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蔚自己拿門卡開了門進來,撅著嘴氣呼呼地走過來坐到路致遠對麵,路致遠麵帶驚訝地問:“你什麼時候出去的?我都沒注意,以為你還在裡麵呢。”“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出去的。”雲蔚把錢夾扔到沙發上,“太可恨了,他們肯定是不打算給我了。”“誰啊?不給你什麼?”“冠馳唄,我現在沒心思跟他們理論補償金之類的,但一月份我認認真真乾了半個多月的活,那些天的工資總應該給我吧,這都幾號了,我剛才去下麵的ATM一查,還是沒有!”雲蔚氣憤難平。“大概多少錢?”路致遠頭也不抬地問。“沒多少,也就夠你住三兩天酒店的。”雲蔚越想越生氣,“關鍵不在於錢多少,而是他們怎麼能這樣做事,不合理更不合法!”“沒關係,他們將來會幾十倍、上百倍地補償給你,等冠馳的案子結了,用他們的賠償金給你發bonus。”路致遠一邊回郵件一邊安慰道。“不行,一碼是一碼,他們該賠的得賠,該給我的工資一分也不能少。”雲蔚拿出自己原先的手機查了一陣,煩悶地說,“真是的,以前怎麼沒存過他的手機呢?”“誰?”“鈕經理,冠馳人事部的,我想問問他,可是沒存他的號碼。”“隋星的你總存了吧?讓她幫你找找那個人的號碼不就行了。”“我不想和她們聯係,尤其不想是為了這種事情。”雲蔚歎口氣,“算了,明天白天打他辦公室電話吧。”路致遠停下手上的工作,看著雲蔚這副無助的樣子有些心疼,便問:“你真想現在打給他?”雲蔚沮喪地說:“想有什麼用。”路致遠在電腦裡邊找邊說:“我這兒倒有一份冠馳總部人員的通訊錄,應該有你說的這個人。”雲蔚一下子跳起來:“對呀,你那麼神通廣大,我怎麼就沒想到?”路致遠已經把椅子讓給她,她坐上去興奮地在表格裡仔細查找。路致遠走到吧台倒了杯水喝,他忽然意識到什麼,臉色驟然變了,猛地轉身衝回來就想把屏幕扣上,嘴上說:“我替你查吧,我的電腦你用不慣。”雲蔚被嚇了一大跳,納悶道:“可通訊錄是冠馳的呀,當然我比你熟。”路致遠不多解釋,已經把電腦抱在手裡,正要坐到沙發上就聽雲蔚喝道:“路致遠,你有事瞞著我!不許動那個文件,把電腦給我拿回來,我要查!”路致遠顯然還想負隅頑抗,但也清楚這次斷難蒙混過去,他尷尬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慢慢走過來把電腦放在寫字台上,心存僥幸地說:“你想多了,我確實就是想幫你個忙。”雲蔚不理他,把屏幕打開來重新查看那份通訊錄,不過現在她找的不再是鈕經理的名字,而是要查出這裡麵究竟有什麼東西讓路致遠如此緊張、如此狼狽。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查了已經不止一遍,卻毫無頭緒,怎麼看這都是一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公司內部通訊錄。她不禁猜測這會不會又是路致遠的惡作劇,打算偷偷抬眼觀察一下路致遠,心想如果看到他在那裡壞笑就說明自己又上當了。雲蔚迅速地向對麵瞟一眼,馬上知道這個文件一定不尋常,因為路致遠比剛才更緊張地看著她,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反常。定下心來,不查出端倪決不罷休,這樣想著雲蔚就再一次從頭開始,她發現在法務部的名單上打頭的是奚經理,而不是後來的溫連榮,這讓雲蔚隱隱覺察到什麼,她又到文件夾裡查了下這份通訊錄的最後修改日期,是去年的八月份,思路好像又清晰了幾分,她抬起頭看著路致遠,腦子裡努力把一些細節聯係在一起,眼睛忽然一亮,質問道:“路致遠,這個通訊錄你是什麼時候拿到的?”“前不久,原來跟冠馳案子的小葛走後我把他手裡的這個文件存了一份,純粹是備用的。”路致遠顯得很老實、很配合,也很無辜。“不對,小葛就是當初打錯電話的那個人吧,他本想打給你結果錯打給我了,如果他當時就有這份通訊錄,我又是在冠馳法務部負責電磁輻射這個案子的人,他怎麼可能不注意到我的號碼?”“那時候他可能還沒拿到這份通訊錄吧?”“不可能,你們既然能進入冠馳的服務器找到這份文件,不可能不用最新版的,而冠馳的通訊錄是每個月更新一次,所以你們拿到這份通訊錄的時間不會晚於去年的九月份,否則就應該是更新後的,通訊錄上不會再有奚經理的名字,法務部經理已經換成了溫連榮!”“小葛那家夥做事向來毛躁得很,誰知道他怎麼回事。”雲蔚不理睬路致遠的狡辯,又問:“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冠馳的人的?”“去年十一月吧,咱們在兒童醫院撞上的時候,哦,應該還早幾天,我在李主任那裡看到你的名片。”“你撒謊!你第一次和我見麵的時候就知道我是誰!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有閒心去見一個大學生,隻因為她的手機號和你差一位?”雲蔚回想起過去的每一次見麵,回想起自己如何自作聰明地偽裝、如何竭儘全力地表演,發現自己就像個拙劣的小醜,被人家當猴耍的時候還自以為得計,她又想到自己千辛萬苦為冠馳打探到的東西其實都是路致遠在利用她操縱整個進程,便感覺自尊心已被踐踏得粉碎。她委屈,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而把所有的羞辱和痛苦帶給她的不是彆人,卻正是她已經想要一起過日日夜夜的路致遠。想到這裡雲蔚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揚手指著路致遠啜泣道,“你一開始就……就……知道我是誰,你故意裝……裝不知道,你這個大……大騙子,你一直都在利……利用我……我……”路致遠歎口氣,從茶幾上抽出幾張紙巾遞給雲蔚,卻被雲蔚身子一扭甩開了,路致遠把紙巾硬塞在她手裡,說:“擦擦吧,要不妝該花了。”雲蔚把紙巾扔在桌麵上,跺著腳說:“誰化妝了?!”路致遠說:“你什麼時候不哭了,我就什麼時候坦白交代。”話音剛落雲蔚已經拿起紙巾輕輕蘸了蘸鼻翼兩側,說:“開始吧。”“好吧,我承認,當初一拿到這份通訊錄我就注意到法務部有個人的手機號居然和我的隻差一位,我的第一反應是怎麼會有這種巧合,太神奇了,然後就想到可以借這個巧合做點文章,如果能和冠馳多一條隱形的聯係渠道,也許能收到奇兵的效果,後來就有了小葛發錯短信又打錯電話,後來你就主動來找我,後來我們就見了幾次麵,後來……後來就成了現在這樣。”路致遠往前湊了湊,雲蔚立刻往後退了退,還把椅子扯過來橫亙在兩人中間,路致遠笑道,“其實你不該覺得這麼委屈、這麼無辜,你當初也是想騙我的,你裝作是個大學生,我裝作相信你是個大學生,所以咱們的性質是一樣的,區彆隻在於你太想騙到彆人,而沒有提防被彆人騙。你和我是一丘之貉,遲早都是要被揭穿的,隻是你早一些,我遲一些。好啦彆難過了,被我騙,不丟人。”“我應該覺得榮幸是吧?”雲蔚鄙夷地看著路致遠,“接著說!”“還說什麼?那手表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彆的還有什麼?”“我說的不是後麵,後麵你怎麼利用我達到你們的目的我已經都明白了,我是說前麵,你還想繼續騙我?”“前麵?根本還沒和你接觸呢怎麼騙你?”“路致遠,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你以為我真會相信有什麼巧合?”雲蔚又開始激動起來,“好吧我來替你說,你為了騙我上鉤,特意去買了個和我隻差一位的手機號,然後整個騙局才開場的!”“天呐!”路致遠哭笑不得,“當然不是,這個號碼我都用十多年了,隻是因為和你的號碼驚人地相似而你又恰好是法務部的,所以我才想到以此為契機和你結識。”“我知道你為什麼咬死不肯承認這一點,因為你還想繼續拿這兩個號碼說我們之間多有緣分。”雲蔚冷笑一聲,“臨時買來的玩意兒,也配稱得上是緣分?”路致遠被雲蔚攪鬨得有些煩了,本就不多的耐心已所剩無幾,他也冷笑一聲:“拜托你多用用腦子,如果這個號碼是特意現買的,那又何必我親自出馬和你周旋?大副拿著它照樣可以騙到你,其實都用不著大副,那個小葛就能把你騙得一愣一愣的!”這段話把雲蔚徹底激怒了,她兩眼冒火,咬牙切齒地瞪著路致遠,但是漸漸的,目光裡的恨意被寒意取代,她的呼吸也變得平和,淡淡地說:“你提醒得對,我就是因為沒用腦子,所以才會和你走到這一步。”說完就繞過路致遠,從沙發上拿起包,走了。路致遠既沒攔她更沒追她,而是重重地把電腦扣上,然後往長沙發上一躺,閉起眼睛手放到額頭上,他想靜一靜。十分鐘過後便起身坐回到椅子裡,打開電腦繼續之前的工作,他幾經努力可還是集中不了精神,每隔幾分鐘就忍不住看一下表,最終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撥了雲蔚的號碼,果然,雲蔚不接。他想了想,又看一眼時間,然後撥了一個號碼,說:“你幫我查一下這個手機……”從王府井北口再向北快到燈市西口的路東,有一座天主教堂,規模雖然不算很大但極精致,左中右三門,上中下三層,還有三個羅馬式的圓頂,這就是在北京挺有名的東堂。雲蔚一路由南向北奔到這裡忽然不想走了,南側的小花園裡全是老老少少的人,附近的座椅也沒有閒著的,她沿著教堂前麵稍稍隆起的甬道走向教堂的台階,心自然而然地就靜了下來。兩側各有一棵老樹,葉子都掉光了,不過就算枝繁葉茂雲蔚也不認得是什麼樹,南邊那棵的樹乾在一人高的地方一分為二,乍一看竟有點連理樹的意思。雲蔚走過去,樹下有一圈矮矮的水泥砌起來的樹壇,也許是因為天冷,壇沿上居然沒人坐,她便坐下來,一會兒看看燈光掩映下的教堂,一會兒看看小廣場上的人們。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過來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雲蔚沒抬頭,聽那腳步聲就知道是誰,再瞥一眼那人腳上的皮鞋便確信自己的感覺沒錯。“此處嚴禁乞討!”路致遠見雲蔚不搭理他便又說,“起來吧,地上涼,會生病的。”雲蔚的臉朝著彆處,沒好氣地說:“都坐了半天了,要生病早生了。”路致遠把短大衣脫下來疊成豆腐塊的樣子,放在雲蔚身邊說:“那就坐上麵吧。”雲蔚紋絲不動,路致遠等了等便又把豆腐塊拿起來抖開,披在雲蔚肩上,衣服的下擺就都拖在了樹壇裡的土上。雲蔚一下子蹦起來,一邊拍打下擺上粘的土一邊訓斥道:“你就從來不知道愛惜東西嗎?!”“誰越不是東西,我就越愛惜她。”路致遠笑眯眯的。“你罵誰不是東西?!”雲蔚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又掉進了套裡,氣惱地把衣服扔到路致遠懷裡。路致遠從口袋裡掏出一小遝名片,遞到雲蔚麵前說:“你瞪大眼睛仔細看看,這是我早些年的名片,手機號眼不眼熟?”雲蔚捏住一張兩麵看看,驚奇地說:“噢——這家公司,那你以前不是乾法律的呀?”“我現在也不是乾法律的。”路致遠想把名片拿回來,雲蔚卻已經把手背到了身後。路致遠說:“現在相信了吧,我開始用這個手機號的時候,你幼兒園還沒畢業呢。”“你怎麼才來?”雲蔚不理會路致遠的話,反問道。“這還慢啊?”路致遠誇張地抬起胳膊劃了個大圈,“我找了大半個北京,結果驀然回首……”雲蔚翻了他一眼,路致遠挺認真地說:“我已經找了你大半輩子。”“假,真假。”雲蔚笑了。“還是北京好啊,這麼晚了印點名片都能立等可取。”路致遠逗她。雲蔚的眼睛登時立了起來,路致遠忙說,“好啦好啦,以後不敢再跟你開玩笑了。我真搞不懂,你可以原諒我過去騙了你那麼多回,卻唯獨不能接受我原本不是這個手機號,你的想法真奇怪。”雲蔚笑盈盈地歪下腦袋:“你永遠搞不懂。”“回去吧,你明天一早還得跟Ange出去跑呢。”雲蔚蹦到壇沿上,比路致遠高出一小截,張開雙臂說:“抱抱!”路致遠把短大衣搭在肩頭,騰出兩隻手,臉上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說:“唉,我上一次抱一個人是幾年前來著……”雲蔚生氣了,把路致遠剛要摟過來的雙手撥開,大聲說:“路致遠,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和你將要做的事你都已經和很多人做過很多次了。”路致遠說:“你也不是第一次吧?”“沒錯,所以我沒想要和你比什麼,更不是覺得虧了什麼,我隻是認為我們應該活在當下,不要再提以前的事。”路致遠點頭:“好,在下記住了。”說著又伸出胳膊。雲蔚再次把他的手臂擋開,問道:“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永遠不會主動抱我?”“永遠?那未免太絕對了,將來的事誰說得清。”路致遠想了想,“不過眼下應該不會。”“為什麼?因為你不想?”“不是。”“那……是覺得好像在占我便宜?”見路致遠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雲蔚很乾脆地說:“那就等什麼時候你不再覺得是占我便宜,咱們再在一起。”“好。”路致遠立刻答應了。雲蔚從壇沿上下來,一句話也不說低著頭快步往回走,路致遠跟在後麵,快走到新東安的時候雲蔚忽然停下,扭頭一看路致遠也在兩步開外站住了,卻不跟上來,便說:“你站那麼遠乾嗎?我有話問你。”待路致遠走到近前她又問:“你和你老婆怎麼了?”路致遠有些不快:“不是剛說好不再提以前的事嗎?”“我是不想提,可我發現以前的事影響到現在和將來,不提不行。”路致遠略帶諷刺地說:“看來隻有妥善解決曆史遺留問題,我們才能真正實現關係正常化,才能日日夜夜長期友好下去?”“嗯!”雲蔚堅定地點下頭。路致遠沉吟片刻,看著雲蔚的眼睛說:“她騙我。”“嘁,你還會被人騙?”雲蔚揶揄道,“那肯定是因為你太想騙到她卻沒提防被她騙,對吧?”“我沒騙過她,我也確實沒提防被她騙。”“那你怎麼還能發現她騙你?”“她自己告訴我的。”“那說明她根本就沒想騙你,不然為什麼還告訴你?”“因為她被人騙了,再想騙我也騙不下去。”路致遠頓了一下才說,“那男的找她要錢,說要不然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她給不出那麼多,隻好跟我說了。”雲蔚怔怔地呆了半天:“哦……她也夠倒黴的,偶爾這麼一次還遇上這種人……”“偶爾?至少有四次還能算是偶爾?!”路致遠惡狠狠地說。雲蔚嚇得不敢再問,雖然她不明白“四次”究竟指的是跟同一人有過四次還是四次不同的人還是怎麼,但她打定主意以後絕不再提這事,自言自語地說:“難怪隋星也想出國,她說女人一到國外就變得吃香,而在國內永遠是男人吃香。”“你想出國嗎?”雲蔚揚臉看著路致遠:“我又沒有走投無路,為什麼要出國?”“對了,你以後能不能換個方式稱呼我,彆老路致遠、路致遠的,讓我想起我的老師。”“那我叫你什麼?叫你John?還是Mr.Loo?”雲蔚壞笑著問。“你可以叫我致遠。”雲蔚做嘔吐狀:“哎呀真受不了,太肉麻了。”路致遠一聳肩膀:“那我就等著,看你什麼時候開始叫我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