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就像是一個得了癡呆症的老叟一般,想起一出說一出,語調緩慢的碎碎念道。我和王影則宛如兩個等待聽故事的孩童,一語不發的坐在旁邊靜靜聆聽。幾分鐘後,王莽夾了口菜,咧嘴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能記住多少,但現在真的恨不得把我一輩子的所感所悟一股勁全都塞進你們的腦子裡,希望你們將來少走彎路少碰壁。叔,這杯我敬你,感恩相遇!我蓄滿酒杯,起身朝他鞠躬,隨即仰脖一口悶進口中。第二杯我敬你,相伴半程!我又倒上一杯酒,再次灌進口中。第三杯..第三杯,我敬你!就在我給自己剛滿上第三杯的時候,王莽抓起酒杯,看了眼身旁的王影微笑:替我照料好她,無論以什麼身份。我頓了頓,什麼都沒說,直接一飲而儘。頃刻間,苦澀辛辣的酒精順著我的喉嚨湧入身體,我被嗆得劇烈苦澀幾聲,順勢低頭抹乾淨眼角的淚痕。從十三歲第一次偷我爸酒喝開始,活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品嘗過苦酒,而此時我的嘴裡和心中充斥著難以言表的苦澀。王莽抬頭看向我道:小朗啊,麻煩推我上個廁所吧,衛生間在那邊。我點點腦袋,推著輪椅徑直朝衛生間裡走去。走進廁所,王莽突兀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手扶著牆壁來到洗臉池旁邊,接著將水龍頭打開,雙手捧水撲在自己的麵頰。嗚..嗚嗚..低沉的哭泣聲,從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口中發出。盯著他寬厚的肩膀,我心裡百感交集,這一刻他不是什麼梟雄巨孽,更不是運籌帷幄的地下霸者,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一個眼睜睜等死倒計時的可憐蟲。呼..幾秒鐘後,王莽抬起腦袋,接過我遞上去的衛生紙,一邊擦抹臉上的水漬淚痕,一邊搖搖腦袋苦笑:哭出來舒服多了,當我閨女麵前,我永遠不能掉半滴眼淚,我如果哭了,就證明她恨我恨的情有可原,我得讓她知道,她爸在她心裡就是個鐵石心腸,根本不懂什麼叫家的垃圾,這樣她萬一某天突然想起來我時候,心裡會舒服很多。看了眼衛生間不算太大的小窗戶,我咬著嘴皮道:叔,要不你跑吧,有多遠跑多遠,後續的所有麻煩,我來處理。跑什麼跑,往哪跑?王莽毫不猶豫的搖搖頭:為了能跟我姑娘吃這頓飯,我把所有不屬於的罪狀扛上,現在跑了,她以後還怎麼抬頭做人,而且我不能坑你,如果不是你幫忙,楚家那幫老狐狸,斷然不會拋頭露麵,人家對咱三分好,咱就得記人七分情,而且..我真的累了。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王莽低頭沉默良久,隨即看向我道:小朗啊,我跟你說兩件事情,你務必記在心裡。您說。我重重點頭。王莽一掃剛剛的頹廢姿態,胳膊搭在我肩膀頭,湊在我耳邊低語:第一,李倬禹不能碰,至少在你沒有必勝輝煌公司的前提下不要碰他,他如果沒了的話,敖輝和郭啟煌肯定會用最快的時間分出輸贏,不論他倆誰最後勝出,你肯定都是要被他們吃掉的獵物。我抿嘴點點腦袋:好,我記住了。第二,遠離第九處。王莽深呼吸一口繼續道:你可能不清楚,天棄為什麼會找上你,他們不希望第九處有幫手,無論幫手實力如何,都不是他們想看到的,遠離第九處也就意味著遠離了天棄,不要試圖和那種級彆的勢力掰手腕,輕則你骨裂手斷,重則你可能會身死命損,他們的上家都在..王莽抻手指了指天空道:你也好王者商會也罷,包括早已經脫胎換骨的天門商社,你們能玩到最好的程度就是觸頂,可他們的上家本身就是頂,神仙打架,一定要有多遠跑多遠。我皺眉呢喃:可我師父是第九處的啊..必要時候,哪怕背叛師門,也得把自己摘出來。王莽握緊我的手掌道:有福報更要懂得惜福,對人對己都要狠辣一些。我..我..我頓時陷入兩難局麵,想要答應王莽,可是又沒辦法拒絕我師父。王莽打斷我的話,眼神銳利的開腔:小朗啊,真正的富足,不是擁有的越來越多,而是需求的越來越少,隻有你的需求少,突破口才會小,第九處也好天棄也罷,包括連城韓飛這些人,他們抓的就是你的需求,你孑然一人,他們全得傻眼,努力壯大自己,不要和政治搭上丁點關係,更不要把命運交到彆人的手中。我舔舐兩下嘴皮道:叔,那天棄的突破口又是什麼?我不知道,我甚至除了我的上家和寥寥有數的幾位,再沒有見過這個組織裡的其他人。王莽搖了搖腦袋苦笑:這次我會倒,就是因為我拿他們的太多,回報的太少,有些秘密隻有死人才會守信,至於輝煌公司,我倒是多少知道一點,陸國康是把很重要的信號槍,他也許打不死人,但能起到威懾作用,陸國康隻要一天在你身邊,輝煌公司就肯定一天不敢瞎動彈。我使勁抹擦一下臉頰,情真意切的問:叔,還有沒有彆的法子可以救..走吧,出去吃飯,小影一個人等久了。王莽似乎很抵觸我的話,沒等我說完,又踉踉蹌蹌的坐回輪椅上。再次回到小院裡,王莽宛如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再那麼死氣沉沉,有說有笑的招呼我們喝酒。我和王影也刻意回避一個多小時後要發生的分離,竭儘全力的陪著他聊聊過去,談談以後,在這個蕭瑟無比的冬季,吃了一頓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第一次的家庭式便飯。該來的終究會來,將近中午十二點時候,李俊峰和張星宇還有兩個麵生的中年男人出現在院門口,我知道我和王莽的緣分恐怕真的走到儘頭。小朗啊,你先走,我再和丫頭說兩句話。王莽的表現倒是很釋然,扭頭朝著李俊峰旁邊的兩個中年歉意的縮了縮脖頸:兩位稍等一下。我站起身,朝著王莽表情嚴肅的鞠躬:叔,保重!千萬要保重!嗬嗬,再見!記住答應我的承諾。王莽笑著擺擺手。再見。我使勁睜大眼睛,不然自己的淚水蔓延出來,迅速轉身跨出小院。人的一生,說再見的次數不計其數,而有的再見或許就是再也見不到了吧。直至走出院子,我繃在眼眶裡的淚水才緩緩滑落。挺好的,至少莽叔等到了他想要的結果,皆大歡喜不是嗎?張星宇走到我旁邊,遞給我一支煙微笑:我們不是他,不知道他此刻的心境,但他嘴角掛著笑,我想他現在是滿足的。嗯。我接過煙卷點燃,望向湛藍的天空。說王莽是浪子回頭也好,洗儘鉛華也罷,但他活的很明白,用他自己話說,看清世間的黑暗,但也要食人間煙火時刻惺惺作態,至少往後他再也不需要去考慮所謂的江湖冷暖,人情道義了。嗡嗡嗡..這個時候,我兜裡的手機突兀響起,看了眼竟是師父林昆的號碼,我遲疑幾秒後,還是接了起來:師父。到上京了吧,見一麵吧。林昆語調很平靜的出聲。我利索的答應:好,你給我地址,我過去找你,不過需要等一下,我手邊還有點事情沒有做完。林昆似乎知道我在做什麼,話裡帶話的說:嗯,替我給他帶句好,他是個人物,值得被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