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我是誰 麗蘿還是米莉 43(1 / 1)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六日,下午六點整有沒有搞錯呀,馬克心想。居然想在八月中這時候跑步!已經傍晚了,氣溫仍高達近三十度。今年諾曼底一反常態,熱翻了!麗莉不以為意。她拿出球鞋,在伯修爾街的家門口蹲下來,仿佛不跑就不舒坦。馬克歎了口氣。他無奈地脫掉帆布便鞋,然後去找運動鞋。麗莉輕快開心地說:“走吧,懶惰蟲!”她用一個天藍色小發圈把一頭金發綁成馬尾。馬克很喜歡麗莉把頭發往後綁。這樣她的臉和額頭有放大的效果,優雅得像個小公主。麗莉一切準備就緒,她在門口跳躍暖身,等不及了。“快點!”“好啦……”自從麗莉高中畢業考試體育項目的越野障礙跑,在滿分二十分中得到十八分的高分後,她就愛上了跑步。她跑了一整個春天,每星期跑步和健身五個小時,由馬克充當教練。馬克遲遲找不到左腳運動鞋,不禁不耐煩起來。“不想來就算了……”“想……想。”麗莉拿起一瓶礦泉水,仰頭對著嘴喝。一條細細的水絲沿著她的嘴唇、下巴、頸部流下。馬克感到不自在,彆過頭去。這不是第一次了。“在水桶後麵,我是說,你的運動鞋……”“謝謝……”馬克也開始係鞋帶,動作有些僵硬。麗莉穿了一套Sergio Tai(著名運動服飾品牌)牌的運動服,顏色是淡紫色和白色的,像是奧運三項全能冠軍穿的那種運動服。區區幾片彈性布料,價格卻貴得驚人。短褲貼身得猶如第二層皮膚,上衣則把麗莉的胸部繃得太緊,不過倒忠實呈現了她平坦的小腹、纖細的腰和白皙的肌膚。“喂,好了沒?”馬克不情願地起身。不情願,是因為有不好的預感?因為八月十六日這天太悶熱?因為一點微風也沒有?還是因為麗莉的語氣?很雀躍?太雀躍?開頭總是最吃力的。他們穿越柏磊區,經過運渡橋,取徑海岸水泥堤道,衝上陡峭的上坡路段,直到城堡博物館。麗莉總是跑在前麵。馬克緊跟在後。他們先經過高爾夫球場,接著是倚山傍海且建築風格前衛的安格高中。麗莉淘氣地朝校園的方向揮了揮手,象征道彆。從現在到普爾維爾有約一公裡的平路。感覺可以像這樣一直跑下去。忽然,到了某個轉彎處,視野豁然開朗。陽光下的普爾維爾懸崖壯麗無比。下坡時,麗莉又加快速度了。堤道上,海邊露天咖啡座的觀光客紛紛轉頭看麗莉。尤其是男人,對這個忽然出現且活力充沛又身材姣好的金發女孩看得目不轉睛。他們被她裸露修長美腿的規律律動所催眠,仿佛這雙腿是時鐘永不停歇的指針。馬克采取一種保鏢般的心態,如蒼蠅的視覺般三百六十度緊盯全場。他實在很想把手搭在麗莉肩膀上,就算在跑步也不介意。他已習慣見到男人色眯眯盯著麗莉,但他心裡仍很不是滋味。普爾維爾海灘的五百米一下子就跑完了,現在他們已來到瓦倫維爾的上坡,是最陡的一段路,風勢也最弱……這個坡麵因為景觀好且氣候佳,一些最美的彆墅都蓋在這裡……高低落差近一百米!麗莉開始有點吃力。馬克輕輕鬆鬆繼續跟在後麵。他凝望著遠方原始的席伊山穀,儘量避免看正前方。麗莉的臀部正好落在他眼前,又圓又翹,跳躍擺動著。他不由得心緒混亂。麗莉自己意識到過這一點嗎?再過一個彎,海岸就結束了,終於。馬克加速,衝到麗莉身旁。他們並肩跑著。麗莉轉頭看馬克,笑得很燦爛。好美。馬克心頭湧起一股悸動。這不是第一次了,不,一點都不是!但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這麼強烈過。接下來的四五公裡,一直到他們的目的地瓦倫維爾濱海墓園,幾乎都是平坦路段。瓦倫維爾是阿爾巴特海岸線上樹林最茂密的鄉鎮,能夠出現樹蔭,真是涼快。他們陸續經過安格宅院和穆提耶花卉公園,幾乎總是並肩前進,毫不在意後方超車困難的車輛。距離剩下兩百米時,麗莉作勢衝刺。馬克讓她領先五米。他實在不該這麼做……麗莉赤裸的背上淌著汗水。汗珠順著背脊滑向腰際。香汗淋漓的肌膚,宛如一座甜美的泉源,讓馬克隻有一個念頭:潛進去。冷靜,千萬要冷靜。馬克加速,笑眯眯超越麗莉,又放慢腳步,以便最後和她同時抵達終點線。麗莉筋疲力儘倒臥在草地上。馬克再度彆過頭去,避免看那躺在陽光下的美麗胴體。他繼續往前走,推開濱海墓園的大門。幾秒鐘後,麗莉也趕了上來。這裡並不荒涼,一點都不荒涼。有足足二十多名觀光客穿梭在這個小小的墓園裡,尋找喬治·布拉克(喬治·布拉克(Gees Braque,一八八二至一九六三),法國畫家和雕刻家,與畢加索共同發展出立體主義。)的墓碑、欣賞墓園教堂裡他所創作的彩繪玻璃,或與壯麗的景觀合影留念。迪耶普、克裡耶、特雷波港,一路下去甚至可以到畢卡迪的歐特。有多少戀人夢想著在這裡舉行婚禮?這座可愛的砂岩小教堂,就這麼隱身在天與海之間的一片綠地裡。馬克自己……也夢想過嗎?他揮走這些荒謬的念頭。“我們回頭吧?”他聽說這裡的懸崖比其他地方的懸崖風化得更快。底下全部爛掉了。岩層已經進水,一碰就碎。遲早有一天,小教堂、墓碑,整座砂岩墓園,一切都將垮進海裡。一切的一切將統統泡湯,兩天內就被海水掃得了無痕跡。麗莉從墓園入口處的水龍頭直接喝了一口水後,已經又上路了。馬克順從地跟著她。觀光客車輛從對向車道絡繹不絕而來。由於路旁是維護得很好的草皮邊坡,現在無法再並肩跑步了。馬克被迫跑在麗莉後麵,不得不看到那淌著汗珠的背脊、圓潤的臀部,和有著細絨般金色汗毛的頸背。然而,這樣實在不應該。為什麼?為什麼?他心裡有個聲音大吼。什麼都彆看了,隻要專心注意自己的心跳和步伐就好,假裝自己是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吧。他們已踏上返回普爾維爾的路。“美好年代”風格的彆墅爭奇鬥豔,一棟比一棟華麗。忽然,麗莉左轉朝小埃栗穀的方向而去,它是位於懸穀末端的一片小沙灘,幾乎是無人境地,隻有熟人知道……不過在八月十六日這天,熟人應該也不在少數。馬克再度加速跑到麗莉身旁。“要去哪裡?”麗莉的目光閃爍了。“秘密!願者上鉤!”她又向右轉,進入茂密的樹林。已經沒有路可言,隻有一片柳樹小森林。他們才跑了頂多兩百米就出了樹林。右側有個小池塘,想必是進入了一座農場。麗莉在一片開放式的農田裡繼續大步前進。他們現在順著相當陡的斜坡往海邊而下。麗莉依然跑著。在他們上方的草原,幾頭牛半是驚訝、半是恐懼地盯著他們看。不過,倒是沒見到任何農人。麗莉順著一條通電的圍籬繼續向前。顯然,她對這裡熟門熟路。馬克專注回想了一下,他經常參考查閱的海岸步行路線圖,在腦海裡浮現。他們在小埃栗穀的北側轉彎。憑印象判斷,他們應該是先後穿越了焦鬆農場和莫達爾農場。馬克這下子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了:莫達爾港口。他沒去過,隻從地圖上看過。它是個一般觀光客到不了的小海灣,也無法從海邊的其他路徑前往。它是個私人沙灘,隻有當地的農場主才能通行,不過地主應該極少去那裡。通往海麵最末二十米的懸穀已坍塌。底層的陶土裸露,如褐紅色的舌頭般流向大海。他們必須跨越一個十米的洞口,並不難爬,而且好處是,由於這個洞口的關係,從農田那頭完全看不到沙灘。麗莉踩在鬆滑的陶土上。她修長的腿和薄如肌膚的運動服,沾了紅色泥土。她英挺地站在小石子上,一副自豪的勝利姿態。馬克從容不迫地一路跟著她。海麵開始緩緩退潮,在小石子區後方留下足足三米的沙灘。麗莉把藍色發圈拉掉,頭發如金色瀑布般落下。馬克不禁心頭蕩漾。“我一時興起啦!”麗莉俏皮嘟嘴說,仿佛在撒嬌道歉,“一起去遊泳如何?”馬克並未回答。他忐忑不安,依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走啦。”麗莉說,“我都滿身大汗了!難得天氣這麼好。今天是夏天以來天氣最棒的一天!”麗莉說得對。至少,若純以天氣的角度而言,她說得對。平靜的海麵、燥熱的氣溫、沙灘、這裡的恬靜……他們的親密默契。叫人如何抗拒?反正,麗莉也沒等馬克。兩隻球鞋丟在小石子上,她已一躍潛入水裡。她的緊身運動服既適合跑步,也適合遊泳。馬克穿著一件度魯斯運動場圖樣顏色的寬鬆T恤和一件休閒五分褲。T恤和球鞋一樣被拋到小石子上,五分褲將下水濕透,濕透就算了。他們遊泳遊了將近一個小時,並無任何逾矩行為。馬克心情漸漸平複。麗莉的胴體隱藏在英法海峽灰色的海水裡。他們並肩遊泳,時而遊蛙式,時而遊自由式,自在又快樂。麗莉的堅持是對的,她總是對的。此刻是徜徉大海的絕佳時機。他到底在想什麼?還以為是某種陷阱嗎?根本是他自己多慮了……陷入沉思的他,忽然被潑了一臉的水。麗莉哈哈大笑,又潑了馬克一把水。他也反擊。麗莉假裝回擊,讓馬克逃開,然後輕輕一扭腰,爬到他背上,把他的頭踩到水底下。馬克並未掙紮,麗莉的體重也完全不足以和他抗衡就是了。馬克把口中的鹹水吐掉,吸了一口氣。麗莉比他領先兩米,仍哈哈大笑著。“不……”馬克先是抓住了麗莉一隻腳。她嬉笑抗議:“這樣不公平啊!”他把她拉向自己。他們小時候,在家裡小浴缸的肥皂水裡,他曾這樣和麗莉玩過無數次。他孔武有力的雙手握住麗莉輕盈如羽毛的腰。麗莉臀部緊繃貼身的運動布料貼上了馬克的胸口。“你作弊……”麗莉依然笑盈盈。馬克伸出手,抓住她的一側手臂和肩膀,以恰到好處的力道輕輕推了一下,讓麗莉沉下去,隻沉幾厘米。馬克利用她的重量當作施力點。他浮出水麵,麗莉則往下沉。麗莉的胸部印在了馬克的腹部,且繼續往下。她的肩膀、臉龐,乃至於不想沾到鹽水而閉上的雙眼,拂過他的上半身。往水中多潛了一米。麗莉的臉貼上了馬克濕透的褲子。她的嘴,幾乎是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的性器。馬克勃起了。性欲高漲。又怎能不如此呢?遠方,清亮的海麵上,一輛渡輪離開迪耶普港口,朝紐哈芬的方向起航。幾個白色小三角形在它後方搖曳著,想必是海鷗吧,或是小風帆,距離這麼遠,很難分辨。麗莉和馬克沉默不語。他們緩緩遊回岸邊。沙灘幾乎乾了。麗莉趴躺下來。“等我讓風吹乾一點再走?”她語氣尷尬,隻說了這幾個字。那是一個新的聲音,仿佛她蛻變了。是成年人的聲音了。馬克下巴頂著膝蓋一直坐著,雙手抱著折曲的雙腿,凝望海平線。這樣過了多久?幾分鐘?幾個小時?渡輪許久以前便已航向英國,消失在海平線那頭,而海鷗,或小風帆,也已回到岸上。海麵上現在如荒漠般空空蕩蕩。麗莉忽然沉默起來。馬克隻看得到她落在沙灘上的影子。她交叉手臂,往上一拉,脫掉身上的運動服。她輕巧地把衣服平整地攤在沙子上,好讓它容易風乾。她彎腰俯身時,馬克連頭都不用轉,就能看到兩個乳房在沙地上的影子,嬌小而緊實,宛如剪影,猶如藝妓的身形。偏偏這場折磨還沒完……麗莉的雙手沿著腰腿而下。影子擺動著,像是在跳舞。彈性布料先是緩緩幾毫米幾毫米地滑動。她的第二層皮脫落了。是的,她的確在蛻變。布料掉落到沙地上。宛如一片鬆垮又無用的死皮。馬克凝視著那個靜靜不動、由千萬顆閃亮小沙粒所形成的黑色影子。影子依然是同一個,和片刻前的那個影子依然相同。相同的纖腰,相同的長腿。不論是否有那第二層皮,身體的輪廓是相同的。然而……麗莉又躺了回去,和剛才一樣,依然是趴躺著。馬克等了好幾個小時,又或是好幾分鐘。沒有任何人來救他,放眼望去沒有任何小帆船,沒有迷路的遊客,也沒有大發雷霆的農場地主。麗莉感覺到馬克暖熱的手,放在她背後腰上。黏在手心上的沙子,使他觸感有些粗糙。她顫動了,回過頭來。她的十八歲青春年華,還能給誰呢?馬克睜開眼睛。他渾身冒汗。隔著車窗,無儘的一連串高壓電塔仿佛迎麵撞上他的臉。他不由自主向後閃避。是他有問題嗎?馬克感覺到化驗室藍色信封的那二十克重量,在他口袋裡沉甸甸的。那份DNA報告。是他們有問題嗎?隻要拆開,就能知道,就有證據了……車廂的門開了,柯薇娜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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