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夕拾(下)師清漪像是看穿了寧凝所想,一臉純善:“寧姐,你彆緊張啊,我就關心關心。”“你哪隻眼睛看見我緊張了!”寧凝同手同腳地往後退了兩步。你可千萬彆關心,你一關心,我就鬨心!“你不緊張乾嘛走路順拐?”師清漪瞥她一眼。寧凝:“……”“你也彆跟我兜圈子了。”寧凝抖了抖手腳,冷哼道:“說吧,有什麼事。”“沒什麼事。”師清漪眼裡晃了光:“大冷天的我看見你杵在這一動不動的,你在等人啊?”“沒有。”寧凝挺煩躁:“房間裡太悶了,我出來吹吹風。”“這麼冷,還吹風呢。”寧凝滿頭滿臉掛著“你管得著嗎”的不屑表情,但是很明顯,她不敢說出口。師清漪左右看看,頗有點漫不經心:“你這愛好還挺彆致。”她拎了滿滿當當的一袋日用品,轉而氣定神閒地往酒店裡走:“你住哪號房?”寧凝臉色立刻就黑了,趕緊要去阻止她,誰料師清漪早已經輕飄飄地進了大廳,寧凝不敢大聲說話,跟在後麵梗著脖子,陰沉沉道:“你到底想做什麼?”“真不做什麼。”師清漪回頭一笑,眼底倒是幽幽的:“就想看看你的‘下榻’環境。我怕這地方不安全,要是這犄角旮旯裡躲著個什麼東西,像上次在色達那樣差點要了你的命,那可怎麼辦?上次我救了你,這次也不能放著你不管不是?出門在外,咱們可都得小心點,寧姐,我這是為你好。”寧凝心說你就在這給我滿嘴跑火車跑到天上去,鬼才信你,在那磨蹭了片刻,不耐煩道:“行吧,你跟我來。”師清漪撩了下發絲,不動聲色地進了電梯。同一時間段,朱萸也已經跑了洛神病房幾次。從葉仁心那得知師清漪那隻狐狸精有事暫時出門了,彆提多高興,將自己轉成一隻小陀螺,在病房裡又是洗水果,又是倒熱水,甚至還把葉仁心那些個裝著標本的瓶瓶罐罐都給塞進櫃子裡了,骷髏架子也收了,打開窗子通風,小朱護士本著一顆要為她家宮主騰出一個好的修養環境的紅心,持續在那發光發熱。隻是礙於千芊仍舊在那守著,她便也矜持了一些,也沒有表現得多激動。“宮主,你吃蘋果麼?”朱萸在那審視著水果籃:“我給你削。”洛神溫言道:“先前已然吃過了。”朱萸暗自腹誹狐狸精連蘋果都削好喂宮主了,實在不給自己表現的機會,隻好換了個:“那吃個橙子吧?我給你切。”“飲食有度。”朱萸:“……”她百無聊賴,卷起袖子,準備把桌椅擦一遍,一看桌子椅子鋥亮鋥亮的,朱萸:“……”不用說也知道是狐狸精擦的。洛神見她轉來轉去,總是閒不住似的,不想涼了她這真心實意為自己著想的熱情,也不說破,隻是隨了她這心性。千芊笑道:“小朱護士,你現在不用值班麼?”朱萸嘀咕著:“現在是閒時,有事我會回去的。”“你來了一次又一次,我看你挺辛苦的。”“宮主現在行動不方便,我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千芊托著腮,說:“不是有我在這麼?”朱萸被她問來問去,心裡有點搓火,她本來就有話要說,奈何千芊總是不出去,隻像一棵樹在這病房裡生了根,雷打不動。她想著這蛇精與狐狸精是一塊來的,想來是狐朋狗友,估計在這一直不走也是狐狸精的囑咐,就有點不悅,哼唧擠出一句話:“宮主的飲食起居我最熟悉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千芊故意一副恍然大悟的麵孔:“我明白了,我是個多餘的人。”朱萸:“……”洛神端坐似靜雪,隻拿眼風覷了千芊一眼。千芊心領神會,朝她眨眨眼,跟著施施然站起來了,走到朱萸麵前:“小朱護士,我想起還有點事要處理,先出去下,你可要好好照顧你家宮主。”朱萸巴不得她走,含糊應了一聲:“哦,我知道。”她個子最矮,還是青澀的身量,千芊高出她許多,當下抬了手摸小狗似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頂:“這麼乖,可愛。”手上纏著的小蛇探出腦袋來,蛇信一吐一吐的,大概是捧場。朱萸差點炸了:“……”而罪魁禍首擰著腰肢一步三搖走了。病房裡隻剩下洛神和朱萸兩人,朱萸一下精神抖擻,搬著把凳子巴巴地在洛神麵前坐了。洛神淡道:“說罷。”朱萸笑著說:“我就知道,宮主不用看就知道我在想什麼。”“你我自幼一同長大,怎會不知。”朱萸一愣,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早已被厚重曆史埋了個塵土飛揚,早已朽不見骨的年少時光,眼睛倏然紅了,哽咽說:“嗯,嗯,宮主最明白我了。”洛神取了紙巾遞給她:“成什麼樣子。”朱萸趕緊寶貝似地接過來,拿紙巾擦了擦眼睛。洛神也不再開口,緩和了一會情緒,朱萸十分忐忑道:“宮主,之前你讓我打電話那事,我沒打,曾經你囑咐我做什麼,我都會做的,這是我第一次騙你,我心裡真的很不好受,你肯定……肯定對我失望了吧?”“怎會。”朱萸認真說:“我承認,我……我那時候是有私心。我不想那麼快讓她知道你的情況,如果她來了,宮主你肯定是想跟她在一塊的,她肯定也會想時時刻刻照顧你,寸步不離,你看她蘋果也切了,桌椅也擦了,將你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我……根本就沒我什麼事了。”她低了頭,儼然一副想為家裡人儘一份心,結果卻發現毫無用武之地的不甘模樣,囁嚅說:“我隻是想能多照顧宮主你幾天,從小我就侍奉在你身側,我也不是真的不想告訴她,她找不到你,肯定著急,我是想著過幾天再打給她,宮主你受了這麼多苦,還差一點就……我氣都氣死了,就想故意吊著她,讓她吃點苦頭。”洛神沒說彆的什麼,隻是糾正朱萸:“阿萸,她才是最苦的。”朱萸哽咽得有點厲害:“我知道她辛苦,找你都找到這來,什麼招都用上了。我也知道是我幼稚,讓宮主你看笑話了,可我就是忍不住。”洛神歎口氣,笑得頗為無奈:“其實我早已猜到了。讓你隨著仁心出來見識這個世界,多少年了,卻還未曾長大似的。”“我已經是老姑娘了,哪裡沒長大。”朱萸小聲說:“我也就是在宮主你麵前才這樣,宮主比我年長,從小到大,你也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我都習慣了的。”“你這般說,那我豈不是老得不成了的老姑娘?”臨了,她又一本正經糾正自己:“嗯,我嫁人了,不能算姑娘了。”朱萸:“……”靜了靜,洛神又低低道了聲,長睫抖落了細碎的光,似在自言自語:“是太老了。”時光老去到某個程度,聽過萬千世音,看過萬丈紅塵,已心無旁騖,靜如深潭,唯獨心尖上那一抹殷紅血放不下。她將她捧著,護著,若真的有那麼一天到來,她對此釋然,又眷戀不舍。明知指間細沙,她竟還想再握一握。朱萸哪裡知道洛神在想什麼,一聽就十分憤憤:“宮主,你嫁給了她,可她究竟是撞了什麼邪,怎麼會不記得——”洛神見她神色變得異常激動,隻搖頭道:“方才清漪在的時候,我便曉得你要同她說這些。不可。”朱萸抿了抿唇,聽話地將那滿肚子的疑問和不滿咽了下去。洛神眼中的光微微黯淡了下去:“發生了太多事。”蜀地萱華軒那夜,滿地雪,滿地血,猶在眼前。她說:“我同你說一些事。”過了許久,洛神冷柔的語聲落下,房間裡一片寂靜。朱萸在那坐著,渾身緊繃,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擰成了一個五味雜成的複雜麵孔。“聽懂了麼?”洛神道。朱萸恍恍惚惚的。洛神歎息道:“莫要去刺激她。你本性單純,我都明白,鬥嘴什麼也不過一時置氣,唯獨不可刺激她。即使你之前想要一股腦地質問她,告知她,又有何用,她仍舊想不起,這個事實無法改變,隻會傷了她。你一味地希望她記得我,希望她想起來,卻根本不曉得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在將自個的希冀與意願強加在她身上,而不考慮前因後果。”朱萸低下了頭。“她當初經曆了什麼,此間苦痛誰可知曉,以後又會發生什麼,又有誰能預料好壞。她會如此,必定是有原因的,想來對她而言十分殘酷,一旦強行打破,不堪設想,我疏忽一次,決計不允許再有這般事情發生。”朱萸道:“我……我明白宮主你的意思了。”洛神看她一眼:“阿萸,世事可求,卻不可強求。世間萬物,自有其軌,若強求一事,勢必有其果與之相衝。”朱萸如同一隻縮脖子小鳥一樣再度抬了頭,低低說:“我雖然明白,可是兩個人的回憶,那麼多年那麼多年的過往,在她那就那麼沒了,我替宮主你難過。”洛神眼眸深邃:“我記得就好。她不清楚的一些東西,我會想法子告知她,至於她是否記得與我的點滴,並不打緊。我要她現在,要她將來。”她想到什麼,頓了頓:“不過至今我們尚有一些疑惑,也許她失去的那部分記憶裡,會有關鍵之法。清漪她聰穎如斯,如今許多事已撥雲見日,她雖未明說,我卻可以感覺得到她其實早已通透,縱記不得,也猜得到個大概。若可以一點一點自行恢複,按照她的意願走下去,對她才是妥當,我相信她,這是大局最好的選擇。”朱萸神色也放鬆了不少:“我會聽宮主你的話的。”那邊師清漪在酒店裡兜轉了一圈,走廊長而狹窄,厚厚的地毯將聲音吸走了一大半。寧凝的房間她看得最為細致,也暫時沒有發現什麼。“怎麼樣?”寧凝沒好氣道。“安全。”師清漪笑眯眯的:“那我放心了,寧姐你還可以在這多住些日子。”寧凝:“……”師清漪說:“行,那我回去了。晚上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個飯,熱鬨熱鬨?”寧凝:“……”“不用。”寧凝雙臂交叉抱著。“你怕我下毒啊?”寧凝冷哼:“沒有的事。”“不吃飯我也可以下毒啊。”寧凝:“……”現在她心裡流的淚,就是她當初綁架師清漪時腦子進的水。師清漪笑著擺擺手,走了。出門的時候街上依舊喧囂,師清漪走到無人的地方,捏著手指吹了個哨音。一隻花裡胡哨的東西從頂樓躥了過去。她已經熟練地掌握了支使九尾的方法,九尾速度快,體型小,最擅長飛簷走壁,有一次掠過學校教學樓,差點將頂樓抱著談情說愛的年輕男女嚇出個心肌梗塞。放出九尾,也許可以查到點什麼。天氣雖然冷,下午卻也雲遮霧繞地出了一會太陽,師清漪回去的時候,天邊燒出淺淺的紅色,暈了金邊。她拎著一袋子東西,還捧了一束剛從花店帶回來的花。房間裡很安靜,洛神原本躺下了,聽到響動,慵懶起了身,肩上青絲垂了,看著師清漪。師清漪把東西放下,頗不放心:“就你一個人麼?”“在這守著容易乏,我讓她們去休息了。”師清漪一想也是,找出一隻瓶子盛好水,將鮮花插了上去:“之後我不出去了,在這陪你。我買了花,喜不喜歡?”鮮花在她手下嬌得滴了水,襯著更為嬌豔欲滴的人,窗邊透過光來,隻將她照亮了。洛神點點頭,微笑一笑。師清漪把花擺在床邊台子上,這間病房逼仄,冷冷清清的,她希望她也能看得舒心點。“是我回來吵醒你了?”師清漪柔聲說。“不曾,我剛睡下而已。”師清漪看看外麵,攬住了洛神:“你先接著睡,到時候我叫你起來吃晚飯。”洛神在這種輕輕侍弄下再度躺下了,側著身子,一雙墨玉眸子靜靜地定在師清漪身上。師清漪想問她疼不疼,又怕提起這個反而讓洛神的注意力轉到這上麵來,隻好忍住了,說:“看我做什麼?”洛神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隻露出半個指節,彎曲著向她招了招。師清漪看得好笑,見洛神是示意自己過去,便十分配合地湊過身,低下頭去。“再過來點,我有話同你說。”師清漪隻好將耳朵湊過去:“這沒彆人,不用悄悄說——”洛神撫了一把她耳畔發絲,扣著她的臉頰,將她輕輕往下拉,吻了她一下。“沙子挺大沒吹乾淨,我又幫你吹了吹。”洛神在她耳邊輕喃。師清漪:“……”洛神鬆了手,一臉無辜,眼裡有光停駐。師清漪快要蜷成一個軟軟的團子,耳根飛紅。她想要挺直腰杆鑄造壁壘,想要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摒退一切傷害,與她獨處的時候,卻又那麼想黏著她,恨不得立刻就要縮她懷裡。她隻得裝模作樣嚇唬:“快睡,要不是你現在這樣,我就把你吃了。”洛神輕輕舔了下唇,點點頭:“好。”師清漪:“……”“睡吧。”師清漪在她身邊坐下:“我在這。”洛神身子動了動,腦袋抵著她,麵無表情:“睡不著。”師清漪偏著頭,想了想,說:“我給你哼個曲子吧。”她輕輕哼了起來。外麵夕陽仍在,有微紅的一片雲,涼涼的,是快熄滅了的火焰的顏色。旁邊擺著師清漪買的花,它們在這微紅的一片光中,靜靜地低了頭聆聽。洛神聽著這首曲子,眸中微有怔色:“哪裡聽來的這首曲子。”師清漪暫且停頓,低聲道:“是古琴曲,有人給我彈過,好聽麼?”她繼續低吟著,手指勾在洛神掌心,一點一點地合著節拍。那種漫長的時光所積累的豐盈,覆蓋在她們兩人身上,輕盈又厚重。洛神牽著唇角,勾了個足夠盛放著世間溫柔喜悅的弧度,閉上了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