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六章——狂舞師輕寒搖了下頭:“薑愁?還是仇恨的那個仇?都沒有聽過。”“仇恨那個仇。”“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至於薑叔的名字——”頓了頓,師輕寒才無奈地歎口氣:“其實我也不清楚。阿清你也知道,我基本上是見不到薑叔的,母親在世時,他來的次數本就不多,來了的話,每次母親都隻會和他私下相談,不許其他任何人進去。母親也沒有提及過他的名字,隻說是她在外省的老友,吩咐我們叫他薑叔就好。”師清漪明白師輕寒現在說的都是對的。連師輕寒和師夜然當初都很少接觸那位薑叔,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曾經也隻是遠遠地看過幾眼罷了,大概是五十來歲的年紀,每次來都穿著藏青色的唐裝。他的形象很模糊,模糊得讓人有點脊背發寒。就像是那種晚上照在窗紙上的影子,想要推窗細看,結果又發現外頭空無一人,不由得衍生出這人其實是鬼的悚然念頭來。尤其他是當初唯一親手抱著師老太太下葬的人,師夜然和師輕寒均不許接近,誰知老太太真正的屍體卻又不在棺材裡,隻有一位活生生被打斷腿的老人替死其中。如今老太太不在了,他竟然還會暗自寫信過來。圍繞老太太與這個薑叔的蹊蹺,也實在是過多了一點。師清漪越往下想越覺得不舒服,她想針對這兩人說幾句分析,又怕師輕寒聽了難過,隻好問道:“那薑叔寫給外祖母的信裡麵,究竟寫了什麼?”“裡麵一個字也沒寫。”師清漪明白過來,立刻換個問法:“裡麵裝了什麼?”“一張地圖。”“神之海這裡的地圖。”“是的。”師清漪低頭看了洛神一眼,洛神偏頭枕在她的膝蓋上,半邊長發掩住了白皙麵頰,沒什麼反應。“所以你和姐就一起組織了隊伍,按照那張地圖過來了?”師清漪道。師輕寒點點頭。大概是想起了什麼,她臉色有些黯然。師清漪神色複雜:“小姨,你希望外祖母還活著,你想見外祖母,是麼?”師輕寒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她說:“是的。地下古墓裡沒有看見她,我希望……她還尚在人世。薑叔會突然寫信給她,甚至還帶上了那份地圖,我想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們看的時候,那封信的火漆其實還未拆,應該沒人來得及看過才對,但是保不準後麵會有人來查閱信箱。於是我們並沒有將那封信拿回來,而是掃描了地圖之後,將原件留在了原地。”師清漪目光清亮:“你們肯定重封了火漆,並且偽造了一個鋼印,對吧?”師輕寒輕輕笑了:“夜然的確重新加封了火漆,那鋼印很特殊,是蛇的圖案,幸好我以前在母親的書房裡見過,於是比照大小趕製了一個。”師家人手眾多,贗品對師夜然來說,總是輕而易舉的。“我們儘量讓這封信看起來像沒被拆開過,布置完好。”師輕寒聲音有了非常輕微的顫:“母親如果真的看到了,她也許就也會去神之海了。我是……我是這麼希望的。”“師小姐。”洛神終於緩緩坐了起來,盯著師輕寒的臉,還有她的護目鏡。她的眼眸一直都深邃得讓人琢磨不定。連最了解她的師清漪,很多時候也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麼。“洛小姐。”聽到洛神叫她,師輕寒側了下臉回應。洛神語氣很淡:“我們一行在此,你們師家在此,尹教授在此,音歌在此,你方才說你不識得薑仇,我想告知你薑仇此人亦在此。”她眼底略微掩著幾分慵懶之意,看起來像是有些困倦了,又或者說是疲憊,說話卻清晰直指重點:“而蕭家可是一直惦念著你們,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巫寐必然知曉。”巫寐這個名字一出,整個衝鋒艇驀地沉默了似的。這女人就像詛咒,縈繞不散。雨霖婞難得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她先前說肚子疼,於是捂著肚腹靠在船尾閉目養神,臉色有點不大好,風笙在旁細心地照料她。千芊也不說話,隻在巫寐二字出來之後,往這邊看了一眼,跟著繼續逗弄她的小蛇。洛神道:“師家一來,蕭家必至,目標總是一樣的。師小姐你瞧,如今這神之海,可當真是熱鬨得很。該來的,都來了。可巧。”洛神這話說得還算含蓄的,內裡的意思卻再清楚也不過,師清漪想的跟她一樣,也說:“小姨,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那封信有什麼問題麼?也太巧了。就像洛神說的那樣,突然之間就像是有一隻手,將所有相關的人全都撥弄到一個盤子裡了。”“我想過的。”師輕寒低下頭。“那你和姐又何苦過來。”師清漪道:“我過來是自願的,我必須過來,這裡的一切對我非常重要。可是你和姐為什麼要來受這份罪,而且還是在明知可能是被故意引導的情況下。”“這是我和夜然的責任。是師家的責任。這……沒有辦法。”“師家所謂的責任,難道不是外祖母施加給你們的責任麼?這根本就不是責任,這是壓力。你身體不好,為什麼要過來受苦。還有姐姐,這……不值得。”師清漪沒忍住,終於說了出來。師夜然將她的青春所有,儘數奉獻給了師家。可以說師家基本是靠她這個強勢的女人撐起來的,這讓師清漪感到心酸,她為師夜然不值。而師輕寒就像是幫襯師夜然的另外一隻手,這手羸弱,卻還是為了師家而苦苦忍著,尤其是她被囚五年,從來沒有抱怨過哪怕一句,也沒泄露過半點師家的秘密。不知道為什麼,師清漪突然很怕她們兩人這樣的付出,到頭來會是一場泡沫。“值得的。”師輕寒喃喃著:“為了我母親,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要我做什麼,我總是願意。”她眼睛被蒙住了,無法看清她的眼眸,師清漪卻猜測她說這話時,眼睛肯定紅了。“你真的那麼希望外祖母活著,希望她能來神之海麼?”師清漪酸澀道。“當然。”師輕寒微微一笑:“她能活著,我就高興。我很想再見她一麵。”洛神保持沉默。師清漪腦海裡閃過老太太的輪椅,她被薄毯子遮擋起來的腿部,又晃過穿唐裝的薑叔的背影,心裡猛地打了一個突。頓了頓,她對師輕寒道:“小姨。”聲音有點猶豫,似在拿捏什麼。“什麼?”師清漪輕聲說:“你……你千萬不要被彆人騙了。”師輕寒先是一愣,跟著笑起來:“我不會的。”她臉朝向了師清漪,唇角微笑猶如暖風:“你也是,不要被人騙。”“一般情況下,我也不會。”師清漪道。“為什麼是一般情況下?”師輕寒溫柔笑。師清漪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洛神,笑著說:“如果有的人騙術太高超,我自然就躲不過了。這也是沒辦法,命裡注定的。”洛神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隻手卻像是沒骨頭似的,氣力若有若無地搭在了師清漪的大腿上。師清漪:“……”水麵這時陡然破開,濺起幾丈高的白浪,一條巨蛇從水裡躥出,一下就將師清漪卷了起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幾乎就在彈指之間似的,師清漪被卷往高空,洛神眼睜睜地看著師清漪在她眼底被擄走,眼底光像是突然碎掉了。提劍起身之間,腳步竟然虛浮踉蹌了一下。那蛇比之前那兩條還要巨大,卷著師清漪就毫不猶豫地朝旁邊一棵大樹上拋過去。這種高空投擲的方式,幾乎隻需要一秒,人就會被大樹的枝杈立刻撞死,或者說被其尖端插死。師清漪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耳邊風聲呼嘯,眼看就要撞在樹上,她在半空中擰了□,一下攥住了一根枝杈,繞著翻單杆似地翻了好幾圈。她翻第一圈的時候就已經將掛的小弩一端卡在上麵,翻過之後,小弩一端的鋼線也已經纏得緊緊的。那蛇見她躲過,昂頭而至,洛神也已經踏空過來,師清漪咬牙翻了最後一圈,左腳頂在相鄰的樹乾上,猛地一踹,憑借這股借力往更高處跳了過去。隨著她的跳躍,與纏小弩的枝杈距離拉遠,那小弩的鋼線一端攥在她手裡,也隨她的動作陡然被繃得筆直。巨蛇瘋了似的,不管不顧地朝她俯衝過來,空中被她繃直的鋼線耀出一道森冷寒光。在高速飛行的模式下,小鳥撞擊在飛機頭上,產生的相對作用力都能使得飛機這樣的龐然大物頃刻墜毀,如今這繃直的鋼線細小,在巨蛇狂躁地衝擊力之下,所產生的瞬間壓強堪比鋼板切割機。巨蛇身體自行甩過來,被繃直鋼線切中,嗤啦一聲,如同砧板上解剖黃鱔般一分為二了。巨大的衝力使得蛇的半邊身子飛了出去,鮮血簡直有如火山岩漿噴發,洛神早已經飛踏到師清漪旁邊,淩空撈著她起跳,擰身跳到了上麵的蛇肋骨組成的穹頂底下。洛神攥住了其中一根藤蔓,一手緊緊攬著師清漪,師清漪心跳擂鼓,兩隻手摟住她,幾乎是掛在了她身上。洛神呼吸灼熱,薄唇貼著師清漪的脖頸,驚魂甫定中,師清漪感覺到她的呼吸一浪又一浪似地卷過來,薄唇一碰一碰的。“走!”洛神朝下方水麵冷聲喝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聲催動了洛神的內息,師清漪能感覺到洛神的身子猛地一抖,跟著穹頂上藤蔓枝葉簌簌作響,掩藏在下麵的無數長長的黑影儘數現身了。數不清的大蛇從穹頂上掉下來,掉在水裡,翻出一波一波的巨浪,船上所有人都進入警戒狀態,蘇亦和風笙開著衝鋒艇瘋了似地往前衝。洛神抱著師清漪,就著手裡的藤蔓起跳。半空躍出弧線,又蕩到下一條藤蔓,兩人在紛紛而下的巨蛇下穿梭。身邊都是亮如鏡麵的鱗片,師清漪好幾次甚至都感覺到蛇的蛇信吐在她身邊,隨著洛神飛身一蕩,這些東西才暫時消失,下一秒攥住另一條藤蔓,於是又重複這漫天的飛鱗蛇影。群蛇亂舞。世界仿佛靜下來了,步調無限拉慢。師清漪緊緊抱著洛神,世界裡仿佛隻有她們兩個人,無數的蛇影像空中遷徙的候鳥般掠過了他們,下麵衝鋒艇的光在翻滾的水浪中掃向遠方。水麵出現了一個隱約的白影,白鯉躍浪一般,很快就消失了。過了一會,白影再度出現,這次朝右邊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