓我好找啊王總,為了找您,我幾乎逛遍了大半個縣城..”就在這時,大門口處突兀傳來一道聲音,我下意識的扭過去腦袋,不想竟看到套著一身黑色長款羽絨服的王攀搖頭晃腦的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倆剃瓜皮頭的社會小哥,兩個青年手中都拎著個小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