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不如一起歸去 48(1 / 1)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晚上十一點十九分馬克拉了張椅子也坐下來,就坐在他祖母麵前。他從口袋裡,緩緩拿出柯瑪蒂交給他的那個被撕毀的信封,把它放在自己麵前。兩個藍色信封。各自麵前各有一個。“我知道柯瑪蒂也有一份。”妮可輕聲說,“這是當然的了,但我想她並不知道爵爺也給了我一份。”“你說得對。”馬克說,“她並不知道。”妮可用白色的手帕擦了擦雙眼。“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馬克彆無選擇。他正是為此而來,就是來把話講開。他講了很久,講到自己去柯家的事,簡單敘述了爵輕信劄記的內容、最後的幾頁、DNA比對報告、爵爺的內疚,等等。他隻跳過一件事,即爵爺的命案。一種說不上來的尷尬,使他無法就這麼把這件事告訴他祖母。這樣太唐突了。他必須先審慎思考,反芻一下爵爺的劄記內容。回到原點,把一切重新檢視一遍。妮可用手帕捂住嘴巴,咳嗽了一下。“馬克,爵輕信在他劄記裡並不算說謊,但他也並沒有說出完整的真相。事實其實有點出入。輕信總喜歡添油加醋一番……”妮可的語氣,當作爵爺仍在人世一樣,令馬克心酸。“麗莉的十五歲生日時,”他說,“我也在現場。我都看到了,也仍記得很清楚。我記得生日禮物是個一碰就碎的花瓶,割傷了麗莉的手指,爵爺一麵撿拾碎片,一麵道歉……”“沒錯,你說得對,但他沒提後來的事。”馬克臉色發白。“後來的事?”“你還記得嗎,馬克,後來你和米莉出門了。你們去馬儂家,慶祝她的十五歲生日,玩到半夜以後才回來……”馬克把手放在被撕毀的藍色信封上。他焦躁地把它在桌上推來推去。妮可又咳了一下,想清喉嚨,但聲音依然沙啞。她接著說:“家裡隻剩下我和輕信。他坐在沙發上喝水果酒,我則在洗碗盤。一麵洗,一麵哭……”“你……你在哭?”“馬克,我可不是笨蛋。輕信領柯家的錢,替柯家辦事。我也覺得她遲早有一天會要求進行DNA比對。她本來就有權這麼做。換作我是她,我也會這樣……但不是用這種方式。這種手法太拙劣了。一個包裝成生日禮物的陷阱。麗莉生日時,輕信是我們唯一邀請來家中做客的朋友……”馬克感到越來越尷尬了。從前,祖母從來不曾這樣和他說心裡話。“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一看到米莉流血和看到輕信收拾碎玻璃……我就發現了。笨手笨腳的輕信呀,他還不如帶針筒和止血帶來算了,還不如坦坦蕩蕩的。我也隻要求他這樣而已。這是從一開始,我們就說好了的:我願意讓他進我們家門,但他所調查到的內容,也都必須讓我知道。”“他不是說到做到了嗎?他給了你一份報告的副本……”妮可的眼眶再度溢滿淚水。“不完全是,馬克。不完全是。他說到做到了,隻差一件事。我一麵洗碗盤,一麵掉眼淚。然後我頓時下了決心。這時剛洗好一把刀,我心一橫,在小指上劃了一刀。隻是個小傷口,足以流幾滴血而已。我把手指包紮好以後,端了個小酒杯去給輕信,杯裡裝了我幾毫升的鮮血。他一看到就明白了,他並不是笨蛋。”“他有什麼反應?”妮可首度破涕為笑。“他呀,有點生氣,像個惱羞成怒的小孩子。但輕信並不是壞人。他道了歉,並承認自己的行為很幼稚。他的態度幾乎要令我感動了。他答應我會替瑪蒂做柯家的比對化驗,也會替我做韋家的比對化驗。然後……”妮可又咳嗽了,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哽在喉嚨。馬克猶豫了,他感到越來越尷尬:“妮可……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白色手帕在妮可手中揪成一團。“你真的想知道?畢竟,這不是什麼罪過。而且輕信應該也不會寫在他的劄記裡。”不,其實,馬克並不是真的想知道。妮可任由自己淚流滿麵,連擦拭都不擦拭了。“這天晚上,我們做愛了。你們出去慶生的時候,我們在家裡做愛,像老夫老妻一樣。這是第一次。自從你祖父過世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爵輕信喜歡我很多年了。他人很好,幾乎是唯一會進這個家裡的男人。他……”“妮可……”馬克站起來,溫柔而笨拙地把雙手放在祖母的肩上,然後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爵爺氣絕身亡的模樣仍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你並不需要告訴我這些事……”“需要,馬克。我需要告訴你。”妮可擦了擦眼淚,站起來,把手帕塞進口袋。“好啦,馬克。你說得對,我不要再拿老太婆的陳年往事煩你了。”她走了幾步,理了理桌上的餐巾,然後注視著馬克麵前的藍色信封。“你拆開了信封?”“這……這說來話長。姑且說,是一場意外,不過,是的,我拆開了信封,也看了內容。”“那麼你就明白為什麼我會掉眼淚了,馬克。不隻是因為輕信的關係。我哭是因為米莉。”馬克獨自坐在沙發上,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他也站起來,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他的雙腿顫抖著。他想不通了。“我哭是因為米莉。”妮可的話語再度在他腦海裡回蕩。為什麼哭是因為米莉?這份DNA報告,反而才是她的正式出生證明呀……他輕輕拿起柯瑪蒂交付給他的那個被撕破的藍色信封,把它放到妮可手中。然後拿起桌上爵爺給他祖母的信封。他把信封打開。了內容。幽暗的客廳開始天旋地轉;鋼琴、相框、餐巾、沙發、電視,全都卷入一場不真實的旋渦中。報告書從他手中滑落。這份DNA比對結果完全沒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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