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白打來的電話時雲蔚正在東單逛街,小白的聲音聽上去急切而慌張:“雲蔚你在哪兒呢?我能和你儘快見個麵嗎?”雲蔚下意識地瞄一眼四周:“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當然有,而且一定要當麵談,電話裡不好說。”會不會是溫連榮為了見自己搞的小把戲?雲蔚想到這兒又問:“是冠馳的什麼人讓你找我的嗎?”“哎喲喂,你彆瞎猜了,我還怕公司知道我跟你聯係呢。”小白哀求道,“咱倆是正宗的同班同學,你不相信彆人還能不相信我呀?!”“哦,那……你在公司呢?”雲蔚動了心。“沒有,我今天沒去公司,在外麵呢,你說在哪兒見吧。”“那……你現在離東單遠嗎?”“東單是吧?好嘞,我這就打車過去,你待會兒發短信告訴我具體地方。”小白隨即掛了電話。雲蔚選定的接頭地點是馬路西側的肯德基,不過她沒有早早進去坐等小白,而是躲在路東正對麵的教育書店,抱著本書擋住大半個臉,觀察著周邊的動靜。小白到得比他自己估計的還快,一下出租車就拎著包紮進肯德基,出租車馬上開走了,雲蔚注意到車裡並沒有其他人,附近也沒有溫連榮或者其他熟悉的身影出現,她耐心地繼續等著。不一會兒小白就從肯德基裡奔出來,焦急地朝馬路南北兩個方向張望然後掏出手機,果然,雲蔚的手機開始振動,她等了一會兒才接起來,小白不滿道:“你在哪兒呢?怎麼比我到得還晚?”“我試衣服呢,馬上就好,走過去兩分鐘,你先坐會兒。”雲蔚平靜地說,然後看著小白氣急敗壞地又轉身走了進去。雲蔚忽然覺得乾這行挺刺激,猜想路致遠如果知道自己正在苦練偵查與反偵查的本領該多麼欣慰,她又觀察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可疑,這才邁出書店穿過馬路走進肯德基。小白的麵前已經擺好了一杯紅茶、一杯奶茶和一杯香柚蜂蜜茶,近乎諂媚地說:“不知道你愛喝哪種熱飲,我就先各來一杯,你要是想喝涼的我這就去買。”“喲,不用這麼低聲下氣的吧,更讓我不得不懷疑你的居心。”雲蔚笑道。“咱倆誰跟誰呀。”小白訕笑。“不對,你今天很反常,不會是要地震吧。如今彆人都跟我劃清界限,你怎麼還敢主動找我,而且還這麼……客氣?”“哎,說正經的,我特彆好奇,他們傳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哪兒知道他們傳什麼了?我都不知道你說的他們是誰。”“還能有誰,冠馳的人唄。”小白很神秘地說,“他們都在傳,傳得可神了,說你把一份內部文件賣給外麵的人,結果被人贓俱獲,所以公司才……”雲蔚很是不屑:“法務部在冠馳什麼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接觸到的文件能有多大價值?”“說是一份研究報告,結論是DQ車重量過大,因此不能再增加防護電磁汙染的東西,要不然會失去節能車的資質,外人拿到這份東西就可以證明公司是出於利益考慮而降低防護等級,所以……應該還是挺值錢的。”“我見過這份報告,但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呢?再說見過這份報告的人多了去了,憑什麼栽到我頭上?!”雲蔚見到路致遠後剛剛有所好轉的心情瞬間就被破壞殆儘,之前受到的各種不公、冤枉和委屈又一起湧上心頭。“我也不信,我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去你的,一邊兒待著去!”雲蔚狠狠地回敬了小白一個標準的白眼。“他們都說你跟那些人聯係挺多,是嗎?”“哪些人?”雲蔚明知故問。“那些……和冠馳打官司的人唄。”小白觀察著雲蔚的反應,“你對他們了解多嗎?”雲蔚憤憤地說:“我把我了解到的都向公司彙報了,結果呢?換來這樣的下場。”“我聽說他們神通挺大,很多有實力的投資人投錢給他們,他們拿著錢就像風險投資商找項目一樣找官司,覺得有利可圖就當場拿錢拍給當事人,把當事人主張的權利買到手,然後動用各種資源打官司,贏下來就大賺一筆,是這樣嗎?”“你知道這麼清楚乾嗎還問我?”雲蔚警惕起來。“雲蔚,我能信任你嗎?”小白不再說笑,緊張地問道:“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你能幫我和他們聯係上嗎?”雲蔚驟然變得比小白更緊張,腦筋轉得飛快卻仍是一頭霧水,語無倫次地說:“你找他們乾什麼?我跟他們也沒聯係。”小白狐疑地盯著雲蔚:“你不信任我?你懷疑是冠馳的人派我來的?還是你覺得我對他們沒什麼價值?”雲蔚忽然有了主意,她想象著如果是路致遠會怎麼做,便裝作很有城府的樣子說:“你應該首先證明你不是冠馳派來的,還要證明你對他們有價值,而不是一上來就要求我信任你。”“那我就跟你說實話,”小白瞟一眼周圍,像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小聲說,“有人打算拿我當替罪羊,我得趕緊另謀出路。”“不至於吧?就你那點耗子膽兒,什麼事都不敢擔,彆人還能把你怎麼著。”“可這次惹上這麼大的專利官司,我恐怕是躲不過去了……”小白悲戚地說。“專利官司?你們知識產權部也出問題了?”小白皺著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蔚的臉,暗想這麼大的事雲蔚不可能一無所知,那她此刻裝得可實在是太逼真了,小白不得不歎服,更平添幾分敬畏,便決定再抖出些真貨,說道:“我們搞知識產權的最怕碰到一種叫NPE的公司,這類公司手裡握著四處收買來的大量專利,可並不生產任何東西,所以他們從來不把這些專利投入實際應用,而是像獵人一樣滿世界尋找有誰侵犯了他們的專利,然後索取巨額的專利使用費和賠償金;有時候他們還會‘釣魚’,讓你誤以為某項專利已經失效就采用了,然後他們跳出來指控你侵權,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乖乖給他們一大筆錢。你可以罵他們是專利流氓、專利投機商、專利狂魔,這些NPE公司還有另一個綽號——Patent Troll,troll就是一種怪物,平時躲在山洞裡,時不時地溜出來吃人。以往像惠普、蘋果電腦、eBay還有做黑莓手機的那家公司都被專利怪物害過,一賠就是好幾億、十多億美元。你知道吧,這次冠馳就是掉進了專利怪物精心設置的陷阱裡,那次曹總和霍總不是搞了個記者會麼,宣布冠馳采用了一種特殊的電磁屏蔽層技術……”雲蔚冷笑一聲:“他們那是在撒謊,彌天大謊。”“是啊,我也知道是在弄虛作假,可誰都沒想到現實中居然還真有這種技術,而且早就申請了專利,而且這項專利的持有人偏偏就是一家專利怪物。專利怪物背後都是很多有實力的大公司出錢,所以他們才有能力收購那麼多專利。這家專利怪物的投資人裡有一家美國的汽車公司,很早曾開發過電動汽車,但做得不成功,沒賣出幾輛,一氣之下召回來連同沒賣出去的車全部銷毀了,但他們已經關注到電磁輻射問題也開發出了這種屏蔽層技術,因為他們當時不再打算發展電動汽車,就把不少相關技術包括這項一起賣給了他們投資的專利怪物。最近這家汽車公司又開始推出電動汽車,它一方麵隻需要支付很少的錢就可以從專利怪物那裡獲得使用授權,另一方麵指使專利怪物設置陷阱,釣彆的汽車公司上鉤,也該著冠馳倒黴,成了他們打擊的第一個目標。這年頭競爭真是殘酷,什麼手段都有,不過這招最狠,冠馳根本沒有還手餘地,眼前隻有三個選擇:要麼實話實說,公開承認記者會上講的那些都是謊言,實際根本什麼都沒做,這樣也許能逃過專利侵權的指控,但冠馳的信譽就徹底完蛋,不如關門算了;要麼死硬,把專利官司打到底,可人家鐵證如山,冠馳一旦輸了不僅要賠錢還會被法院禁止進入北美市場;要麼服軟,給人家好幾億美金換取私下和解,好幾億呐!你得賣多少輛車才能撈回來?相比之下,在營銷上爭那麼點輸贏真是太小兒科了,通過法律訴訟尤其是專利訴訟很可能一招致你於死地,夠狠吧?”“你們知識產權部高手雲集,號稱是侯董的禦林軍,冠馳以往打專利官司不是無往而不勝麼,這回怎麼不靈了?”雲蔚剛想說這就叫報應,心一軟,本著與人為善的精神就沒說出口。小白哭喪著臉說:“這次跟以往不一樣啊,以前都是人家在明處,他們的車就擺在那兒,咱們拆開來看透了再搞逆向工程,要抄什麼、要仿什麼一清二楚,就可以用人海戰術把所有相關專利文獻都拿出來研究,再想出各種各樣的變通辦法把這些專利全都規避掉,隨便人家怎麼告,咱們早都準備好了應對策略,當然萬無一失。可這次特殊,全反過來了,人家在暗處,把什麼都設計好了,他們這項專利在申請的時候就采用了‘包圍戰術’,既是技術專利也是產品專利,屏蔽層的厚度、位置、磁性強度、材料乃至各項工藝的範圍都擴得很大,你怎麼繞都繞不開,根本找不到漏洞可鑽。當然這次也確實沒像以前那樣做足功課,因為我們這回真的是既沒仿也沒抄,冠馳壓根兒就沒搞這種技術,也壓根兒沒打算做這種產品。就像《皇帝的新裝》裡那倆騙子,他們總得吹吹那件不存在的新裝有多漂亮吧,如果他們剛隨口描述幾句就有人告他們侵犯了外觀設計專利,你說他們冤不冤?當騙子真不容易……”“你說的那個專利怪物,他們手裡的專利技術也包括那種自毀機製嗎?”雲蔚很好奇。“自毀?”小白一愣,“當然沒有,自毀的說法純粹是冠馳編出來唬人的。”雲蔚笑道:“那不就行了,你們的能自毀,他們的不能,這就證明你們的東西不一樣嘛,冠馳沒侵權呀。”小白哭笑不得:“你彆拿我開涮了,屏蔽層的技術特征完全一樣,就算冠馳真發明了個自毀機製,那也是在人家的基礎專利上搞的從屬專利,一樣侵犯了人家的權利。”“我就奇怪了,曹總他們一向都挺謹慎的,在撒謊之前怎麼不先查一查?這可不像冠馳一貫的作風。”“查了,怎麼可能沒查?段總很小心,事先讓我跟老趙把能檢索到的文獻包括一次的和二次的都查了一遍,可連這項專利的影兒都沒見著。”雲蔚一臉詫異:“你不是說已經被他們注冊專利了嗎?怎麼可能沒影兒?”這一問搞得小白也詫異了,他覺得雲蔚不可能不知內情,難道又是裝的?他遲疑了一下才繼續說:“對方給我們發的律師函上有專利號等等各項信息,我們讓美國的專利夥伴照著一查,沒錯;又讓北京的幾家事務所一查,也都能查到,可在我們自己的專利數據庫裡怎麼查都沒有……”“怎麼會這麼邪門?說明你們的數據庫不全吧。”“是不全,”小白詭異地一笑,“不過其實本來是全的,被人做了手腳以後才變得不全了。我估計是他們事先讓黑客把我們的服務器搞癱瘓,無法實時訪問,再把我們的本地數據庫中有關的文獻記錄全部刪除,這點事對他們來說一點不難。”雲蔚正越聽越糊塗,小白忽然失神似的呆住了,自語道:“對啊,他們既然能進入我們的專利數據庫也就可以進入公司的郵件係統,拿到那份研究報告同樣一點不難,何必還要找她買呢?”“你說誰呢?我告訴你了我不會乾那種事!”雲蔚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哎,不對呀,攻擊你們數據庫的是那個什麼專利怪物,而需要那份研究報告的是起訴冠馳電磁輻射傷人的,不是同一撥人啊。你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易?聯手了?”“雲蔚,你這樣就太沒意思了吧?!”小白仿佛受到了侮辱,梗著脖子說道,“你知道麼,就因為我跟你是同學,公司已經懷疑我和你串通一夥,郭經理那王八蛋為了逃避責任,說什麼沒有證據表明數據庫是被黑客刪改的,那意思好像是我乾的,我倒這麼大的黴都是被你牽連,你還在我麵前裝傻充愣,有點過分了吧?!”雲蔚懵了:“我怎麼裝傻充愣了?我是真不明白你說的這些。好,我承認,我認識那些買官司在美國起訴冠馳的人,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專利怪物。”“他們是一撥人!”小白吼道。“你怎麼知道?”雲蔚的心智徹底亂了。“公司已經了解清楚了,出資委托洛杉磯的律所起訴冠馳電磁輻射傷人的就是這家叫CTP的公司!”“CTP?”這是雲蔚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她也忽然意識到自己至今還不知道路致遠的公司究竟叫什麼,而自己早上剛剛加入了這家“不知名”的公司。小白不說話了,他為自己感到悲哀,看來雲蔚確實不知情,看來雲蔚確實和CTP之間並無特殊的關係,看來他為自己設想的這條出路徹底沒戲了。雲蔚見小白的神情有些異樣就探過身子問道:“你講了這麼多,還沒說你找他們乾什麼呢。”小白沮喪地搖搖頭,雲蔚既困惑又同情地看著小白,完全沒意識到她在小白眼裡已經毫無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