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悠進了醫院,濃重的消毒水和苦藥味兒熏得她皺了皺眉。這個時間醫院的人很多,來往的人臉上都帶著焦慮不安的神情。墨黑色的大屏滾動著一排排陌生的名字。他們有的人很快就會回家,有的人即將開始躺在病床上的生活。而季悠,則習慣了在希望與失望間的摸爬滾打。她輕車熟路的去二樓餐廳打了飯。一份小雞燉蘑菇,一份耗油菜心,再加上一大份飯。來食堂打餐的人也不少,廚師忙的很,手下慌亂,湯汁濺到了季悠的手背上。小雞燉蘑菇大概剛從鍋裡盛出來,滾燙炙熱,季悠的手一抖,還是忍住了沒有打翻餐盒。刺痛隻是一瞬間,她把餐盒放在桌子上,抽了張紙巾擦擦手背。白嫩的皮膚被燙出一片紅,她跑到水龍頭地下衝了衝。冰涼的清水衝刷著傷處,疼痛緩解了不少。季悠不敢多停留,她端起餐盒,快速趕往住院部。爸爸告訴她,這次媽媽被安排在臨時床位,如果治療有效才可以辦理住院。走出電梯,一位斷了腿打著繃帶的中年人被推了出去。她聽見一邊的護士在小聲聊天。“大雨天開出租,出了車禍,上周剛截肢。”“啊怎麼出院這麼早?”“家裡沒錢了,強行出院的。”......季悠微微顫了顫眼瞼,抱緊餐盒,直奔401房間。房間裡有三張床,除了她媽媽,還有兩個人躺在床上掛吊瓶。季悠站在門口,輕輕叫了聲:“媽。”沒有人回答。柳香坐在床上,目光呆滯的望著窗外的電線杆。為了方便做檢查,她一頭漂亮烏黑的長發被剃掉了。但她對此毫無反應,整個人一動不動,就這麼僵硬的坐著。季悠慢慢的走過去,把餐盒放下,輕輕的拉住了柳香的手。“媽媽,你看看我......”柳香轉過頭來,用陌生的神情望著季悠,把手從女兒柔軟的掌心抽了出來。然後她向後退了退,抱住了被子。季悠眼前不爭氣的模糊了。她垂眸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心裡又酸澀又委屈。果然還是一樣的結局。不管醫院這邊通知有了幾種治療方案,來了哪些專家,結果都是一樣的。媽媽再也不認識她了。手背的燙傷叫囂的越發厲害,被床單一摩擦,疼的人難以忍受。季悠努力將眼淚憋回去,朝柳香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媽,我先喂你吃飯吧,爸爸今天出警,我來帶你回家。”她用左手捧起餐盒,拿勺子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塊雞肉,和著香噴噴的米飯,一起送到柳香的嘴邊。柳香沒動,似乎麵前的飯菜對她沒有一點吸引力。季悠拿著勺子的手抖了抖,強笑道:“媽媽你吃一點吧,最近越來越瘦了。”她張開嘴,做出要進食的樣子,希望柳香模仿她的動作。柳香的眼睛終於動了一下。她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季悠紅彤彤的手背上。看了片刻,喉嚨裡發出含糊又僵硬的“嗚嗚”聲。季悠不懂,她又坐的近了些,哀求道:“飯不燙的,我都吹過了,吃了飯才能快點恢複,媽媽你吃一口吧。”柳香似乎很急,她抬起有些萎縮了的手指,戳了戳季悠拿勺子的手,依舊含糊不清的嗚咽著。季悠差點把飯菜灑在床上。她趕緊端好,疑惑不解的順著柳香的目光向自己手上望去。白皙的手指和通紅的手背產生了強烈的反差。黛青色的血管躺在又薄又嫩的皮膚底下,顯得脆弱又可憐。柳香在看她的傷處。哪怕並不認識她,在潛意識裡,柳香卻仍然憂心女兒受傷的地方。所以她不願意吃飯,她在催麵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去上藥。季悠放下餐盒,捂住臉,終於開始哽咽。這是她第一次在媽媽麵前露出崩潰的樣子。她一直忍著,告訴自己要堅強,告訴自己除了學習她什麼都做不了。但是那種久違的母親的關懷,幾乎要把她擊碎了。她瘦削的肩膀輕輕顫著,像在風雨中飄搖的桅杆,好像一不留神就會被吞沒在深海中。柳香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似乎不明白麵前的女孩到底怎麼了。旁邊床上的病友趕緊幫忙按了鈴,把值班護士喚了過來。擔心季悠的哭聲刺激到柳香,護士長趕緊把她拉走了。又小又擠的護士站裡,護士長溫柔的摸了摸季悠的頭發。她也心疼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原本應該是天真無邪的年紀,卻承受了這種殘忍的變故。“的確是來了北京的專家,也特彆看了你媽媽的病例。”“也不是說不行,但是現在國內的治療條件恐怕沒辦法做到萬無一失,畢竟是腦袋裡的事。”“再等兩年吧,專家說會從德國引進精密治療儀器,大概會有作用。”“先把你媽媽帶回去,如果有什麼情況,醫院這邊會聯係你的。”“彆太消極,有這麼懂事的閨女,你媽媽肯定能恢複的。”季悠靠著牆,牆壁將寒意傳到了她的骨髓裡。她抬眸,看著護士長明顯是安慰更多的眼神,輕聲道:“謝謝阿姨。”護士長笑笑:“快回去吧,要心懷希望。”季悠認真的點點頭。可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事,如果可以,她寧可受傷的是她。不,本來就應該是她。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以為是爸爸,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季悠收斂了情緒,按了接聽鍵:“喂,您好。”“請問是季小姐嗎,你的外賣到了,來醫院門口取一下吧。”季悠微蹙眉:“外賣?我沒有訂外賣啊。”對麵沉默了片刻,似乎照著外賣單看了看,又問:“是季悠季小姐嗎,手機號132xxxxxxxx。”“那您等一下,我馬上就下去。”或許是爸爸點了什麼呢。季悠抹了把眼淚,將手機揣起來,匆匆往醫院門口趕。她知道外賣都是有時限的,她不想耽誤彆人太長時間。氣喘籲籲的跑到了醫院門口,她看見了一個穿著外賣製服的人,正在左顧右看。季悠趕緊走過去。小哥看見了她,把手裡的透明袋子一遞:“季悠吧,你的奶茶。”季悠詫異的接過袋子,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怎麼會是奶茶。她借著微弱的光線,將袋子舉起來看了看。一杯夏威夷戀歌,一杯紅豆可可撞奶。她立刻翻開外賣單,備注上隻有一句話——小同學,奶茶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