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市有盛大的跨年活動, 但是這次祁彧沒帶著季悠湊熱鬨。季悠抱著書包進了他的公寓。裡麵依舊空蕩蕩的,大片的空間都沒利用上。她把書包放在沙發邊上, 然後乖乖的坐好。祁彧說要給她做飯, 對此季悠持十分擔憂的態度, 但是又不能打消了祁彧的積極性,所以隻能含含糊糊的答應。祁彧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猶豫,於是頗有些不滿的扯了扯季悠的馬尾辮:“嘖,還不相信我。”季悠昧著良心道:“沒有啊。”祁彧親了她一口,然後一邊彎著腰, 一邊從兜裡掏出了手機。“想吃什麼, 隻要網上有菜譜,我都能做。”季悠眨眨眼, 舌尖舔了舔祁彧親過的地方:“簡單一點吧,西紅柿炒雞蛋什麼的。”這個總不會做不好, 反正雞蛋和西紅柿她怎麼都能吃。祁彧思索片刻,點頭同意:“一個西紅柿炒雞蛋,一個糖醋排骨, 等我。”他一擰身坐在季悠身邊, 一邊扯過她的手, 搭在自己大腿上, 一邊在手機上下單。雖然食材去市場買更便宜, 但顯然祁彧不在乎省這點錢。季悠幫著他選好,交了款,祁彧又跟景尚的門衛打了招呼。很快, 有物業的管家把菜品送到了他門口。景尚收取的租金高,但服務也是一頂一的好。祁彧挽了挽袖子,去書房把菜譜打印了出來,然後拎著所有的菜去了廚房。季悠跟過去:“我幫你洗吧。”天色逐漸沉了下來,十二月下旬,太陽直射南回歸線附近,北半球的黑夜變得極長。季悠往窗外一望,天空是徹徹底底的黑色,玻璃上結上一層水霧,這些水霧將在第二天早晨變成冰霜,仿佛給玻璃又加了一層保護膜。然而一望向地麵,無數彩色的燈光布滿了整條大街,暖盈盈的光暈照亮了樹梢上雪白的冰晶。整座城市正是繁華的時候。偌大的公寓套房裡,他們隻點了廚房的燈光,仿佛把房間裡所有的溫度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裡。祁彧擰開了熱水閥門,季悠在水池裡洗西紅柿,而祁彧,則鼓弄著電飯煲將米飯放進去。這是最平淡如水的跨年夜,這也是最刻骨銘心的跨年夜。他們仿佛一對長大成年的男女,一起體會著生活的點滴。季悠因為家裡的特殊情況,所以早早的就開始學著自力更生。但唯有做飯她實在是一竅不通。在學校有食堂吃,在家裡季立輝又不讓她碰火。所以洗完西紅柿,季悠就努力的在一邊撕外麵的一層薄皮。因為祁彧的菜單上說,這樣做出來的西紅柿炒蛋更好吃。祁彧在那裡研究糖醋排骨,根據菜單把所有調料混在一起,將排骨扔進去醃著。季悠皺著眉頭道:“這皮太難弄了,要不直接切了算了。”她記得以前吃爸爸做的好像也沒那麼多講究。祁彧又拿起菜單看了一眼:“呃...這上麵說煮一煮就好撕了。”兩人對視片刻,季悠軟軟道:“我已經有點餓了。”祁彧用沒沾到油的手背輕輕擦了一下她臉上濺到的水珠:“那就直接切。”季悠的刀工不錯,很快把兩個西紅柿切成瓣狀,然後放到盤子裡,等祁彧開始做。印象裡,爸爸做這道菜很快,也就五分鐘。但祁彧做的很慢。他先是倒少了油,雞蛋剛一下去就黏在了鍋上,再又沒掌握好雞蛋熟的時間,等倒西紅柿的時候,雞蛋已經變成雞蛋餅了。對於菜單上說的少許,祁彧毫無概念,季悠眼睜睜的看著他倒了一大勺糖進去。但是不管怎麼樣,熱氣滾出來的時候,香氣也溢滿了整個廚房。季悠靠在門框上,輕輕的晃著腿,看著祁彧的背影。他關了火,正耐心的將西紅柿炒雞蛋倒進盤子裡。他的神情異常專注,從季悠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微垂的睫毛。在乳白色瓷磚的映襯下,祁彧的睫毛十分漆黑,他太過專注,以至於眼瞼都沒有顫一下。瓷盤裡,西紅柿炒雞蛋紅白分明,格外好看。以為加了些水澱粉的緣故,所以湯汁黏黏膩膩,均勻的凝在盤子邊緣。祁彧很快又把醃好的排骨倒入油鍋裡,等米飯煮好後,排骨也跟著上桌了。他身上帶了些做菜的油煙味道。祁彧乾脆將衣服脫下來,露出結實赤-裸的上半身。家裡有地暖有暖氣,其實一點也不冷。麥色的皮膚在淡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細膩有活力,紋理清晰的腹肌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季悠瞟了一眼,耳根有點發紅。她相勸祁彧找件衣服穿上,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舍得說出口。美食在前,又有美色欣賞,何樂而不為呢。她拿了碗筷,給祁彧和自己盛了飯,然後兩人坐在了餐桌的對麵。季悠一抬眼就能看到祁彧溫熱的胸膛。她輕輕咬了咬筷子尖,呼吸急促了些。“吃吧。”祁彧倒像是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誘惑,他抬手給季悠夾了一塊排骨。胳膊伸過來的時候,小臂的肌肉微微鼓起,季悠甚至能看清他手臂上的血管。屋裡怎麼這麼熱,熱的人都快出汗了。季悠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橙汁,定了定神,然後夾起排骨咬了一口。貌似沒有那麼嫩,但是味道還是不錯的。她一邊咀嚼一邊含糊道:“真好吃。”祁彧倒是沒動筷子,他雙手輕輕交疊在一起,望著季悠:“好吃吧,好吃我跟你說個事。”季悠抬起眼,示意他繼續往下說。“我爸知道咱倆在談戀愛了。”祁彧儘可能的平靜道。這件事不能瞞著季悠。雖然祁厲泓不至於對季悠做什麼,但是以他爸的手段,總也不會甘心受人鉗製。“咳咳......”季悠猛地捂住嘴,劇烈的咳嗽了兩聲,然後震驚的看著祁彧。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還能平靜的下來?祁彧趕緊把水杯遞給她:“彆急彆急。”季悠喝了一口,把嗓子裡的米飯壓下去,然後喏喏道:“他怎...怎麼知道的?”“應該是夏依芮說的吧,你也知道,我爸和她爸關係還不錯。”祁彧毫無愧疚之心的把這口鍋扣在了夏依芮頭上。季悠當然信了,難免也有點埋怨。夏依芮怎麼這樣啊。“不過知道了也就知道了,我爸不會做什麼。”祁彧又給她夾了一塊雞蛋。但這次季悠有點吃不下去了。她擔心的事情很多,於是躊躇道:“你爸爸怎麼可能同意你早戀呢?”而且像祁彧這樣的家庭背景,應該忌諱和顧慮更多。“我跟你說過我家裡的情況很複雜吧?”季悠點點頭。是那次聚餐的時候,祁彧當著他爸爸的麵說他們不熟。季悠還記得自己乍一聽到有些許失落,後來祁彧跟著她一起回了家,在她家的樓底下,祁彧跟她說的。“多虧我哥,他知道我爸的軟肋。”祁彧輕描淡寫道。軟肋?堂堂闌柏軍區的首長,能有什麼軟肋,還是隻有祁衍知道的?季悠怔怔道:“祁衍哥?”祁彧低頭吃了一口米飯,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決心,然後抬頭。“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我現在簡單跟你講一點,你隨便聽一聽。”季悠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緊張的凝視著祁彧。這是祁彧的家裡事,是他的秘密。但他現在要開始分享他的秘密了。祁彧勾唇一笑,伸出手,越過餐桌,拇指撥了撥季悠小巧冰涼的耳垂。“彆這麼看著我,弄得我想親你。”季悠頓時放鬆下來,有些氣急敗壞的腹誹,這麼重要的時候他也能開玩笑。祁彧逗她一句,便眯著眼,開始認真回憶。“我那時候還小,隻知道因為某些事情,我父母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不是出軌那種俗套的,是那種說起來情有可原但作為當事人卻無法接受的事。所以我爸哪怕心裡有多少委屈,也沒法開口求我媽原諒。我媽回憶了一下嫁給我爸的這些年,覺得倏忽養育了兩個孩子,操持了一個家庭,卻把自己給過丟了,人生完全失去了價值,也沒有自己的世界和圈子,就像是被掛在半空中展示的金絲雀,一點不著地。人人羨慕她的地位和家庭,覺得她的老公平步青雲,她的兒子是難得一遇的天才少年。但我媽那時候每天都要吃鹽酸帕羅西汀片來穩定自己的情緒。但她一直是個十分堅韌好強的人,不然也不至於對我哥管控的那麼嚴格。她很迅速的調整了自己的狀態,分析了自己目前的狀況和能夠利用的資源,毅然和我爸分開了。沒離婚,因為軍婚太麻煩,但事實上就是分開了。我爸因為常年住在軍區裡,我媽就帶著我和我哥出去住了我外祖父留下來的彆墅。我住了段時間實在是不習慣,家裡每天就很壓抑,所以特彆沒同情心的甩下我哥逃回了大院。我媽其實能力特彆強,對自己下手也足夠狠,所以哪怕從頭做起,也很快就打出一片天地,賺的錢比我爸的固定工資多多了。但也因為那件事,我媽做事開始有點偏激,除了更嚴苛的要求我哥之外,還不許我哥參與跟軍人有關的任何事情,更不許讀軍校,當然我哥也不感興趣罷了。”說到這兒,祁彧頓了頓,似乎嗓子有些乾了。季悠見他喉結輕輕動了一下,適時把自己的橙汁遞過去,給祁彧喂了一口。微涼酸甜的液體滑入喉嚨,祁彧覺得嗓子滋潤了很多,才又開始輕飄飄道:“雖然我爸也沒好到哪兒去,但比我媽還是心軟了點,所以我從小過的比我哥要自由,也比他正常。我哥是典型的領導型人格,喜怒不形於色,對自己狠,對彆人更狠。就連教我的特種兵老師都說,讓我離我哥遠一點,彆變成他那樣的人。”季悠聽聞心裡有些酸澀和彆扭。她是親眼見過祁衍的人。祁衍矜貴儒雅,是她見過最斯文英俊的男人。他的氣場似乎與生俱來,讓人忍不住要臣服,追隨。哪怕他表現的淡漠,對祁彧言語刻薄,但季悠卻知道,他是真的關心祁彧這個弟弟。所以他才背著祁彧,讓季悠許下了永遠不許離開的承諾。他願意付出代價去保護祁彧儘可能自由的天地,卻不願意讓祁彧知道分毫。所以季悠真的難以想象,祁衍小時候到底經曆了怎樣的生活,才能變成現在這樣。祁彧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漫不經心的彎了彎眼睛,輕輕的摩擦著季悠的指骨。祁衍到底是他親哥,他怎麼可能真的離他遠一點。血緣的聯係其實很奇妙,哪怕祁衍從來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祁彧也沒真的討厭過他。“彆多想,隻是因為當時出了件事,把一個特種部隊退役的老兵都給嚇到了。”季悠反手抓住祁彧的手,喃喃道:“什麼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沒穿上衣的緣故,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祁彧的手異常的涼。“我哥跟我媽在一起生活之後,因為我媽對我爸的恨意,一度把他改為了姓孟。我媽做的生意越來越大,接觸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管遇到了什麼阻礙,金錢上的,還是政府部門的,她都從來不屑借助我爸的幫助,所以商場上的敵友們甚至不知道她還有這層關係。我媽不是喜歡留餘地的人,當時因為一個客戶拖欠還款,她公司的資金鏈差點斷了,我媽就用手段把對方逼到了死胡同。對方大概實在是狗急跳牆了,竟然腦子一熱買凶把我哥給綁架了。還是從私立學校裡公然帶走,把老師和校長都給嚇瘋了。而且他們不是為財,是為了泄憤。一般這種情況,想要救回來基本就難了,因為綁匪鑽進深山老林,躲到什麼地方都沒人知道。”季悠倒吸了一口冷氣,輕咬住了腮肉。綁架這種事對她來說似乎隻存在於新聞中,既可怕又遙遠。隻是闌柏軍區首長的兒子被綁架,怎麼當初一點風聲都沒有呢?她確定,沒有在柏市聽到任何報道,而父母作為警察,也沒有回家說過這件大事。祁彧繼續道:“當時我手臂的傷剛痊愈不久,我哥就被人綁架了,我爸聽到都快失去理智了,差點把軍隊拉出去挖地三尺找人。我那時候九歲,我哥也就十二歲吧,警方判斷生存希望渺茫,一直催促我媽聯係對方和解。我媽當時接電話手都是抖的,但她依然表現的很冷靜,也給對方開出了很豐厚的條件。可惜對方早就豁出命去了,隻想報複我媽,根本沒給自己留後路。可能他也知道,哪怕暫時得到了錢,等放人之後,警察也不會放過他的。當時其實鬨的聲勢很大,整個都亂了套了,警察那裡也是出一個方案否決一個方案,因為礙於我爸的身份,他們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基本也處於瀕臨崩潰的邊緣。後來為了不引起百姓惶恐,這件事封鎖在了內部,隻有少數人知道確切的情況。對方恐嚇過我媽後,就再也不聯係了,警方追蹤號碼,在一個老舊的小旅館裡,發現了那人上吊的屍體。我哥的消息徹底斷了,一切又要開始重新調查。又過了三天,警方這邊一無所獲,我媽我爸其實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因為這個人既然決定自殺,那就說明在他心裡已經認定自己報複了我媽。可是三天之後的那個下午,我哥卻自己回來了。”季悠錯愕的低喃:“回...回來了?”雖然知道現在祁衍好好的,但她還是跟著鬆了一口氣,幸好沒出大事。祁彧苦笑:“他身上有不少擦傷,衣服也不那麼整潔了,而且三天沒洗澡,身上灰突突的。不過他的情緒很穩定,說話也極其有條理,就好像他剛放學回來,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我當時撲上去抱著他,他還嫌棄的把我推開,說自己身上都快餿了,要去洗澡。梳洗過後,他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除了餓瘦一點,好像沒彆的變化。警察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找到了綁匪藏身的地方,兩個成年的職業綁匪,掛在內網上的在逃人員,全死了。”季悠情不自禁的一抖,突然覺得公寓裡暖氣的效力沒有那麼強大了,一股涼意好像穿透了她厚厚的毛衣,直達脊骨。她咽了咽口水,竟然覺得嗓子有點沙啞,仿佛自己在聽一個杜撰的故事一樣。“全...死了?”祁彧點點頭:“一個特彆荒的溶洞,黑漆漆的,方圓幾裡都沒什麼村落,除了現場有很多打鬥痕跡外,地上有燒焦的木柴和丟棄在一邊的麵包包裝袋。問我哥怎麼逃出來的,我哥就說一醒過來兩個人就死在地上,他就跑出來了,還吃了他們剩在那裡的麵包。可是警察仔細檢查了溶洞好久,也沒發現有第四個人的dna。後續隻能定性為,因為哪裡是沒開發過的深山,裡麵可能有黑熊之類的猛獸,那個溶洞應該是某個動物的家,兩個綁匪是被猛獸弄死的,而我哥因為昏迷,逃過了一劫。”季悠抿了一口水,努力鎮定道:“那祁衍哥真的福大命大。”祁彧一挑眉,起身拉開椅子,坐在季悠身邊。“那兩個綁匪,一個窒息而死,脖子上還留著麻繩的勒痕,一個被匕首刺進胸口,匕首上隻有另一個綁匪的指紋,哪個猛獸這麼牛逼。”季悠蹙眉:“那是兩個人互相殘殺?”祁彧若有所思:“嗯,也有這種說法,反正死了都死了,他們都是被人雇傭的職業綁匪,後來也就沒再仔細調查。”季悠軟軟道:“大概是分贓不均吧,我以前聽爸爸說過好幾種類似的案例,匪徒之間內鬥最後警方不費吹灰之力一舉全殲。”祁彧道:“但是我那個老師認為,是我哥把他們倆解決掉的,而且他很堅定。”季悠的手微微一抖:“不...不可能吧?”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把兩個成年綁匪弄死?“可能到底怎麼回事,隻有我哥自己知道。”祁彧聳了聳肩。季悠用手心捂著祁彧的手掌:“但還好現在都沒事了。”祁彧一笑,察覺到季悠擔憂的目光,他不自在的把手抽了回來。“反正我家就是亂七八糟的,四個人擰在一起,越是彆扭越是掙脫不開。至於我媽和我爸的矛盾,我曾經問過我哥,他說為了維持我爸在我心中得體的形象,所以不說。”季悠歎了一口氣。她覺得這是一個很漫長很沉重的故事。這世界上的好多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辛酸和秘密,能夠頑強的活下去,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她以前覺得自己的童年充滿了晦暗,但起碼她有一個和睦的家庭,有深切愛著她的父母。他們努力給她勾勒了一個可以幻想可以期待的愛情的模樣。“祁彧,我會好好愛你的,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十六歲的少女,輕輕的捧住了少年的臉,認真的凝視著他的眼睛,在懵懂無知的年紀,說著最浪漫鄭重的誓言。燈光柔和的落在他們的臉上,給皮膚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有幾縷碎發從皮筋的束縛裡掙脫出來,軟軟的罩住季悠的耳垂。她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漆黑的眼珠裡好像氤氳著水光。祁彧寵溺的撩起她的頭發,低聲道:“傻瓜,這話應該我來說吧。”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合一啦,我手機不用進水啦!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流浪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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