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不如一起歸去 45(1 / 1)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下午五點五十七分柯薇娜以她那獨有的嬌生慣養千金的變態笑容,直盯著馬克看。活脫脫是童話故事裡的連環殺人狂。她在車廂內的第一排座位坐了下來,恰恰坐在與馬克相對的位置。她麵對著他。窗外,諾曼底地區的單調景致不斷飛速閃過。馬克按兵不動。薇娜的毛瑟手槍一定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伺機而動才是上策。眼下,馬克隻想把爵爺的劄記先讀完。隻剩下五頁而已。他不禁打了個寒戰。麗莉在莫瓦爾沙灘上的動人身影又浮現在他腦海。接著浮現的是一長串的醫院電話。他千萬不能分心,必須把最後幾頁讀完,同時留意薇娜的動靜……然後一有機會就奪下這個瘋婆子的手槍。我知道你已經不耐煩了,就算還剩下幾頁!你開始慌張了,你想知道答案。然而我明明告訴過你,彆以為會有什麼圓滿的大結局,彆以為會有什麼戲劇性的結果,彆以為到了最後一行,就會有個克裡斯蒂筆下的波羅探長跳出來指出真正的凶手……我知道,你想聽的,不是我這些半吊子的心理分析。你聽膩了。爵老爺爺的老古董調查方法、起起伏伏的各種心情,和那些不可靠的線索,統統不想再聽了;你一直很有禮貌又客氣地聽我慢慢說故事,但現在,你其實隻關心一件事:那份DNA比對報告!無所不能的偉大科學、基因的奇跡。請放心,那份DNA報告,我一定會仔細說,彆著急。那是麗莉的生日禮物:慶祝她十五歲的三滴血。請見諒,但在這之前,仍有幾件小事必須先搞定……納金和我呢,繼續不死心地尋找流浪漢裴喬治的下落,這個毒蟲說不定口袋裡正帶著一條價值七萬五千法郎的名牌手鏈到處亂跑……最後是納金找到了喬治,幾乎是偶然中找到的。幾個月來,我們試圖清查所有已故——不論是意外身亡或非意外身亡的遊民或街友。這天,是一九九三年七月一個起霧的早晨,納金把喬治的照片給一名警察看,這名警察所負責的轄區是哈佛市的內日區,是個擠在碼頭倉庫間的奇怪郊區。這警察隱約有些印象。於是他們回局裡翻找檔案,確實有過這個案子。一九九一年一月二十三日,在油槽區發現了一具溺斃的無名屍。當時的氣溫已連續一星期跌至零度以下,這家夥就算血液裡的酒精高達兩克多,在冰冷的水裡也撐不過五分鐘。在他身上並未發現任何身份證件,但警方拍下了屍體的照片。絕對沒錯,確實就是裴喬治躺在他那條破了洞的毯子上。手裡空無一物,口袋裡也是。沒有遺書,沒有狗鏈……也沒有名牌手鏈。死胡同裡的一堵牆。我親自通知了他的哥哥裴奧格,他簡直像鬆了一口氣。他個人的調查已宣告結束。他可以把這一頁翻過去了,我卻還不行。這個混賬裴喬治在冬天帶著他的秘密一起離開了人世。那天晚上,他在恐怖峰上到底做過什麼事?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薇娜居然閉上了眼睛!諾曼底地區高低起伏的景色,對她似乎產生了催眠的作用。這家夥,似乎不習慣長途旅程嘛,馬克心想。他輪流爵爺的劄記和監視車廂另一頭的柯薇娜。薇娜抗拒著睡意,已經好幾分鐘了;她睡著一會兒,又忽然驚醒,瞪大眼睛尋找馬克。這次,薇娜的眼睛閉上半分多鐘了。馬克決定了。他躡手躡腳,悄悄起身。他和薇娜之間隻距離不到二十米。但願薇娜彆在這時候睜開眼睛……馬克已前進了足足十米。薇娜的頭依然靜靜不動歪向一邊,倒在藍黃座椅的側邊,像個玩累了而睡著的小女孩,臉上掛著幾乎堪稱天真的笑容。馬克繼續前進。他覺得自己宛如回到小時候,回到迪耶普兒童活動中心,玩著“靜悄悄國王”的遊戲:他不能被盲眼噴火龍(蒙著眼睛的其他小孩)的爪子抓到,並要去拯救被綁在椅子上的公主。當然,他的公主是麗莉。隻剩五米了。列車稍微向右偏轉。薇娜的頭傾斜了幾厘米,再度靜止不動。馬克如雕像般僵住,甚至停止呼吸。薇娜忽然睜開雙眼,直直盯著他,像極了兩顆用彈弓彈過來的黑色彈珠。她還來不及反應,下一秒,馬克的八十公斤體重便撲到她身上。他是基於翼鋒橄欖球員的本能反應,不假思索飛撲上去的。他用右手捂住薇娜的嘴,再憑著左手單手架住她的兩隻手臂。薇娜隻能瞪大眼睛,拚命蹬腿。車廂內的另外兩名乘客,那個聽隨身聽的少年和睡覺的大個子,完全沒有吭聲。馬克把薇娜推向窗邊,且依然牢牢架著她。她身旁放了個綠色假鱷魚皮的舊式手提包。馬克心裡有個簡單的計劃:先把槍奪過來再說,然後要談什麼再慢慢談……他右手依然捂著她的嘴,身體更用力地壓住薇娜,以免她亂動,並用左手翻找手提包。幾秒鐘就夠了。他從包裡拿出那把毛瑟L100款手槍。薇娜的雙眼憤憤瞪著他。馬克用槍指著她,然後緩緩把手從她嘴巴上移開。“你想去迪耶普觀光?”薇娜一臉不屑。“對呀,我是風箏迷。聽說這周末,會有一大堆風箏迷去迪耶普朝聖……”“你有問必答,是吧?”“要看是什麼問題。要是我大叫,你怎麼辦?”“我就斃了你……”“不會吧?你怎麼可能傷害你親愛的大姨子?”“很難說哦……我畢竟是個姓韋的,是個壞人……”薇娜歎了口氣,她顯然一點也不希望引起旁人注目。“薇娜,你知道這是晚上的最後一班車吧?你打算在迪耶普過夜?”“搞不好哦……你知道,我畢竟是個姓柯的,總是很有辦法的……”“不管你有沒有辦法,我警告你,要是被我奶奶妮可遇見你,她一定把你剁成碎肉喂海鷗……”“你的冷笑話到底要講到什麼時候?”馬克稍微挺起身子。這個女生的自信,他很看不慣。必須挫挫她的銳氣,必須攻她的弱點,逼她說話!這就像是和一個有性格障礙的人打心理戰,隻要讓她自相矛盾,她就會不攻自破。馬克把空出來的手,放在薇娜大腿上。她不禁退縮,頭部撞上車窗。“你是希望借住我們家吧……你想睡我房間,是嗎?”手繼續往上伸。這以牙還牙的手段未免下流,但馬克不管。“抱歉了,美女,但今晚,我的蛋蛋微恙,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你再不住手,我就要喊了……”馬克的手放在薇娜的淡紫色毛衣上,就在她乳房下方。“你知道,假如你懂得好好打扮,其實你並不算太醜。”“把手拿開……”薇娜說話的聲音似乎破損了,像一道水泥牆開始出現裂縫。馬克繼續施壓:“我是說,會更性感。幾乎算正點了,可愛的小胸部……”馬克的手放到毛衣上圍的其中一個小凸起上。他感覺到薇娜的心跳加速。“再說,你多的是錢可以把它們變大,是不是?”心跳更劇烈了。薇娜的手指握著馬克的右手臂,卻僅猶如十根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小殘肢,根本傷不了他。馬克向前傾身。他的嘴巴湊到薇娜的脖子旁。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僵了好幾秒,手指像是抽筋了,瘦小的身軀瞬間變成一棵枯木。然後薇娜頓時瓦解,仿佛她全身的骨頭忽然散掉了。馬克推開她的手,在她耳邊嗆聲:“薇娜,再也不準碰我!聽懂沒?再也不準碰我。”車廂的門猛然開啟,一名列車員走了進來,是一名相當年輕的女列車員。她從他們身旁經過時,連停都沒停。她僅朝緊緊相擁的馬克和薇娜匆匆瞥了一眼,嘴上浮現一抹微笑後,隨即消失在下一個車廂。馬克放開薇娜,以槍指著她。“演戲演夠了。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你去死啦……”馬克臉上泛起笑意。“薇娜,你讓我覺得好笑。你明明應該讓我覺得很悶,我卻想講道理給你聽,像講給一個小妹妹聽一樣。”“渾蛋,我比你老啦!”“我知道。很奇怪吧?大家都說你是個可怕的神經病,可是我卻不這麼覺得。”“什麼叫‘大家’?你是說那個姓爵的?”“嗯,是呀……”“他說的話,哪能相信……”薇娜逐漸恢複冷靜了。馬克不能被這份氣勢唬住。他把槍握得更緊了。“現在,他確實不能再說你壞話了。一顆子彈正中心臟……一槍斃命!是因為他討厭你,你才殺了他嗎?”短短不到一分鐘,薇娜的身體似乎再次瓦解。她再睜開眼睛時,深褐色的眼珠閃爍不已,幾乎感人了:“姓韋的,你胡說什麼?我……我又沒殺爵輕信……”她的聲音故作鎮定:“不過,我還真想親手殺了他。我進到他家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少耍我!我在他家裡的時候,他的屍體直接倒在我身上。你的車就停在他家門前。”薇娜的瞳孔放大了。她深色的雙眼,猶如兩隻蒼蠅在罐子裡慌張亂飛。“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我發誓!我最多隻比你早兩個小時到爵輕信的家。他那時候已經冷掉了,他的頭塞在壁爐裡,壁爐也冷了。”馬克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她說的是實話,他心想。他發現爵爺時,爵爺已死了好幾個小時。薇娜說的似乎是真話,聽起來相當合理。他是否要不顧自己所看到的種種跡象,而傻傻去相信這個瘋婆子的話呢?如果是這樣,會是誰殺了爵輕信?他眼前浮現麗莉的影像。“我為什麼要相信你?”“你愛信不信,我才無所謂……”“好。那你去爵爺家做什麼?”“我是蜻蜓迷。我想去參觀他的收藏。你也是,不是嗎?”馬克忍不住微笑了。然而他手上握著毛瑟手槍,仍不敢掉以輕心。薇娜又補上一句:“姓韋的,搞不好,爵輕信根本是你做掉的。到時候警察發現的會是你的指紋,不是我的指紋。”可惡!她倒也沒想象中那麼瘋嘛!馬克頓時亂了方寸,說話有些結巴:“難道你……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根據爵輕信在他劄記本裡所寫的,他打算尋短見,打算在一份舊報紙前,朝自己腦袋開一槍……”“不是的……”薇娜很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約莫隻來得及讓窗外飛過三座高壓電塔。“看來那個白癡不知道怎麼拿槍。”她說謊!至少,關於這一點,她說謊!難道爵爺在遇害前聯絡過柯家?難道他向她們透露過劄記以外的內容?“爵輕信有新發現!”馬克幾乎是喊著說,“他一定向你祖母報告過。他跟你們說了什麼?”“我死也不會說!”這幾乎已經把話說絕了……薇娜雙手交叉於胸前,頭瞥向車窗,像是在表明她言儘於此。車窗開了一個約十厘米的縫口,微風吹拂著薇娜少數幾根沒被漆色發夾夾住的頭發。馬克的目光落到她的手提包上。“好。”他說,“既然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隻好自己來。”馬克把空著的手伸入手提包。“姓韋的,不準碰我的包包!”薇娜像彈簧般跳了起來。她被逼急了,張開嘴巴撲向馬克拿著毛瑟手槍的手,想用牙齒撕裂他的血肉。馬克空著的手立刻伸過來,一把擋住她的胸口,並將她用力推回座椅上。“渾蛋!”薇娜緊抓著馬克的手臂,一麵咬牙切齒說。她小小的雙腳,猛踢馬克的膝蓋。他猶豫著要不要乘機痛扁她一頓,隨即作罷。他隻把手臂伸直,繼續讓兩人保持距離。薇娜緊抓著馬克的上衣,想用自己僅有的力氣捏它、扯它、撕它。她不是馬克的對手,兩人實力太懸殊。她放開了手,再度退到座椅深處,頭倚著車窗。馬克喘了口氣。薇娜的長發亂了,長發下難掩一抹竊喜的笑容。兩人拉扯過程中,一個藍色信封從馬克的口袋掉了出來,滑落到座椅底下,但他渾然不覺。她隻要等他離開以後再把它撿起來就行了。或許沒什麼重要的,隻是一些筆記或一份電話賬單……但或許可能是彆的東西……馬克打開了她的鱷魚皮手提包。信封待會兒再說吧,薇娜心想,這個王八蛋總不至於要……“姓韋的,不準碰!”薇娜怒火中燒卻無能為力。“這麼激動呀?你這個淘氣鬼,在這裡麵藏了什麼好東西?”馬克的手在包包內隨意摸索。有一串鑰匙、一部手機、一支口紅、一個也是鱷魚皮的錢包、一支金屬圓珠筆、一本小行事曆……薇娜的雙手開始發抖,仿佛失控了。馬克掐中要害了!她就是看到了這本行事曆,才忽然變得這麼激動。其實,也稱不上行事曆,隻是個普通的小記事本,大約七厘米寬、十厘米長而已。馬克已猜出了薇娜如此惶恐的原因:這是一本私密日記,或之類的東西。“姓韋的,敢打開來……你就死定了。”“那就告訴我呀。關於爵輕信,你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你死定了!”“隨便你嘍。”馬克單手翻開小記事本。每一頁幾乎都是相同的形式。左頁是薇娜的手繪圖畫、照片,或拚貼,右頁則以稚氣的小小的字寫著三行字。簡短的三行字,格式有如短詩句。他想必是第一個翻開這個記事本的人,更是第一個的人。他不忘把槍口繼續對著薇娜。她似乎虎視眈眈,想等他一不留神就飛撲過來。他隨意翻到其中一麵。左頁貼著一個神聖十字架的圖片。但是,耶穌赤裸的身體上方,戴著荊棘的頭部,被換成一張眼神火熱的年輕男子的臉,想必是馬克所不認識的某個電視明星吧。他低聲念出右頁的文字:“以我的念珠,摶塑出你的曲線”“觸碰十字架上,你的身軀”“將我自己獻給你”“好樣的你。”馬克奚落道,“原來做禮拜,看到耶穌時,你心裡都在想這種事……”薇娜咆哮:“你懂個屁啦!這是俳句,是日本短詩。你不懂的!”“那你奶奶呢?她也不懂嗎?我能用短信發給她看一看嗎?”薇娜皺起眉頭,像個犯了錯被責備的小孩。馬克持續施壓:“怎樣?快說,不然我要繼續了。關於爵輕信,你知道些什麼?”“去你的……”馬克的手指撕下記事本的那一小頁,揉成一團,從半開的車窗扔了出去。“你說得對,我也不跟你客套了,這篇寫得很爛。換一頁如何?喏,我們來玩個遊戲。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不回答,我就找一篇來讀。如果我不喜歡,就撕掉;如果我喜歡,就發短信給柯奶奶。”馬克的手指撥弄著頁麵,一麵發出大笑聲。笑得太大聲了。他想故意表現出自信滿滿的樣子,實際上卻覺得自己侵犯了彆人的隱私,而感到越來越不自在。薇娜垂頭喪氣坐在座椅角落,像隻絲毫無力反擊的麻雀。馬克每撕掉一頁,就像拔掉她翅膀上的一根羽毛。頁麵翻動著。馬克在一張空中巴士的照片前停了下來。這張飛機照片被修剪得很仔細,貼在一座壁爐裡。“鋼鐵之鳥,”“煉獄中的天使”“我的骨肉”“不錯嘛。”馬克評論說。他喉嚨裡仿佛結了個球,使他吞咽困難。但他不想被人看穿。“不過最後一句‘我的骨肉’不行。薇娜呀,你至少該加個問號嘛。算了,撕掉!”兩頁紙都消失在車窗外了。薇娜不寒而栗。馬克繼續:“怎樣,還是嘴硬嗎,薇娜?你跑去爵爺家做什麼?”“你去死啦!”“隨便你……”頁麵又翻動了。馬克的目光停在一張小女孩臥室的照片上,這想必是從某本家具手冊裡仔細剪下來的。頁麵的右側,薇娜貼了一張班喬的照片,就是那隻咖啡色和橘色相間的絨毛大熊。臥室中央的床上則貼了另一張照片:當然,是麗莉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盤腿坐著,八九歲。這照片一定又是爵爺偷拿走的……馬克很吃力地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像是事不關己。他的喉嚨像在灼燒:“被遺忘的玩具”“我好想念你”“被拋棄了嗎?”“你這個姓韋的爛人,”薇娜憤憤地說,“虧我還帶你看麗蘿的房間……”“我等著聽哦……”薇娜向馬克用力豎起中指。撕掉,扔到窗外。馬克翻閱得更仔細了。他必須下猛藥,必須更狠一些。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頁,幾乎是最後一頁了。右側頁麵是一張麗莉和他的合照。日期並不難回想:一九九八年七月十日,所以是不到三個月前的事。麗莉剛收到畢業考成績單。她得到了優的成績!馬克和她在迪耶普海邊互相擁抱。馬克不禁微笑。原來爵輕信,或歐納金,竟然扮演起狗仔隊的角色。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他們有約在先,受雇於柯家。況且,爵爺在他的劄記裡對這一點也直言不諱。隻不過巧手薇娜,居然借此玩起圖文剪貼手工來了。筆記本裡照片上,擁抱著馬克的人,並不是麗莉,麗莉曼妙身材上的臉,移花接木貼了薇娜的臉,看起來非常突兀。一張木乃伊般乾乾癟癟的臉,竟放在女神胴體上。馬克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念道:“用眼神擁抱你的愛人們”“呻吟,摟住你的戀人們”“孑然孤獨,美妙的遊戲”薇娜閉上雙眼。她成了隻落入陷阱的小老鼠,沒有洞穴可躲。馬克內心天人交戰著,他很想把筆記本還給她,站起來,丟下她,徑自離去。薇娜隻是個受害者,無端被卷入恐怖峰空難的這場巨大連鎖反應。她迷失了,彷徨了。就和他一樣。隻是個孩子,一早起來卻在鏡子中遇見恐怖妖怪。隻是個孩子,卻陷入七情六欲的禁忌情感旋渦中。馬克儘管仍用槍指著薇娜,卻聽到自己說出比子彈更傷人的話:“薇娜,這張給我留著做紀念,還是要寄給你奶奶?”薇娜的目光迷失在諾曼底地區一望無際的玉米田裡,她用力扭擰手指,仿佛終究將扯下一根手指來。馬克再度在她傷口上撒了些鹽。他的喉嚨成了一片乾枯沙漠。“不然我拿去給麗莉看好了,她應該會覺得很好玩吧!”馬克的手指開始撕這一頁。薇娜睜開眼睛,以出奇緩慢的語調說:“爵輕信二十九日晚上打電話給我祖母。當時,他仍活得好好的。他說有新發現。據說是整個案子的關鍵。就這麼巧,偏偏在最後一天,離半夜剩五分鐘的時候!偏偏就在他打算一麵盯著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的《東部共和報》,一麵朝自己腦袋開一槍的前一刻!他需要再有一兩天搜集證據,但他信誓旦旦表示有把握能解開這團謎。他也需要再有十五萬法郎……”馬克輕輕合上薇娜的筆記本。“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從另一台電話偷聽的。我很懂得如何低調不引人注意。我在這方麵甚至很有天分……”“你祖母相信了他?”“不曉得。就算半信半疑,她還是答應給錢了。反正她不在乎錢……爵輕信已經誆了她十八年,也不差這最後幾天了……”“你呢?”“我什麼?”“你相信爵輕信說的話嗎?”薇娜臉上出現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難道你相信這種鬼話?就在半夜十二響鐘聲的前一刻,忽然揮一揮魔法棒似的就找到了答案,你覺得這種說法站得住腳?”馬克沉默不語。窗外,玉米田已換成席伊山穀的蘋果園。薇娜轉向馬克,低聲繼續說:“我去爵輕信家,是為了找他,為了叫他彆再煩我們。我想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麗蘿已滿十八歲,她可以自己做主了。你也是,你看完了整個調查始末,我也是,所有細節我都知道。名牌手鏈、鋼琴、戒指……還能是怎樣!你自己剛才在玫園也說了:活下來的是麗蘿。米莉十八年前就在飛機上燒死了;你大可去這樣告訴你祖母。你就是這麼想的吧?她也是這麼想的,不是嗎?”對,馬克就是這麼想的。薇娜說得對極了。“既然不是你做的,你知道是誰殺了爵爺嗎?”馬克問。“不知道,也無所謂。”“會不會是你祖母?為了不付錢給他?”薇娜冷笑。“區區十五萬法郎?拜托……”馬克悶不吭聲,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爵爺有沒有告訴你祖母,他打算用什麼方式搜集最新的證據?”“有呀,他說他要去汝拉山挖一挖,要去恐怖峰附近杜河邊的一家民宿。我奶奶就是把剩下的錢寄去那裡。”去汝拉山?他每年都去的地方?可是現在是十月耶!到底為了什麼?“他跑去那裡做什麼?”馬克問,“去找答應要給你祖母的證據?”“他隻是在耍我們啦!”馬克並未回應。他站起來,把毛瑟手槍小心翼翼收進上衣口袋,然後把小記事本還給薇娜。“我們握手言和吧?”“聽你在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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