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名叫“鴿巢”的店,位於一棟屋齡二十年以上,外牆塗著灰色塗料的兩層樓房的一樓。走進北千住車站附近的商業街,約莫在中間右轉,進入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鴿巢”就隱身在這條巷子內,周遭還掛了許多小酒吧、餐飲店的招牌。“鴿巢”的店門上掛著“準備中”的木牌,門內是陰暗的琥珀色色調。直美開口往店內喊:“你好!有人在嗎?”“來了。”應答的聲音比剛才在電話中聽到的要明亮有力。應答者接電話時大概才剛起床吧?“啊,是前畑小姐吧?”一個女人穿著類似雨衣的鮮紅色連衣裙,側著頭站在糖褐色吧台內。“請進來坐呀。”滋子帶頭走進去,後麵跟著直美、勝男。店內狹窄,隻長型吧台前有幾個座位。女人背後的酒架上,各種形狀的酒瓶在間接照明的投射下閃閃發亮。“我是浦田鴿子。”自稱初中時代和土井崎茜是“不良少女夥伴”的女人,笑著利落地將名片遞給他們三人。“所以你的店名才會叫做‘鴿巢’?”“沒錯。”浦田鴿子濃妝豔抹,臉上細細描繪出特殊的眉形,眼影也塗得很厚,一頭短發像刺蝟般直立,身材不錯,長得也很漂亮,怎麼看都像是從事這一行的女人。她點起煙來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侃侃而談:“小茜呀,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我和小茜初中一年級開始同班,很快就成為好朋友。我們身上帶有某種相同的味道,彼此可以感覺得出來。”“你說味道?”滋子一問,鴿子立刻笑了出來。“就是壞學生的味道啦。我的功課總是跟不上,小學時學到除法以後就不行了。”對她們而言,一旦跟不上進度,學校就成為隻會帶來痛苦的地方,自然整天想要逃學,很快地也會發現學校外麵有很多好玩的事物。浦田提到當時還有另一名少女,在眾人的眼中也把她當成是她們的一員。事實上她們三人也的確要好過一陣子,不過那個女孩初二讀到一半就離開了。“那女孩雖然也不學好,但跟我們不同,是個千金小姐。後來就隻剩下我和小茜,我們一起做了許多壞事。”由於對方說得很直率,滋子不免要發問以確認:“你知道小茜遇害的事情吧?”“我當然知道。”鴿子促狹地回答,然後用力將香煙在煙灰缸裡摁熄。“小茜果然是被她父母殺害的。”在一旁默默喝著烏龍茶的直美聽了嚇一跳。“你說果然,難道你以前就這麼認為嗎?”勝男問。鴿子用掂量對方有多少斤兩的眼神盯著勝男看。“難道還會有彆的想法嗎?”“你跟其他人提過這事嗎?”滋子緊張地問道。鴿子又點了一根香煙,吸了一口才將一聲冷笑隨著白煙一起吐出。“怎麼可能!我是個壞學生,有誰會相信我。小茜的父母那麼古板正經,大家一定隻相信他們的說法。”接著又補充一句,“他們家就是因為父母太過古板,才落得這種慘況。”“所幸我父母沒那麼古板,我今天才能夠擁有這麼一家店。”她環視著整個店,無言中仿佛訴說著這家店是她努力打拚所建立的安身之處。“你的店真不錯。”滋子由衷地說。這不是恭維。這家店的裝潢雖然不是很高級,一坐下來卻令人感覺很舒服、心情平靜。“謝謝,不過光是付房租就很累人了,喜歡的話常來吧。”“嗯,我也會來的。”勝男的語氣很認真。直美卻顯得有些失望地不發一語。“我雖然也很想跟你們多聊聊,但是我還要做生意,你們也沒空整天坐在這裡吧。你們來找我究竟是什麼事呢?是要問小茜以前交往的對象嗎?”鴿子表示她知道那個人。“那個人好像是青高還是中高的混混吧,當時那些家夥常常在車站對麵的電玩中心或咖啡廳鬼混,小茜和我就是在那裡被搭訕的。”所謂的青高、中高,仔細一問都在今井太太提過的幾所高中之列。“那時候大概是我們初一的暑假吧。在我們眼中,不過是大兩三歲的高中生感覺已經很像大人了,因此跟他們走在一起之後,隻覺得學校的同學跟小朋友沒兩樣,簡直是刺激又好玩得不得了。現在想想當時做的都是壞孩子才會做的事,隻是那個時候不這麼覺得。”大家混在一起的時候,什麼壞事都乾過。“玩樂的錢不夠用,要偷要搶也無所謂。甚至還闖過空門,把一家店給偷個精光,印象中那是一間舶來品店。”直美低喃說:“我初中的時候也曾反抗過父母,稍微變壞過……”鴿子斜眼看著她,吐了一口煙說:“看你現在這麼乖巧的樣子,當初應該也壞不到哪裡去吧。”“我也不知道……”“無所謂啦。現在自傲地吹噓以前自己有多壞,豈不是很愚蠢嗎?”鴿子對著滋子笑,滋子也微笑以對,直美的表情反而更僵硬了。“我雖然很愉快地過著壞學生的日子,可是剛升上初三的時候,被那群家夥欺負了,心裡開始覺得很害怕,發覺他們根本不知天高地厚。”“出了什麼事嗎?”滋子問。鴿子抬頭看著天花板。“當時若真要提告的話,應該可以鬨得很大吧,不過算了,不提我的事了。”滋子點點頭。“那小茜呢……”“小茜沒有離開他們,她跟他們已經是一夥的了,感覺她也和我保持著距離,當然不是很明顯。我也很小心地處理和大夥的關係,怕抽腿太快反而危險。”的確如此,可以想象。“所以我不是第一時間得知小茜離家出走的消息。我跟小茜不一樣,還想讀高中,加上父母又很囉唆,總之我是死馬當活馬醫,拚命讀書,也去補習,最後總算是蒙上一所學校,不過是很爛的就是了。”“所以說你當時在忙著準備考試的情況下自然也就無法常跟小茜聯絡,也不可能每天碰麵囉?”“我想是那樣子。”鴿子按著胸口說,“可是那些家夥就不一樣了,小茜在外麵和他們鬼混的時間應該比在家還長。”沒錯,小茜是經常不在家。“他們聚集的場所就是你剛才說的那些店嗎?”“有時也會在同伴的家裡鬼混。有的人家根本不管小孩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一樣。”“小茜她……”鴿子說到一半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算是他們的偶像吧,就跟明星一樣。她的確是個美少女,這你應該知道吧?”“是的,我聽說了。”“他們之中有個帶頭的壞學生。不過跟暴走族不一樣,上下關係不是那麼明顯,但還是有帶頭的人。你懂嗎?”“我懂。”勝男很認真地回答,鴿子投給他嫣然一笑。“小茜成了他的女人。那家夥家裡很有錢,啊,剛才說的聚集場所就是他家。”“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這個嘛……”鴿子隔著吧台拍拍滋子的手,顯得彼此好像很熟,“我不記得了,你說的名字,應該是指他的全名吧?不行,我就是想不起來,隻記得大家都叫他Shige、Shige的。”“哎呀,”滋子笑了出來,“我也常被那麼叫呢。因為我叫做滋子(“滋子”的日文發音是Shigeko。)。”“大概就是同樣從名字簡化而來的昵稱吧,我想那家夥的名字大概是叫Shigeo。”“他是不是染了一頭紅發?”鴿子的表情就像提了重物一般,皺著一張臉說:“嗯……不過染頭發的不是隻有Shige一個人。”“他們是不是常一起騎著摩托車到處跑?”“嗯。可是也不是隻有Shige那麼做。他們不單隻是騎摩托車,他們也會偷車,當然是無照駕駛。”鴿子手指夾著點燃的香煙,盤起了手臂說:“仔細想想,我好像從來沒有問過那些家夥的名字,隻要知道外號就夠了,其他人應該也跟我一樣吧。”“可是那個叫做Shige的少年家成為聚集地點,你應該也去過吧?難道沒有注意過門牌上的姓名嗎?”“嗯……”鴿子沉吟了一下說,“我真的不知道,不好意思。”“我才不好意思,都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也難怪記不住嘛。”“照片呢?”直美突然開口說,“有沒有那個時候拍的照片?”鴿子睜大抹著濃重眼影的眼睛看著直美。“要我找的話,我可以去找找看,隻不過……”她歎了一口氣緊接著說,“我剛才也說過了,我是因為出了事而跟他們漸行漸遠,小茜的失蹤正好成為當時的我脫離他們的一個絕佳借口。我上了高中後,便和他們毫無瓜葛。雖不表示我就從此成為品行端正的高中女生,但是我能不再跟他們往來,我父母也鬆了一口氣。”總之沒有留下當時的東西。“結果我高中讀了兩年便踏入這一行。姑且不論好壞,這一行可不是裝成熟的小孩玩辦家家酒,而是真正的成人的世界,我也因此變得早熟——那是因為我很幸運地遇到好的媽媽桑罵我,要我早點長大,於是我開始對小時候做的那些事引以為恥。我說這些你們恐怕很難理解吧?”“我懂。”勝男跳出來說,被直美瞪了一眼後又縮回脖子改口,“我想我懂吧。”鴿子很高興地笑著說:“謝謝。”“我聽某個認識小茜的人說小茜是很想趕快變成大人。”滋子說。“那個人應該就是我媽吧?”勝男忍不住插嘴。鴿子覺得勝男很可愛似的看著他,然後馬上又一臉正經地麵對滋子。“可是我覺得應該不隻是那樣子而已。一開始的確是那樣子,但是後來小茜變了。”最後一句聽起來像是被甩過一記皮鞭般痛苦。“是因為認識了Shige嗎?”“嗯,小茜自從成為他的女人後,就完全改變了。”鴿子說。今井太太也說過他們兩人成天黏在一起鬼混。“小茜也變得不知天高地厚。”鴿子低喃,手指間的香煙眼看就快要燒到儘頭,“我隻能這麼形容。對不起,我頭腦不好,找不到其他字眼。”勝男安慰說“沒關係”,又再度吃了直美一記白眼。“所謂的不知天高地厚,”滋子也試著尋找適當的字眼,“是說她不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嗎?”鴿子的香煙落下很長的煙灰。她一邊用抹布擦掉吧台上的煙灰,一邊陷入沉思,然後低頭盯著吧台回答:“不管Shige說什麼她都照做,完全隻聽Shige的吩咐。”“Shige他愛我。”小茜常對鴿子這麼說。“他們之間哪有什麼愛情嘛,兩人都還隻是小孩子。可是她自己什麼都不懂,一本正經地對待Shige。”“難道你不認為他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嗎?”直美直率地反問。鴿子忍不住大笑說:“算了吧,那個年紀的男生哪有什麼真愛,隻不過想上女生,就是那麼簡單。”“可是小茜認為那就是愛情。”“那是因為她對愛情太過饑渴了。”鴿子一針見血地說,“她常說父母對她很冷淡,隻疼愛妹妹。”直美嘟著嘴巴想反駁什麼,勝男悄悄製止了她。“她和妹妹的年紀確實是有些差距,會這麼想也不是沒理由的。”說到這裡,鴿子突然眼睛一亮,睜大了眼睛,“對了,你們去見過小茜的外祖父外祖母了嗎?我想他們應該很清楚小茜當時的情況。小茜常常背著父母跑去找他們要零用錢花。”這是滋子頭一次聽說。“你是說木村夫婦嗎?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隻知道他們經營一家店。”“沒錯,到一九九七年為止,他們在大崎經營一家雜貨店。”“那就是他們沒錯了。”滋子從誠子那裡得知的是她們的外祖母已經過世,外祖父年事已高且溝通困難。“鴿巢”的店門被推開,好像有客人上門。“咦,媽媽桑還沒營業嗎?”有人含混地出聲問道。“哎呀,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滋子示意勝男和直美準備離去。“下次我以客人的身份自己來找你。”滋子很快說完這句話。鴿子像共犯一樣地對她點點頭。後來滋子一個人留在“鴿巢”喝酒,她發現上門的客人少得可憐。鴿子對她說“工作日就是這樣”,一點也不以為意。對著滋子一個人,她喝得很多,也說得很起勁。偶爾會有一兩個應該是常客的人探頭進來,看見鴿子喝得那麼痛快,立刻表示下次再來便又掩門而去。時針指向晚上十點的時候,滋子打電話給昭二,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要昭二過來一起喝酒。剛回到家的昭二一方麵為滋子不在家而著急,同時又空著肚子,起初不免怒氣大作,等到他從滋子的話中得知她好像一個人在一家陌生的店裡喝得有些微醺了,隻好不太情願地開車過來。“啊!來了來了,這個是我老公。”昭二聽到自己居然被說是“這個”,差點又要動怒,可是一聽到鴿子嬌聲嬌語說“好個大帥哥呀”,頓時怒氣全消,馬上又恢複他在人前好好先生的模樣。由於店內隻有喝醉的媽媽桑和自己的妻子,昭二隻敢喝一杯啤酒,並擔負起照顧兩個女人的重責大任。昭二夫妻倆一起離開“鴿巢”是在半夜十二點過後,鴿子似乎還意猶未儘。“我說你呀。”昭二對滋子凶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同時啟動引擎。滋子先發製人地彎腰道歉說:“是,我知道錯了,對不起。”頭低得幾乎要碰到儀表板。“你這個醉鬼。”“是,我是醉鬼。”“坐好,係上安全帶。”“遵命。”一路上幾乎都是昭二不停地在抱怨,滋子則在一旁不斷地合十說“對不起”。到了半路,昭二終於問:“你是去問事情的吧?那家店的媽媽桑是小茜的同學嗎?”“啊,原來你知道呀?”“這點小事,我從你的話中還聽不出來嗎,有沒有問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滋子靠著椅背,凝視著車窗外掠過的街頭夜色,隻簡單地回答一聲“嗯”。她的聲音不是很開朗,似乎不全是因為酒精的關係。昭二覺得情況不太妙,斜眼窺探滋子的表情。“你還好吧?”“應該吧。”“聽到什麼不愉快的事嗎?所以才會喝那麼多酒吧。”昭二一邊斥責一邊分析。車子遇到紅燈停了下來,十字路口沒有行人,周遭也沒有其他車子經過,街上看似一片寧靜,舉目四望則會發現周圍人家的窗口亮著燈火。“……是常有的情形。”滋子的聲音小得幾乎快被引擎聲給淹沒,“小茜墮落的過程,可說是一般女孩子學壞的典型。”滋子提起了小茜有男朋友的事。當聽到對方也叫做“Shige”時,昭二忿忿然地說:“真是令人不快的湊巧呀。”居然是Shige在追查Shige!綠燈亮了,車子開動的瞬間,後麵追上來的一輛自行車從他們眼前橫穿而過。昭二吃驚地大喊一聲“好危險呀”,騎自行車的人頭也不回地直接騎上對麵的人行道揚長而去。自行車上是一對年輕情侶,男的騎車,女的坐在後麵環抱著他的腰。在路燈照射下,看得出兩人都染著醒目的褐色頭發,女的——應該說是女生,穿著小背心、迷你裙,裸露的雙手、肩膀、腰際和大腿呈現性感的白皙。由於昭二也看到了,所以絕對不是滋子的幻覺。“晚上不回家跑出來夜遊的年輕人,哪個時代都有呀。”“他們應該是高中生吧,假如還在讀書的話。”“這些小鬼這種時間還在路上乾什麼。”昭二的語氣越來越像是在抱怨。“其實直美他們在的時候,我想問的事就已經大概問完了,隻是有件事,無論如何都想弄清楚。”必須利用直美和勝男不在的時候。“那個媽媽桑之所以脫離Shige的團夥,是因為出了某件事讓她感到害怕。可是她沒有明說,而我想知道真相。”“有必要追究到那麼深入嗎?”“我想弄清楚後才能知道Shige和小茜所做的壞事,最壞能壞到什麼程度。”比偷竊、喝酒抽煙、深夜不歸、無照駕駛、不正當異性交往還壞的壞事。鴿子說當時若去報案的話會鬨開來的壞事,究竟是指什麼?隻剩兩人一起喝酒的時候,鴿子說出來了。其實她似乎也察覺到滋子想知道。雖然她說得不是很具體,但滋子已充分了解。昭二看著前方,表情扭曲地說:“我大概也能猜得出來,你不要說。”“我知道。”兩人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滋子才開口說:“小茜是那個團體裡的偶像,又是Shige的女人,說話很有分量。”昭二隻應了一聲:“嗯。”“大家都很聽小茜的,想贏得她的歡心。小茜和那個媽媽桑固然是好朋友,可是那個年紀的女孩難免會吵架的,不是嗎?”於是她很自然地跟其他人抱怨起小茜,說來也不能算是說小茜的壞話,至少本人沒有那個意思。可是話傳來傳去,傳到了小茜耳裡。據說那個時候兩人之間本來就已經開始有些不和,鴿子敢對團夥內的女王表達不滿,也使得她和靠Shige關係坐大的小茜之間在許多場合難以相處。“因此被借機報複。”昭二也忍不住低聲說:“小茜不是自己動手而是叫團夥裡的男生做的吧?”滋子低聲回答:“沒錯,是她唆使的。”“真是太爛了!”昭二低聲咒罵,“這小鬼!”這是他頭一次沒有直呼小茜的名字。鴿子說,發生“那件事”的整個過程,小茜都在一旁笑著看,所以與其說她是痛苦悲傷,不如說是打從心底害怕比較貼切。“我這麼說也許一點幫助都沒有,”昭二說,“還好那是十五六年前的事,至少事情就那樣結束了。換做是現在的小鬼,還會做得更過分,那個媽媽桑搞不好會被淩遲致死也不足為奇,最近不是常聽到年輕人做出這種殘酷行為的新聞嗎?”“現在的社會已經變得這麼可怕了嗎?”“假如單就不好的部分來看的話。但也不是全部都這樣啦。”昭二辯護道,“那個媽媽桑居然能脫離他們。”“她自己也很慶幸。”“隻是現在的人生過得也不是很輕鬆就是了,她的店看起來很冷清。”“大概經營得很辛苦吧。”滋子感慨地說。“對了,滋子……”“什麼事?”“家裡的電話錄音有通來自高橋律師事務所的留言,對方說明天上午十點請你去事務所一趟。”滋子聽了猛然坐直身體。“這種事怎麼不早點說呢。麻煩到便利商店停一下,我得買解酒液。”“順便買我的便當。”昭二一臉不高興地說,“我連晚餐都還沒好好地吃呢。”隔天一早,滋子的頭因為宿醉而嗡嗡作響。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忍不住一臉痛苦,但是一見到高橋律師,她立刻就忘了不適,因為律師臉上的表情糾結得好像他也在為偏頭痛受苦一樣。“你這個人呀……”高橋律師開口就這麼說,“不知道該說是狗屎運還是什麼。”滋子為了想解讀高橋律師的意思,望向如小鳥般的多田尋求幫助,他似乎也顯得有些興奮。“我猜對了嗎?”滋子說。原本在腦袋裡作亂的宿醉小鬼,這下跑到心臟去作怪了,她的心臟狂跳不已,感覺有些呼吸困難。高橋律師一大早便顯得怒氣衝衝。“你該不會因此而沾沾自喜吧?”“我哪敢,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高橋律師露出怪異的目光瞪著滋子,寬廣的額頭上反射著天花板上日光燈的光。“土井崎元先生……”多田開口說到一半,看到他舅舅可怕的表情又閉上了嘴巴。“他表示願意跟你見麵。”律師接著說完。滋子不禁喘了一口氣。“應該馬上就會到了。他說很想早點見到你,特地一早趕過來。”“真是太感謝了。”高橋律師看見滋子低頭道謝,不屑地甩手說:“少來這一套,我不是為了讓你高興才幫忙安排的。”在一旁的多田露出勸慰的眼神。“土井崎先生不是來這裡接受你的獨家專訪,而是希望你停止調查才跑這一趟的。我曾阻止過他,可是他說既然這件事是因為誠子拜托你調查而起,他必須親自出麵說明,否則前畑小姐是不會死心的。”滋子在心中承認:真是不好意思,他說得的確沒錯。“今天我也會在場。我得把話先說清楚,在這裡說的一切絕對不能讓誠子小姐知道,你可以答應嗎?”“可以。”“聽完土井崎先生的說明後,你可以停止這項調查吧?”“這要看誠子小姐……”“要找理由的話,要多少有多少。你就跟她說以前的事已經無從查起不就可以了嗎?還是要我幫你想嗎?”就在滋子不知如何反駁之際,門鈴響了。儘管滋子想象過對方會是什麼樣的人,但卻沒什麼概念。仔細想想,上次在這裡第一次見到誠子也是一樣。沒有預設什麼想法,就算有,一看到本人,原有的想象也立刻煙消雲散。土井崎元身材不高,五官端正。畢竟他是一對漂亮姐妹的父親,五官長得好看也理所當然。一般說來,女兒總是長得像父親。他穿著樸素的西裝、係著花紋簡單的領帶。據說他先前工作時是不用穿西裝上班的。今天對他而言,確實是需要給人“正式的”印象,所以才作如此打扮吧。這個國家有百分九十的男人認為所謂的正式服裝就是穿西裝、打領帶,他完全實踐了這一觀念。從他開口自我介紹聽來,聲音比起同年代的男性顯得高亢了些。他出生於一九五〇年,所以應該有五十五歲了。滿頭的白發修整得很短。“我叫前畑滋子。”滋子感覺好像彆人在自我介紹,完全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她在心裡不斷地問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麼緊張、心情如此激動了呢?九年前那個案件的尾聲,在麵臨對決的時候,自己是否也曾這樣呢?土井崎元在高橋律師勸坐之前,始終都站著。他看起來就像不是自願,而且是沒有得到任何說明之下被帶到這裡,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顯得有些困惑的樣子。即使多田利落地送上茶水,土井埼元的視線仍一直朝下。“這段時間我不接聽任何電話。”高橋律師簡短跟多田作出指示後便在土井崎元身旁坐下。多田回答一聲“是”便退下。室內隻有空調輕輕作響。“謝謝你答應見我。”滋子沒有多想,很自然地脫口而出,“無禮地提出跟你見麵的要求,真是抱歉。”土井崎元聽到滋子賠罪,頭垂得更低,雙手輕輕疊放在腿上。“我……”高橋律師製止滋子說:“有關你的觀點和到目前為止的經過,我都已經跟土井崎先生說明過了。”“是嗎,那麼我就長話短說。”即便已是采訪老手的滋子,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我該從哪裡問起呢?對不起,請容我想一下。”她這才想到拿出記事簿,手還有些顫抖。我這樣豈不顯得很外行嗎?滋子在心中斥責自己。“我是不是該出示身份證件?”土井崎先生對著高橋律師發問。“沒有必要,請不必擔心。”“可是……”土井崎元看著滋子,“律師雖然知道是我本人,這位小姐卻不知道呀。”滋子猛然驚覺到:這個人好認真,幾乎可說是小心翼翼。原來我在進逼著他。土井崎元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皮夾,取出駕照放在滋子麵前。“不好意思。”滋子將駕照拿了起來,在高橋律師的怒視之下開始檢查。駕照上的確就是眼前這個人的照片,有效期限截至明年春天,地址仍是北千住的家。“本來內人也說要來。”滋子退還駕照後,土井崎元一邊收下一邊說,“但是她現在躺在床上。”“她身體不舒服嗎?”“因為知道你在四處調查,受到刺激而病倒了。”高橋律師語氣嚴厲地插嘴,“尤其得知居然是誠子小姐委托你調查,讓土井崎女士非常難過。”滋子將目光轉向土井崎元,誠子的父親依然低著頭。“誠子現在過得很好。”滋子說。這一點他們夫妻也知道,我會跟他們報告,不用你多事——滋子以餘光看著律師,感覺律師仿佛就要說出這番話。“她是個漂亮的女孩,長得很像父親。”仔細一看,父女倆鼻子一帶真的很像。土井崎元的嘴角稍稍鬆動,他那張五官和誠子很像的臉龐也慢慢浮現出不曾在誠子臉上出現過的痛苦,同時他抬起了頭。“可不可以請你停止我女兒委托的調查呢?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提出這一請求。”說完又深深一鞠躬,並非隻是低下頭而已,“女兒的心情,我和內人都能理解。誠子對我們生氣是應該的,也難怪她想知道得更清楚些,可是我還是拜托你不要再繼續追查下去了。”“土井崎先生,你不必那麼謙卑。”高橋律師勸慰對方說,“這本來就是你們家的私事,就算是受到誠子小姐的委托,但她們並沒有正式簽約,前畑小姐是沒有任何權利過問的。”在無法用權利義務的概念來厘清情感時,律師的責任就是死盯著權利義務的歸向爭取利益。儘管滋子很清楚這一點,此刻卻不由得厭惡起眼前的律師。然而土井崎元似乎沒有將高橋律師的話聽進去,他盯著桌上的一點,動也不動,自無力地張合著的嘴巴裡流瀉出平板的聲音。“如果我們隻是一味地要求你不要再繼續調查下去,要求你不要告訴誠子任何事,我想也是沒用的吧。因此我願意將一切都說出來,請原諒我過去的隱瞞。”土井崎元從沙發上站起來,深深鞠躬致歉,先是對高橋律師,然後對著滋子。高橋律師伸出雙手撐住他的身體。“不要這樣,我和前畑小姐都無權接受你的道歉。”律師的語氣沉穩而有力,但是土井崎元的眼神依然空洞,他不是目光渙散,而是專心盯著隻有他才能看見的東西,他內心的某種東西。滋子明白了,自己確實是在進逼著眼前的這個人,可是現在他想說話,他想一吐為快,內心充滿著這樣的衝動。滋子不假思索地直接詢問:“你和你太太因為小茜的事被人勒索了吧?”土井崎元喪氣地慢慢眨了兩下眼睛,低下頭回答:“是的。”高橋律師一臉不悅地吐了一口氣。“對不起,先前沒跟律師坦承這件事。”土井崎元又再次道歉。律師默默地搖搖頭,緩緩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才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說:“我才要說對不起,你一定很難受吧。”土井崎元嘴角微微上揚,或許是想要苦笑吧。“不,律師,是我自作自受。”土井崎元的心情似乎更加低落,肩膀垂得更低,放在腿上的雙手也開始顫抖了起來,嚴重到幾乎無法交握。“沒辦法,我和內人都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我們彆無選擇。”說到這裡,他痛苦地用雙手掩住了臉。就像整個房間裡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一樣,四周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滋子沒有中斷,繼續說下去,“可以的話,請容我說出我的推測,如果不對的話,再請你指正,我想這樣你可能比較容易說出口。”土井崎元透過指縫,小聲地回答:“好,我知道了。”“那個人在小茜過世後,就馬上威脅你們了吧?”“你說得沒錯。”“從那時候開始到你們夫婦向警方自首為止,對方一直在勒索你們?”土井崎元低垂的頭用力點了兩下。“你們四處跟人借錢,雖然金額不是很高,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我們不斷付那種錢,以至於家裡的經濟越來越吃緊了。”“可是你們仍然答應對方的要求。”土井崎元說:“我們彆無選擇呀。”這是他第三次這麼說了。滋子直接切入核心問:“那個人應該就是小茜當時交往的對象吧?”滋子看見土井崎元的肩膀頓時僵住了。高橋律師瞪大了眼睛。“前畑小姐,你有什麼證據那麼說?”滋子緊盯著土井崎元繼續說:“就在昨天,我訪問到小茜初中時期交情很好的一名女性,她叫浦田鴿子。直到三年級開始和小茜疏離之前,她們是一起玩的好朋友。”“你還記得嗎?”滋子試著問。小茜的父親這才挺起身子,一手掩著臉,閉上了眼睛,在滋子的目光下,他說:“我聽女兒提起過這個朋友的名字……”“是嗎?浦田小姐目前在北千住車站附近經營一家小酒吧。她還記得跟小茜是好朋友那段時期的事。”由於這些都是滋子昨天才知道的內容,沒有寫在請高橋律師幫忙的信上,因此她簡短地說明。“為了避免誤會,我必須說清楚。這些事情是因為我表明了誠子小姐想要知道姐姐的過去,對方才說出來的,否則身為外人的我無論如何也無從調查起。願意開口的人都是因為體諒誠子小姐的心情。話又說回來,重提這些舊事,對誠子小姐不見得是好事,大家也都說最好不要這麼做。”土井崎元仍無法睜開眼睛,低聲說:“謝謝。”“附近鄰居至今應該還是很驚訝,大家都沒有任何懷疑,深信小茜是離家出走的。我想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小茜平常的行為,以及你們因她而起的痛心與煩惱。”土井崎元更加用力閉緊眼睛,用力咬住的嘴巴,幾乎看不到嘴唇。“因此我猜想……”滋子為了避免說得太快,深呼吸一口氣後才接著說,“在那種情況下,有誰會懷疑小茜的離家出走呢?小茜丟下自己跑去彆的地方、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消失無蹤,那是不可能的。會有誰深信小茜離家出走的說法是騙人的呢?有這種‘資格’的人會是誰?”除了小茜“全心全意”愛上的男朋友之外還會有誰?“他應該也沒有什麼具體的證據,因為沒有機會找到。他隻是有一種感覺,或者說是直覺比較恰當吧?”滋子問高橋律師。就在高橋律師板著一張臉準備開口時,土井崎元低吟道:“他說要把事情鬨大。”瞬間,滋子和律師雙雙倒抽了一口氣,彼此對看了一眼後,又一起轉向土井崎元。他依然頑固地閉著眼睛,仿佛不這麼做,就沒有勇氣麵對身處此地的自己。他的嘴巴卻不由自主地開始說明:“那家夥來到家裡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報警,那是在我動手殺了小茜的隔天。他說答應小茜要來接她一起出去,這種事在那之前也常有。小茜不管什麼時間,隻要對方一叫,隨時都會跟著出去,就算是半夜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和內人都罵過她,小茜就是不聽。那家夥的態度也仿佛小茜這樣是天經地義的。”土井崎元一口氣吐露出心事,就像是溺水般地喘息。“那家夥打從一開始就看扁我們。”土井崎元睜開眼睛,眼白充滿了血絲,直盯著桌子。不過在他眼中看見的應該是另外的東西。“那個家夥就是小茜叫他‘Shige’的少年吧?”“沒錯。”土井崎元點頭。他眼中死盯著的的確是“Shige”的臉,語氣就像是指著眼前說“那家夥就在那裡”。“知道他的名字嗎?”問話的人是高橋律師。“律師,我不知道。”土井崎元就像突然崩潰一般地笑了起來,“很好笑吧?我居然不知道,彼此交手了這麼久。”對方的確是叫“Shigeno”,但不知道全名。“那個名字還是好不容易才從小茜口中問出來的。我曾經逼問過小茜——和你交往的是高中生吧?他叫什麼名字?是哪所高中的學生?小茜很生氣回答,是誰有什麼關係?我高興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問那麼多乾嗎?小茜一臉凶惡地反問我。我說我要去那孩子家理論,說你們家的兒子老是跑來找我女兒,造成我們的困擾。沒想到她聽了大笑說,你才不敢呢,要做就去做呀,像你這種膽小鬼才不敢呢!Shige比你強多了。我也被女兒給看扁了。但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說的是真的,我的確沒有那種勇氣。儘管小茜的生活步調完全亂了,但是當時我們完全管不住。不管我們怎麼罵、或是哭著勸說她,說什麼都沒有用,她就是聽不進去。你們一定會覺得我們是一對沒用的父母吧,事實上也是如此。”滋子突然看著自己的手,發現雙手抖得很厲害。我才真的是沒用。“剛才說到那個叫Shige的少年,他在小茜過世的隔天跟平常一樣來家裡接她出去玩。”高橋律師將話題轉回來,“當時他大吵大鬨了嗎?”“沒有,當天他被我們打發回去了,我記得是騙他說小茜有事去親戚家了。”沒想到隔天Shige又來了。小茜回來了嗎?還沒有。她去哪裡了?是不是你們把小茜給送到哪裡去了?把小茜交出來!“當時他就一副想鬨事的樣子,我和內人實在是嚇壞了。”土井崎元笑著看著滋子,仿佛一旦開始笑就再也止不住,自嘲的嘴角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淒慘。“我們真是沒用,那樣一個小孩都比我們有膽量。彆看他一副不學好的樣子,直覺卻很敏銳,大概是自己壞事做儘,才會對彆人不欲人知的陰暗麵特彆敏感吧,他完全看穿了我和內人的心虛害怕。”一開始Shige懷疑土井崎夫婦為了不讓小茜跟他接近,故意將小茜送到彆的地方,於是不停地纏著他們想要問出小茜的下落。土井崎夫婦拚命地防守,他們很擔心謊話騙得過附近的鄰居,卻騙不過這個少年。“現在回想,當時實在很愚蠢。我和內人商量後,決定報警申請搜索失蹤人口,本以為那麼做之後,那家夥應該就會相信了,我們以為拿著搜索申請當後盾,堅持小茜是離家出走、不知道人在何處,那家夥就不會繼續上門吵了。於是那個周末一結束,我們立刻就去報警。當天到了很晚,Shige又找上門來,土井崎元依計行事。結果適得其反。”土井崎元大概是因為回想往事太痛苦,整個身體縮成一團。“那家夥說小茜不可能不跟我說一聲就離家出走,而且他好像已經知道了什麼,神情篤定得令我們害怕,他說不可能會有那種蠢事。”然後Shige使出了致命的一擊。“你們對小茜做了什麼?”“起初Shige隻是放手一搏,但我們夫妻動手殺死了自己的小孩,精神已經十分緊繃,到了隻要用針一刺,所有的神經就會應聲斷裂的程度。內人馬上就哭了出來,怎麼都勸不住。Shige瘋狂地指責我們,說要報警、要把事情鬨大。”那時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還是小學生的誠子正在睡覺,土井崎夫婦手足無措。Shige雖然大吵大鬨,但另一方麵卻也充分顯露出他的狡猾。如果此時鬨得太凶,畢竟夜深了,左鄰右舍恐怕會發現不對勁,為了不讓那種事情發生,Shige用心控製住事態的發展,土井崎元完全看在眼裡。“當時你難道不認為警方不會聽信那小鬼說的話嗎?”對於高橋律師的質問,土井崎元隻是搖頭。“以土井崎先生當時的狀態,大概無法做出那種判斷吧?”滋子說,“而且就算Shige是不良少年,這種情況下警方還是很有可能相信他的說法。假如警方想的跟我一樣,認為小茜不可能丟下男友就此離開,那麼Shige的說法的確很具有說服力。”就算警方隻是半信半疑,為了謹慎起見,勢必來到土井崎家訊問,到時候會怎樣呢?他們夫妻肯定撐不了五分鐘吧。“於是我低頭拜托他。”一如當時的光景重現,土井崎元顯得態度卑微。“小茜還有個妹妹,她妹妹太可憐了,請不要報警,不要說出來,不要把事情鬨大。我拚命磕頭拜托他。”勝負當下立知。你們把小茜怎麼了?遺體藏在哪裡?在Shige的逼問下,土井崎夫婦隻有從實招來,就在一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麵前全盤托出。“那家夥當時還說就算我不說出去,事情遲早還是會爆發的,我要為小茜報仇,我決定要報警,還當場做出準備離去的動作,我們隻好完全聽他擺布。”“他當場就開口要錢了嗎?”高橋律師問。土井崎元氣喘如牛,一手擦拭著臉,臉上隨即又冒出了冷汗。“沒有,那一天他說要和夥伴商量便離去了,跑來要錢是在隔天晚上。”“要多少?”土井崎元用力吞下口水,隻見喉結上下移動。“一百萬。”“他說要和夥伴商量嗎?他當時真的和其他人說過嗎?”“不知道。”他搖搖頭,“那個時候我不清楚,可是之後過了很久,除了那家夥外沒有其他人來要錢,我才開始懷疑應該是沒有彆人知道。”原來他想獨吞。高橋律師一臉嚴峻地點頭。滋子還是不解,不禁開口問:“小茜是Shige的女朋友,也是大家的偶像,她突然消失不見,其他夥伴應該也無法接受吧?”土井崎元看著滋子,眼神就跟剛來的時候一樣,變得空洞茫然,仿佛剛才充斥現場的悲憤、悔恨、自嘲等情緒都被那虛無空洞給吞噬了。“大概都被那家夥的花言巧語給說服了吧。”回答的聲音也很平板,“畢竟小茜是他的女人。”滋子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但還來不及弄清楚又在心中消失了。“難道你沒有質問他是怎麼跟同伴們說的嗎?”“因為沒有其他人找上門來,我們就沒有注意,何況也沒有餘力去管了。”他回答得很遲緩,仿佛虛無已經充滿他整個身體,並且開始操縱著他,“總之當時我和內人以為隻要給了他那一百萬,這種事就不會持續太久。我們總認為被發現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難道不是嗎?就算再怎麼壞,威脅勒索我們的也不過是個高中生呀。”他的表情無比驚恐,好像事情才發生不久。“沒錯,他隻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況且,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一直瞞得住。可是每一次我們都會想到誠子。為了誠子,能瞞多久就瞞多久,我們隻能一心這麼想,就這樣一直拖下去,我們隻能被牽著鼻子走,而那家夥漸漸也視為理所當然。”結果這種狀況就這麼持續了十六年,十六年的隱瞞與沉默。土井崎元顯得茫然恍惚,似乎回顧這十六年的歲月,自己也驚訝得難以置信,居然能夠持續十六年之久!“Shige也不再是高中生,而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高橋律師說的話,將滋子和土井崎元拉回現實。滋子之所以發起呆,是想到土井崎元和他太太在這十六年間,難道一次都沒有想要殺死這個用女兒的死來控製他們的Shige,好從此堵住他的嘴嗎?“你們就一直付他錢。”“是的。”“十六年來,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對方的勒索嗎?”滋子沒有預期會從土井崎元口中聽到自己之前用過的說法。“那家夥懂得如何讓我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覺得控製我們很好玩。”土井崎元如此低喃,眼神空洞,臉上浮現一絲淺笑。“律師,他甚至還對我說:‘老爹,你也真是努力呀。’”高橋律師看著滋子,眼神令人害怕。“前畑小姐,看來你的想象是對的。”滋子不知道還能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隻能默默地點頭。“你曾意識到時效的問題嗎?”“你是指警方介入案件的有效時間嗎?我知道刑事案件有十五年的時效。”他回答,“可是我們畢竟還有另一個女兒誠子在。”“Shige也知道嗎?”“他當然知道。時效快到期的時候,他還跟我確認說,就算不必再擔心警方,要是被妹妹知道這件事仍然不太好吧?”交錢給Shige的方式一如先前滋子的推測,每次都由Shige指定地點。時間不固定,有時甚至間隔半年之久。隻要他一開口土井崎夫婦就要備好現金交給他,有時他會重複指定同一個地點,所以他們才會帶著那些火柴盒回家。“那家夥會到酒廊、酒店喝酒,有時候因為當天得清償酒錢,就叫我們馬上送去。”“所以說金額每次都不一定囉?”“沒錯。”“有沒有留下記錄?”土井崎元搖搖頭。剛才都是高橋律師提問題,滋子隻能凝視著這個完全被打敗的父親。“被勒索的總額是多少錢,你難道沒有一個底嗎?”土井崎元稍微想了一下,抬眼看著高橋律師說:“不知道,我們儘可能不去想這件事。對不起。”說完後他又小聲地道歉。“金額最大的一次是多少錢呢?”土井崎元駝著背,眯起眼睛探索記憶。“大概是兩百萬吧。”“什麼時候的事?”“第二次還是第三次吧……”土井崎夫婦付完那筆錢存款也用完了。當時跟Shige說以後付不出錢了,Shige竟說:“就算隻有小錢也無所謂,看你們的誠意,能付多少就付多少,就這樣決定了。”土井崎元仿佛覺得很羞愧地更加縮起身體。“那家夥居然還敢說什麼誠意。”高橋律師氣得罵了出來。滋子這才開口問:“令尊不是留了一筆錢給你嗎?你太太在她父母賣掉大崎的房子時,多少也分到一些財產吧?”土井崎元茫然若失的臉上這時才出現驚慌的神情。“你連這些都知道。”“那筆錢也都被那家夥拿走了嗎?不過你拿到的那一筆應該是用作誠子小姐的結婚花費吧?”“是的……隻有那筆總算能用在誠子身上……我和內人……該怎麼說呢……好不容易才順利地……”“也就是長久以來,你們多少學會了如何和Shige打交道嗎?”土井崎元笑得有氣無力,他點頭說:“你說得對,也許是吧……”“Shige看起來很缺錢嗎?”高橋律師問,“那麼長的一段歲月,他的經濟狀況有起有落也是正常的。我隻是要問你大概的感覺,他是否真的很缺錢?比方說他是不是常常來跟你要錢呢?”“那倒不會。就像我剛才說的,他頂多隻是欠酒店的錢沒還而已。”“你知道他的工作和住址嗎?”土井崎元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換成自嘲的表情。“不,律師,我連那個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無從推測嗎?沒有一點線索嗎?至少一開始的時候應該知道他讀什麼學校吧?”律師才問到一半,土井崎元便開始搖頭,不斷地搖,律師問完了他還繼續搖。“你們從來沒有想到要調查嗎?”滋子問。終於他停止搖頭,視線停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和內人都認為這是老天對我們的懲罰,因此我們從來沒有想要逃避或是試著掙紮。”高橋律師歎了一口氣。滋子始終凝視著土井崎元目光渙散的表情。滋子倒也不是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對土井崎夫婦而言,隻要不斷付錢給Shige,就終會在某個時間點完全彌補殺死小茜的罪。雖然這個方法不對,甚至有些扭曲,但對他們夫妻來說卻是貨真價實的贖罪,而且又能不讓誠子發現他們的罪行,所以沒有理由停止,他們心裡的天秤因而能保持平衡。但就實際來看,不管他們再怎麼照Shige說的去做,夫妻倆的自責卻從未轉淡,罪惡也沒有因此減輕,隻是花錢買個錯覺。土井崎夫婦買到的不是Shige的沉默,他們用錢換來的隻是這種錯覺。“你們自首的時候,Shige應該很驚慌吧?他跟你們說過什麼嗎?”律師問。土井崎元的視線依然看著半空中,慢慢地搖搖頭。“他沒有跟我們聯絡。”“完全沒有嗎?”“是的,在那之後一次都沒有。”滋子無法相信,她很清楚高橋律師同樣也在懷疑。“你們被警方扣留時當然無法聯絡,但是之後他應該有辦法跟你們聯絡呀。”他隻要看電視新聞,就能掌握土井崎夫婦的動向吧?“你們會自首是因為發生了火災,可以說是偶發的事故,Shige應該十分驚訝吧。‘居然敢背著我任意行動!’他應該會如此抗議才對吧,如果我是他肯定會這麼做。”這對高橋律師來說,算是僭越身份的發言,可是土井崎元隻是不發一語地猛搖頭。滋子也挑釁說:“他就算沒有跟你們聯絡,應該也會想要跟誠子小姐聯絡吧?”土井崎元的眼神突然變得有神,他立刻抬頭看著滋子。“有這種事嗎?是誠子說的嗎?什麼時候?誠子……被那個男人……”他站起身差點就要抓住滋子,律師趕緊製止他。“這不是真的,誠子什麼都不知道,剛才是我的推測。”“真的嗎?誠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是的。”滋子用力點頭說,“隻是我擔心今後有可能會發生那種事。一個以支配彆人為樂的人,其實很會打些壞主意的。”土井崎元目不轉睛地盯著滋子,滋子也看著他。“他會對誠子……做什麼呢?”身為父親的他目光凍結,聲音中充滿了恐懼,“事到如今,他還能對那孩子說些什麼呢?”滋子有點被嚇到,身子往後退。她知道用力一敲肯定能敲出什麼聲音,卻沒想到敲了之後發出了超出預期、沉重且巨大的聲響,音色也跟預料的不一樣,為什麼呢?高橋律師似乎自行推測出原因,迅速地提問:“Shige以前是否曾經想對誠子做什麼事?”土井崎元看著滋子,表情越來越僵硬,高橋律師喊了他好幾次,甚至用力抓他的手,他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對誠子嗎?”他嘴巴顫動地反問,點了兩三下頭,喉結上下移動,“我一不小心跟那個男人說誠子即將要結婚,我想幫誠子辦個像樣的婚禮,付不起那男人所要的錢,總之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滋子插嘴說:“Shige又來要錢,你送過去,當時無法給足他要的金額,必須說明理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所以說應該是去年的事囉?”“嗯,沒錯。大概是年底的時候吧。”他用手抹去額頭和鼻子上的汗水,旋即又趕緊往西裝褲上擦抹。“在那之前,他有一陣子沒有跟我們聯絡。該怎麼說呢,因為隔了很久,他突然再次出現,讓我感到絕望,心理上一時間沒有調適過來,唉!真不該說出誠子即將結婚的事。”“你是說他很久沒有來勒索你們嗎?”土井崎元一邊點頭,手仍慣性地在褲子上擦抹。“有一陣子是指多久?三個月還是一年?”“當時間隔了有三年之久吧。”真是令人驚訝!連高橋律師的表情都起了變化,他微微探出身子反問:“你說的絕望,是因為他三年都沒有聯絡,你們正慶幸被勒索的噩夢已經結束了,突然間他又出現嗎?”“是的,律師,我的確有那種心情。”說完後,又趕緊搖頭否決道,“可是我也跟內人說最好不要有那種想法,因為先前也有類似的經驗,大約有一年的時間他都沒有出現。”然後Shige就像突然想起來一樣,繼續勒索。就在他們夫妻倆開始稍稍覺得安心的時候,在他們開始生出希望,以為可以從被勒索的狀態中解放的時候……“這就是那個男人的手法,對他而言就像遊戲,玩弄著我們。”土井崎元說得咬牙切齒。滋子認為Shige有著土井崎元所說的虐待狂傾向,但應該還不止於此。這個叫Shige的男人也有他自己的私人生活,因此無法成天管著土井崎夫婦,也或許那段時期他根本無從管起?畢竟長達十六年,Shige的人生當然也會有起落與變化。“會不會是被警察抓去了?”高橋律師輕易地說出推論,馬上又道歉說不好意思,自己不該如此任意猜測。“不過這也不無可能,也許他在其他地方犯了什麼罪。”“光憑想象也毫無幫助呀。”土井崎元用茫然虛無的眼神輪流看著律師和滋子。“結果呢,Shige他做了什麼嗎?”滋子問。“他要誠子取消婚禮。”律師露出嚴厲的表情問:“他說什麼?”“他還說要誠子跟他結婚。”這一次換成滋子點頭說:“像Shige那種男人,說出這種話一點也不稀奇,以前他是否也開過口要求跟誠子見麵?”土井崎元嘴唇依然顫動著,額頭上滿是汗水。“有……有過。”我要跟誠子見麵!叫誠子拿錢過來!Shige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從誠子上高中開始,也就是正當她花樣年華的時期。“他平常講話總是很不正經,聽不出來他到底哪些話是真的,但隻要他提出要求,我們就儘量想辦法滿足他,唯有這件事絕對不讓步。每次他提出要誠子出麵的要求,我們除了堅決不同意之外還很嚴厲地反抗說:‘如果你敢動誠子一根寒毛,我們也不會再坐以待斃,乾脆去跟警察自首,說出一切。’”土井崎元已有所覺悟,也有了必要時的因應之策。“每當我們這麼說,那男人立刻又嬉皮笑臉說:‘我是開玩笑的,乾嗎那麼緊張。’當時我以為這些都隻是那男人惡劣的作弄手段……因為隻要我那麼一說,他就會立即退縮,可是內人卻害怕不已。”土井崎夫婦看著越大越漂亮的誠子,卻不能讓她知道真相,隻能偷偷地隱藏住內心的掛念與不安。“他說要誠子取消婚禮,你怎麼辦呢?”“我當然拒絕了,那還用說。”土井崎元如今回想起來依然十分氣憤,握緊了拳頭,“那個男人當時已經結婚了,居然還有臉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滋子望向高橋律師,律師也起疑地眨了眨眼。“Shige娶老婆了嗎?不過就他的年齡來說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那也不是什麼正常的婚姻。那個男人都是騙女人跟他結婚,說些花言巧語,入了女方的戶籍,可以換一個姓,變換另一個身份。這麼一來就可以隱瞞那些不好的過去,也容易向銀行借貸。這些都是他本人說的,我不知道聽過多少次,應該錯不了。”“哦……”律師發出一聲感歎,“原來如此,其實銀行隻要仔細調查,這種偽裝手法很容易就會被識破的,但是這種手法很方便就是了。”“他貸款要用在哪裡呢?”滋子問,“該不會是房屋貸款吧?”“那個男人好像在做什麼生意,至少他是這麼向我們炫耀的,說自己是總經理,不過我想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公司,隻是他要做事業,總是需要資金吧。”“可是他從來沒想從你身上勒索這筆資金嗎?”土井崎元顯得有些焦躁。“那是因為他知道我們家沒錢。我跟他說了好幾次,假如他獅子大開口逼得我得去借高利貸,到時候事跡敗露了,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Shige並非有頭腦的人,隻是有些小聰明,懂得算計。”土井崎元憤恨地說明。“而且那個男人大概是有親戚還是其他什麼後台供他錢,他說是他做生意的後盾。”“這也是他本人說的嗎?”“豈止這麼說,他還覺得很得意呢。”“關於他的後台,他曾說出具體的人名嗎?”“我知道是他的親戚還是朋友,更詳細的就不知道了。”高橋律師輕輕揮手製止滋子繼續問下去。“話題回到前麵,所以說那個叫Shige的男人為了取得新身份,經常結婚和離婚嗎?”“好像是吧。”說完後,土井崎元這才稍稍露出愉快的表情補充說,“我看應該是女人受不了他而跑了,他不得已才離婚的吧?”律師點頭說:“很有可能。那麼他想和誠子小姐結婚也是基於同樣的企圖,當然他對誠子小姐也早就心懷不軌吧?”土井崎元似乎連開口說出來都害怕,默默地點頭。“你說那次聯絡是在去年年底,意思是在十二月嗎?”“應該是吧……”“還記得日期嗎?”“日期很重要嗎?”土井崎元變得很敏感,眼眸深處湧生新的不安,“那一天有什麼問題嗎?”律師像是要安撫他的心情,微笑著說:“沒什麼。隻是如果是十二月九日以後,小茜的事件已經過了時效,我以為你和夫人應該會意識到這一點才對。”不愧是專家,必要的時候難以啟齒的問題一樣開得了口。滋子凝視著被問到重點卻無法回答的土井崎元的側臉。土井崎元嘴角輕顫,避開他人視線,艱難地開口低喃著:“律師是想說我和內人每天都數著日子等待時效過去吧?”律師保持溫和的表情,平靜地回答:“我沒有那個意思,隻是認為有所意識乃是人情之常。”土井崎元低著頭。高橋律師看著滋子。“Shige當然也會意識到時效結束的日期才對。”對他而言,那是好玩的遊戲結束之日。“我認為他提出無理的要求,要誠子取消婚禮跟自己結婚,應該是在十二月八日以前吧?他很清楚,一旦時效過去,提出這種要求肯定會被你拒絕。可是如果在時效即將到期之前,會怎麼樣呢?假如在隻剩下幾天,甚至是幾十小時之前威脅說如果不答應就告訴警察的話,你和夫人應該無法保持冷靜吧?”“我們……”土井崎元的聲音沙啞。高橋律師仍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請彆誤會,你們的決心會因此動搖也是合理的,那也是人情之常。”滋子也用力點頭企圖讓土井崎元看清楚。“每次Shige試圖將魔爪伸向誠子小姐時,你們就嚴詞告誡說如果他敢那麼做,你們就要向警方自首,嚇阻了他,當然也牽製了他,因此你們才能一直保護著誠子小姐,讓誠子小姐這十五年來可以完全不知內情好好生活。沒錯吧?”麵對這樣的反問,土井崎元點頭的同時閉上了眼睛。“我不認為你們的決心是假的。與其要犧牲誠子小姐,你們寧可選擇公開秘密,這樣的心意是真實的。而且真要實行,也需要極大的勇氣,尤其是隨著秘密被隱瞞的歲月越久,用來破壞那種狀態的動力就必須更強大,這一點你們應該有感受。”Shige也很清楚這一點。“也因此他會在最後關頭,說難聽點就像是放最後一個屁,提出想跟誠子結婚的要求。他很清楚,隻要時效一過,他就無法像過去一樣隨意玩弄你們。”所以Shige要求和誠子結婚應該是在十二月八日以前。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們甘願事情被揭露嗎?究竟是為了什麼隱忍了十五年?把誠子交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呢?乖乖照我的話去做,我就讓你們平安地過完剩下的幾天、幾十個小時。“我真的不太記得了,”土井崎元依然小聲低喃著抗辯,“可是聽律師這麼說,感覺又好像真的是那樣。”我還記得,怎麼可能忘記。我和內人都很期待時效過期的那一天到來——土井崎元就是無法如此承認。從他身上透露出一種頑固的意誌,好像在說我不是害怕被問罪才花錢買沉默的。一切都是為了另一個女兒誠子。“照理說那一次Shige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棄吧?”對他而言,那是最後的機會。“能夠擊退他,肯定很費力,你做得很好。”高橋律師的語氣既像是讚美也像是慰勞,滋子覺得再適合不過了。“那個時候誠子她……”土井崎元說,“剛試完婚紗的打樣。”律師悄悄地和滋子對看了一眼。“親家母說,嫁到他們井上家的媳婦,怎麼可以穿借來的禮服,所以我們才決定要訂做。”“婚禮是在今年新年剛過的時候吧?”“一月八日,時間很趕。起初我們很反對,可是誠子他們小兩口選的結婚會場隻有那天有空。”土井崎元看到了忙著籌備婚禮的誠子,看到了和達夫在一起顯得很幸福的誠子,也看到女兒試穿婚紗的模樣。“律師有女兒嗎?”土井崎元問。突如其來的私人問題讓高橋律師睜大了眼睛,但他還是回答了:“沒有,我隻有兒子。”“是嗎。”土井崎元緩緩地說,“你假如有適婚年齡的女兒就能理解。那種男人居然要我把誠子嫁給他……”空洞的眼睛深處瞬間浮現一絲強韌的怒意,旋即又消失。“所以我必須擊退他。”土井崎元平靜地補充。“也許因為職業的關係,律師對於法律效力、警方的動作等,總是會比我想得更多。可是我和內人都不怕警察,甚至還覺得乾脆認罪受罰,心裡會比較好過,唯一害怕的就是讓誠子知道。”我們為了誠子而花錢買下Shige的沉默,實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與其那樣用儘全力隱瞞了十五年,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當初我們就應該向警方自首才對,土井崎元最後如此表示。“可是……”滋子忍不住高聲說,“結果你們還不是在四月二十日自首了嗎?明知道這麼做會讓誠子知道一切,還是自首了。”“那是因為……”土井崎元像是泄了氣一樣地低垂著頭,“我們認為事情已經瞞不住了,一旦燒毀的房子被挖開後,就什麼都完了。”“可是又不一定會被完全挖開呀。”“我們已經那麼認定了。”“結果誠子小姐也因此離婚了,你知道嗎?難道你們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嗎?”土井崎元隻深深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其實滋子也不強求他回答。高橋律師輕咳一聲後喚多田過來,一看到秘書從屏風後麵探出頭,他便用手勢指示添新茶水。滋子此時瞥見多田的臉色鐵青。“時效過了之後,你們還是擔心誠子小姐會知道,因此Shige還是繼續向你們勒索,沒錯吧?”高橋律師仿佛確認般詢問,“可是這些年來的噩夢在四月二十日你們出麵自首後便都結束了,從此Shige沒有跟你們接觸,我說得沒錯吧?”“是的,你說得沒錯。”“真的是一次都沒有聯絡嗎?”土井崎元沒有看質問他的律師,而是轉向滋子。“那個男人有沒有接近誠子?你應該知道,誠子真的沒事吧?”“她沒事。今後我也會提醒她注意這一點,隻是在那之前得先跟誠子小姐說明情況才行。”土井崎元狼狽得幾乎快坐不穩。“沒有必要跟她說明……”“不行,繼續隱瞞下去是沒有用的。”土井崎元猛然站立起來尖聲地大喊:“我不是拜托過你不要跟誠子說嗎?你這樣子是違反約定。”他激動得口沫橫飛。“到目前為止我和內人都認為隻要有律師在就不必擔心誠子的安危。萬一那個男人在誠子身邊徘徊,或是有奇怪的人跑去跟誠子說些什麼,誠子就會跟律師商量想辦法趕走對方。”他用哀求的眼神看著高橋律師。律師大概是故意的吧,竟對他發出的求救毫無反應。“就像這樣不是很好嗎?隻要……”土井崎元手指著滋子,“隻要你不多管閒事,一切就跟過去一樣,誠子什麼都不會知道。我不就是為了這樣,才答應你說出一切的嗎?”滋子挺直身體,仰望著土井崎元。他就跟站在後麵手拿托盤和茶壺的多田一樣,臉色十分蒼白。“為什麼非得隱瞞不可?”滋子始終想問清楚這個問題。“這一點你……難道不明白嗎?”“Shige無論如何都會設法找到誠子小姐,將你們付他錢的事說出來,我當然也知道你會這麼擔心。可是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那種人一旦嘗過掌控彆人的滋味,是會想方設法繼續玩這種遊戲的,他們已經沉溺在這種邪惡的樂趣中,就像中毒一樣。”你的父母為了逃避殺害姐姐的罪刑,在有效時效內一直付我錢,叫我不要說出去。那種偷偷摸摸、卑賤下作的樣子,實在是夠難看。儘管滋子不知道他的身材、容貌,但腦海中仍浮現出那家夥一臉嬉笑對著誠子說明一切,享受著她的痛苦,傷害、玩弄著她的表情的場景。土井崎元的腦海中肯定也出現同樣的畫麵,因為此時他臉色蒼白,白色眼球上布滿了血絲。“Shige不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誠子小姐很有魅力,人又長得漂亮,Shige本來就對她十分感興趣。既然你們現在已經離開誠子小姐身邊,或許對他而言正是可以垂涎的最好時機。他是會這麼想的人,我想最清楚這一點的應該是土井崎元先生你不是嗎?”儘管滋子該生氣的對象不是眼前這位不幸的父親,但她還是怒火中燒。“為了避免那種事,最好的方法隻有一個,就是由你親口對誠子小姐說出真相。”土井崎元僵在那裡,隻能猛搖頭。多田想要說話卻又放棄了,高橋律師則是始終凝視著滋子和土井崎元。“你自己也說了,並不害怕接受刑事審判,甚至還覺得接受責罰心裡會比較好過些,你們這十五年來之所以保持沉默守住秘密,隻是為了不想讓誠子知道。這些苦難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一切都是為了不想讓誠子悲傷,不想傷害誠子。“過去那麼做也許可以,可是現在保持沉默這個方法已經行不通了,證據就是誠子小姐雇用我幫忙調查,她想知道小茜為什麼會死,為什麼你們非得要動手殺死小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肯告訴她真相,讓誠子小姐覺得很痛苦。請告訴她吧!”滋子鼓勵對方,拚命向對方訴求,“這件事隻有你和夫人能做。請不要逃避,想想怎麼做才是真正為了誠子小姐好。”臉上失去血色,呆立在那裡的土井崎元,整個人好像突然又縮小了一兩圈,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樣,身體無助地前後搖晃。高橋律師站起來,雙手抓住他的肩膀,讓他慢慢地坐下。“一下子彆太勉強,”律師說,“這都需要時間的,事到如今也不急在一時吧。”律師輕拍他的肩膀後放手。土井崎元一如接收到什麼暗號般,應聲低下頭。多田擔心土井崎元無法一個人回去,便陪他走到車站。高橋律師與滋子默默地喝著桌上已涼掉的茶。“不過話又說回來,”律師開口說,“你還真是厲害嘛。”滋子心裡明白對方不是真的在褒獎自己。土井崎元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痛哭流淚,大概是所有的淚水早已哭乾了吧。他垂著頭、縮著身體,幾乎要鑽到桌子底下,仿佛想儘可能讓自己縮小、當場消失。高橋律師和秘書多田這一對舅舅外甥仍然態度謹慎地保持沉默,守護著土井崎元。隻是滋子覺得那樣的沉默反而更容易令他逃離現實,於是開始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她提到了土井崎元以前的同事、北千住家附近的鄰居、浦田鴿子、小茜的班主任老師生方芳江、加藤紙業的加藤總經理,大家都很關心土井崎夫婦的狀況,對事情的發展感到驚訝,心中雖然抱著解不開的疑問,卻也為土井崎夫婦傷心難過。這個世界至今依然在轉動,也許不是照你們所希望的方式在運轉著,但是你們夫妻倆並非孤獨地墜落在冰封的世界裡。滋子拚命想傳達這一點。說著說著,滋子看見土井崎元一點一點地開始坐直身體,受到這景象的鼓舞,滋子又繼續再接再厲。“加藤先生,他還好吧?”直到依然垂著頭的土井崎元這麼問為止,滋子一個人至少講了三十分鐘。“我是打電話去打擾他的,並沒有見到本人,不過聽聲音感覺應該很好,我還聽到應該是他的家人在喊他的聲音。”“他呀……”土井崎元用手擦臉,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說,“跟我一樣,家裡的孩子不學好。”滋子心想,果然沒錯,原來加藤宣夫說的不能當做事不關己,是這個意思。“他兒子當時交了壞朋友——這一點也跟小茜一樣。有一天晚上他在新宿還是澀穀一帶的鬨區鬼混,跟彆的不良幫派杠上了,還打死人。”結果進了少年管教所。“我們聽到對方小孩變壞的情形,兩個父親不知不覺便開始彼此訴苦,因而常常相約一起喝酒。隻是後來他兒子走到那種地步,我的同情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了。”兩人大概是因此而停止來往。“他們家惹是生非的那個孩子好像是老二吧。”“我聽他說那孩子好像跟小茜的年紀一樣?”“你知道?加藤先生居然連這些都跟你說了。”土井崎元大概是平複了激動的情緒,心情較和緩了吧,他開始緩緩地訴說。“畢竟我也很擔心小茜的將來。”不能當做事不關己,土井崎元也說出同樣的話。“加藤先生家的老二發生那件事時,他的大女兒正好在找工作,他們家很擔心她的前途會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畢竟在日本,家裡隻要有一個小孩闖了禍,其他家人都要跟著受苦。”土井崎元感慨良深地低喃過後,突然突兀地笑了起來。“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足以構成我殺死小茜的理由吧。”他說完看著滋子,眼睛依然通紅。“如果換作是你,見到誠子,要跟她說這些話,你說得出口嗎?”滋子還來不及回答,他又繼續追問。“為什麼我們要殺死你姐姐,因為有這種不像話的姐姐,會影響到你的未來。我們可以這麼說嗎?我們可以說都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嗎?”“土井崎先生……”“不,不對。”土井崎元就像是獨角戲的演員兀自做著表情和動作,繼續說道,“爸爸媽媽用過各種方法管教你姐姐,已經受夠了,我們決定不要小茜,隻要有你一個女兒就好了。這麼說,誠子聽了會高興嗎?”怎麼樣呢?你說呀?你會怎麼想呢?“還是要這麼說呢,爸爸一時間壞了,不顧一切地動了手;還是要說,像小茜這種人對社會沒有用,也隻會造成我們一家人的困擾,身為父母的我們要負起責任解決她。怎麼樣?你覺得哪一種說法比較合理?殺死女兒的父母該如何對另一個活著的女兒解釋呢?要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家好嗎?你說呢?”“我、不、能、見、她。”土井崎元痛苦萬分地擠出這五個字。“我不能跟誠子見麵。我拿什麼臉去見她?我該怎麼說?說什麼我們隻要說出真相,那孩子就能得到救贖,這根本隻是你這種外人恣意的妄想!”土井崎元之後直到他開門離去為止,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到最後你還要讓土井崎先生說那些他不想說出口的話,這下你該知道自己做得有多過分,也該稍微得到教訓了吧?”滋子為了假裝沒有聽見律師這番嚴厲的訓話,隻好用手抵著額頭遮住了臉。“沒有誰的人生是輕鬆的呀。”高橋律師如此低喃。他的這句話聽起來既不像是對滋子的安慰,也不像是自我辯護。不久,多田回來了。“他一直不肯拿乘車優惠券,我隻好交給了司機。我還是讓他坐出租車回去了。”多田說,“我擔心萬一他在月台上想不開就糟了。”“你真細心,辛苦了。”假如小鳥會生氣的話,表情應該就跟現在的多田一樣,他瞪著滋子,像小學生一樣嘟著嘴巴。“都怪你說那些話,出了事你負責嗎?”滋子默默地聳肩,律師在一旁忍住笑。“你要怎麼向誠子小姐報告呢?”“唉,該怎麼說好呢?”“前畑小姐,我覺得你應該反省一下比較好。”“你說這種話才是多餘的吧。”儘管被舅舅如此告誡,多田仍然一臉的不滿。“你也是……”高橋律師說,表情柔和了一些,“畢竟過去曾經接觸過重大案件,總應該明白吧,像這種事想要全部厘清,讓每個人都心平氣和地接受是不可能的。”“難道連作為理想都不行嗎?”“不行。”對方立刻回答,“誠子小姐今後必須花很長的時間慢慢整理她的人生,彆人沒有辦法救她,也不是靠某人自白就能獲得解決的。”這一點滋子也知道,可是……“關於恐嚇者的存在,你的推測是對的。隻是我以前就察覺土井崎夫婦好像有什麼事情隱瞞沒說——我可不是不甘心輸給你才這麼說的喲。”“可是律師卻沒有追究。”“因為沒有必要,而且我覺得就算追究,那也是對任何人都沒有幫助的秘密吧。即便是現在,我仍這麼認為。”那是什麼意思呢?滋子側著頭思索。反倒是多田開口問:“那是什麼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即使像這樣不斷追究,土井崎先生今天也沒有將全部的實情說出來。”高橋律師說。多田睜大眼睛說:“什麼?我在旁邊都聽到了呀,我並沒有那種感覺。”“這就是欠缺經驗呀。”“是Shige吧?”滋子不禁又開始熱衷了起來,“應該是跟他有關的事吧?其他的我就想不到還有什麼疑點了……”“Stop!”律師舉起手。“夠了。你猜對了,算你獲勝。我想是到了該收網的時候了。”高橋律師用前所未有的親切態度勸告滋子。滋子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那天晚上昭二回到家時,滋子仍坐在桌前聽著從數字錄音機裡傳出來的土井崎元的聲音。不知道是第幾遍了,滋子聽得都忘記了時間,直到昭二大聲叫她,她才回過神來。“啊,對不起。”昭二瞄了一眼什麼都沒有的廚房,故意麵露慍色,然後開始撥打電話。“兩份起司,加大蒜和意大利香腸。”原來他是打給比薩店。滋子忙著追加說還要色拉。“我有個好老公,真是幸福。”“少來這一套。那是什麼?”昭二指著數字錄音機問,“這是誰的聲音?”“誠子的爸爸。”昭二一聽跳了起來。“你們見過麵了嗎?”“是呀,事情突然有了很大的進展。”昭二神色緊張地站在迷你錄音機前。“那……怎麼樣?想問的都問到了嗎?滋子你不是有很多想法嗎?可以讓我聽聽嗎?”滋子用手臂擋住靠過來的他,一把將錄音機攥在手裡。“你先發誓,絕對不跟其他人說。”“你把我當成誰了呀,我可是前畑滋子的老公啊。”儘管這麼說,昭二還是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樣子。“虧你居然還想到錄音。”“我是偷錄的。”滋子開始這項調查以來,凡出門在外一定會將數字錄音機放在包裡,一旦有必要就偷偷按下開關。數字錄音機容量大,使用時又沒有聲音,實在很方便。假如九年前就有這種機器,可以偷偷錄下相關人士的所有聲音,之後不斷地重複聽,直到心滿意足為止,或許滋子就能提出更聰明的對策,也許有人可以因此存活。不過事到如今多想也無益,隻是每次使用這機器時,滋子都會這麼想。當然,也必須要有聽出謊言、秘密、欺騙的功力才行,高橋律師說得沒錯。除了比薩送達時中斷幾分鐘外,滋子夫妻倆一直默默地聽著錄音。聽到一半,昭二停止吃東西改喝啤酒,直到他聽到土井崎元激動地怒罵滋子的那一段才放下酒杯。昭二的一張大臉變成了送進烤箱前的起司般黃澄澄的顏色。“真是令人意外呀,這世界上居然有這種事。你打算怎麼對誠子說?”昭二擔心地問道。首先就想到這一點,這就是昭二之所以為昭二。“你會提起見到她父親的事嗎?”“還不知道,該說到什麼程度,我也還要想一下。”昭二一手抓起冷掉的比薩塞進嘴裡,大口咬餅、咕嚕咕嚕地喝酒。滋子新開了一罐啤酒,然後說出土井崎元離開後,她和高橋律師談話的內容。“高橋律師認為土井崎元還有些事情沒有說出來嗎?”昭二低喃後,再次停止咀嚼,開始發表意見說,“我總覺得土井崎元應該還知道更多有關Shige那家夥的事。”“為什麼?”“因為連對方的身份、全名都搞不清楚,卻能說出那家夥那麼多事,不是很怪嗎?他說Shige還有其他金錢來源,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問出來的事情呀,還有他頻繁結婚離婚換取新的戶籍身份也是。我猜高橋律師心裡應該也是那麼想吧?”對於昭二的分析,滋子個人則是投一半讚成票,一半廢票。“我想這一點很難判斷吧。Shige又不是笨蛋,應該不會主動跟土井崎元表明身份吧?可是他又對土井崎元說了一堆關於自己的事,假設他期待這些可以達到某種效果,反過來看你不覺得他刻意在宣揚什麼嗎?”“宣揚?怎麼說呢?”“就是讓對方認為他很厲害,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強調自己不好惹嗎?”“那是其中一點。”“可是他不是不缺錢用嗎?”“那應該也是Shige的虛榮心吧,他想表現出‘我可不是因為沒錢花才來跟你們要錢的’。”假如不這麼強調,就會讓恐嚇者淪為悲慘的“勒索者”,也會讓支配遊戲的快感減弱不少。回到家和熟悉的昭二麵對麵坐著,滋子總算恢複了冷靜,頭腦開始發揮作用。“可是我可能漏掉了一個重點——這個遊戲開始的時候,Shige還隻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那又怎麼樣?”“土井崎元被一個小鬼那樣擺布,恐怕事情並不那麼單純吧?就算對方再怎麼壞,就算被抓住把柄,在土井崎夫婦眼裡,Shige不過是小孩子呀。”昭二明顯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就算是小鬼,也可能是很難對付的壞蛋呀。”“話是沒錯……”滋子拿起手上的比薩咬了一口,又放回盤子,“Shige為什麼沒有對誠子下手呢?”“你在胡說些什麼!”隻見昭二一臉的驚慌,“乾嗎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不要亂說。”滋子冷靜地說:“我沒有亂說。像Shige那種小鬼沒有想到利用自己的優勢對誠子下手,反而才顯得奇怪,你不認為嗎?”“所以土井崎元才要挺身保護她呀。”昭二不平地辯護後,突然眼睛一亮,“高橋律師暗示的會不會就是這件事?土井崎元和Shige曾經為了誠子發生過不能告訴你們的激烈爭執。所以高橋律師才會跟你說事到如今不要問那件事,不要逼他說出來。”滋子完全忘記比薩的存在,凝視著丈夫的臉。“激烈的爭執?”“嗯,沒錯。”“難說不會發展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激烈爭執。”昭二嚇壞了,口沫橫飛地說:“我可沒有那麼說呀,土井崎元從頭到尾都是抱著與其犧牲誠子,寧可去自首的決心跟對方談判的。”“聽到那種話,Shige就會認輸嗎?一個不把大人看在眼裡的小鬼,他可不會像我們這樣,凡事都要深思熟慮之後才行動,而是衝動地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是嗎?他如果貿然地對誠子下手的話會怎麼樣?事後土井崎元才對誠子說明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對不起你,我現在就去自首,這樣能安慰得了誠子嗎?”說不定誠子還會反過來製止父母去自首,從此一家三口隻有任Shige予取予求,還是說……還是說……他們選擇反擊呢?“我要是土井崎夫婦,看到誠子被那家夥欺負,才不會去自首,而是殺了他。”用殺死小茜的那雙手。“你這個女人怎麼想的都是那麼恐怖的事呀。”滋子不屑地對著如此低喃的昭二冷哼一聲,模仿起他剛才說的話:“你以為我是誰呀。”“的確。”昭二點頭說,“這一點倒是忘了,的確沒錯。”接著又改變心意補充,“不過那也是為人父母的心情呀。”滋子低吟說:“Shige還活著嗎?”“喂!喂!等一下!你這想法未免跳太快了吧。”“不,他一直都還活著。因為阿等遇到了他,可是……”滋子的心裡就是無法釋然。土井崎元的自白並不完全,有些事他沒有說出來,他還隱瞞著什麼。滋子隻能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