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國二十二年開春,駱府的一場和離好戲還在激烈上演。駱睦和楊紅花誰也不肯讓誰,隻是都未再請誰來主持公道了,輸贏與否,各憑本事!四月初八,大吉,宜嫁娶。薛將軍府一大早就已經喜氣洋洋,今兒是薛馨出嫁的日子。姑爺是五皇子,嫁妝自是不同,宮裡頭也早早派來了嬤嬤、宮女來替薛馨梳妝。作為五皇子從小的親密玩伴兒,沈修銘也早早被召進宮去。楚惜寧起了大早,收拾了一下便趕往了薛府。自有丫頭引路帶她進了薛馨的閨房,此刻薛馨已經穿好了火紅的嫁衣,正低著頭坐在床邊,臉上難得的帶著幾分羞怯之色。“陪馨兒說說話,那丫頭我說什麼她都不聽。”薛大夫人也是身著了一身火紅的羅裳,語氣裡帶著幾分不滿和擔憂。她抓著楚惜寧的手拍了拍,臉上閃過幾分無奈。楚惜寧點了點頭,或許是熱鬨的氣氛會煩擾人的思緒,薛馨房裡的人本來就不多。薛大夫人有心讓楚惜寧和薛馨單獨說幾句話,遂拿銀子遣散了圍繞在薛馨身旁的嬤嬤。待周圍的人都守到外屋,薛馨臉上的羞澀之意才退散了,輕輕鬆了一口氣。“怎麼了?要不要喝口茶?”楚惜寧親自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遞到她的麵前。“不了,待會子沒法子解手。寧姐姐,你坐下來吧。這幾個月眼前都是人在我眼前晃,頭都暈了。”薛馨擺了擺手,拍了拍身邊的床側,示意楚惜寧坐過來。臉上不耐的神色,透露出她整個人的不耐煩。楚惜寧了然地笑了笑,坐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小五已經分府出來了,封為嘉王,你以後就是五王妃了。那些人自然要圍著你轉,以後會有更多的人來討好你、巴結你,你要一一應付,現在就不耐煩了,日後可怎麼辦?”楚惜寧輕言細語地勸慰道,世家貴女嫁入世家還有彼此牽製抗衡的能力,但是一旦是嫁給皇子,牽連到儲君一事,那就隻有俯首稱臣的道理。薛馨的手不由抓住她的緊了緊,眼神有些放空,顯得心事重重。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竟是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人都這麼勢利。大嫂年初得了一位姑娘,小名是娘取得,就叫初姐兒。明明孩子的眉眼長得可愛又討喜,但是滿月酒都草草了事。我娘說是我快成親了,家裡忙亂竟就這樣敷衍大嫂!”薛馨越說越氣憤,眼眶都紅了。楚惜寧驚了一下,連忙拍著她的後背。“快莫哭,大好的日子彆想這些。大舅母這麼疼你是好事兒,忙完了你的親事,自會補償表嫂的!”楚惜寧怕她的眼淚弄花了妝,隻好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眼角,心裡卻禁不住歎息連連。薛大夫人盼著蕭芸這胎是嫡長孫,沒想到是個姑娘,重男輕女在所難免。薛馨成親事兒多也隻是個借口罷了,最主要的還是薛大夫人對蕭芸生下女孩兒的不滿。“初姐兒我也瞧過,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都快成親了,就彆總愛哭。旁人少疼了她,你這個做姑姑的就多疼她。表嫂對這些事兒一向大度,你也彆太放在心上,安穩地做好你的五王妃才是正理!”楚惜寧輕聲安慰她。初姐兒擺滿月酒那日,楚惜寧也到場了,酒席的場麵的確不大。前後都是蕭芸一人張羅的,不過都是請了身份尊貴的近親好友,那日孩子抱出來的時候,無論是身上裹著的錦被,還是手上戴的銀鐲都十分精致貴重,顯然蕭芸對於長女十分重視。“寧姐姐,你就彆勸我了,大嫂對我好,可是娘親她——”薛馨搖了搖頭,聲音竟有些顫抖。她也發覺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拿著錦帕按著眼角,深吸了一口氣把心底的委屈壓下去。“大嫂一向聰穎賢惠,對我娘那樣挑剔刻板的性子也多有忍讓。但是我覺得為了初姐兒,她忍耐的限度快要到了。”薛馨已經平靜了下來,眸光沉靜地看著楚惜寧。“可能是成親了緊張的,儘說這些有的沒的。寧姐姐,你當時成親害怕麼?”薛馨似乎意識到自己多言了,便揮了揮手轉了個話題,臉上露出幾分親和的笑意。楚惜寧也跟著笑起來,輕聲細語地陪她說著話,隻是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那張淡笑的臉上。一轉眼,薛馨也不再是那個隻曉得哭和玩鬨的女孩兒了,她學會了冷眼旁觀和暗自琢磨身邊的人和事兒。“大姑娘,少夫人身邊的丫頭來送添妝禮。”一個小丫頭隔著簾幕低聲回稟。薛馨和楚惜寧對視了一眼,略感驚訝,添妝為何不自己來,還派個丫頭?更何況作為長嫂,小姑子出嫁了,來和小姑子說說話原本就是應該。“進來。”薛馨低聲讓人進來,話音剛落,就走進一個丫頭,恭恭敬敬地彎身行禮,然後雙手舉過頭頂,手心裡捧著一個花紋精致的木匣子。“大嫂怎麼不過來,從昨日就一直沒看見她!”薛馨站起身,親自接過木匣子,慢慢地打開。裡麵用絹布包著一支打造精致的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顯然十分貴重。即使二人都是見多了珠寶的人,一眼瞧見這支步搖,也難免眼前一亮,顯然是費了心思的。那個丫頭微微愣了一下,便低著頭繼續道:“少夫人昨日身子不適,請了大夫來說是偶感風寒,害怕把病氣過給姑娘,所以不能前來。聽聞表姑娘在這裡,她的心情也稍微安定了些,還望姑娘事事如意。”待那丫頭退下了,薛馨跟著就歎了一口氣,喚人進來把那木匣子收好了。吉時已到,外麵的花轎也來了。薛大夫人進來親自替她帶上了鳳冠,蓋上了紅蓋頭。轟響的喜樂聲,震動耳膜的鞭炮聲,包括喧鬨的賀喜聲,讓整個薛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慶之意裡麵。楚惜寧看著薛馨被攙扶進了花轎,身著喜服的小五,長身玉立。一轉眼這些比自己小的孩子,都已經長大成親。喜轎走了,薛府的宴席也開始了,楚惜寧借故去了後院。蕭芸已經搬回了自己的院子,聽說楚惜寧到了,她親自出來迎接。“就猜到你會過來。”蕭芸笑吟吟地走了出來,身上一件烏金雲繡衫,身材倒是恢複了原樣,根本瞧不出生產過的模樣。“外麵的宴席有些吵鬨,就想來你這裡討口茶喝。”楚惜寧連忙快走了幾步,握住了她的手,臉上也跟著露出甜膩的笑容。眼神仔細地打量著她,蕭芸的麵色不錯,雖然不說白裡透紅,也顯得精神奕奕,根本瞧不出生病的模樣。“我頭胎生了姑娘,母親一直忌諱這個,馨兒嫁去王府,自然希望一舉得男,所以我就不去她屋子了。”蕭芸察覺到她的目光,輕輕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不在乎的神情。經過薛大夫人地不斷挑剔,蕭芸早就練成了發達的神經。“初姐兒可睡了?沒睡的話,讓我這個表姑姑抱抱,上回都沒顧上疼她!”楚惜寧心裡清楚她的難處,便若無其事地換了話題。“走,可等著你了,這會子剛睡醒。”提起初姐兒,蕭芸的臉上露出幾分真誠的笑意,心情甚好地拉起楚惜寧的手,快步走進了裡屋。奶娘正抱著初姐兒,見到蕭芸她們便把孩子抱了過來。瘦小而柔軟的小娃娃被她抱進懷裡,淡淡的奶香味傳來,楚惜寧隻覺得緊貼著胸口的這股熱源讓人頗有幾分感動。低下頭湊近看,小娃娃的皮膚吹彈可破,半眯著眼睛一副剛睡醒的模樣。逗弄了一會兒,初姐兒竟是又睡著了。重新抱回給奶娘,兩個人便到了外屋說話。“給初姐兒取大名了麼?”楚惜寧手裡捧著茶盞,抬起頭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原本夫君說要請爹給取一個,後來我說算了,就自己給她取了一個。叫明珠,我定視她為掌上明珠!”蕭芸倒茶的手微微頓了一下,轉而平靜地說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堅定。因為薛大夫人的態度,導致薛府上下都明白這位初姐兒的出生,地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為此輕視在所難免。作為母親,蕭芸比誰都能察覺到,為此她用一個名字來表達自己的立場。請最好的奶娘,吃穿用度都是頂好的,讓底下那些下人不敢怠慢。“辛苦了。”沉默了半晌,楚惜寧才憋出這麼一句話。蕭芸的處境,她不是不明白,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辛苦什麼,有了初姐兒我才覺得這日子有盼頭,為了她過得很可以付出很多。你也該早日當娘,就能明白這種心態!”蕭芸也察覺到她的不自在,幾句話便帶了過去,相反還語氣歡快地調侃起來。兩個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再提起男女問題,隻是嘻嘻哈哈地說了幾句話。跟著來的清風,瞧著宴席過了一半,生怕有相熟的夫人來找楚惜寧,便提醒她過去。蕭芸一直送她到門口,麵容沉靜,笑容溫婉。“對了,敏兒快要回來了,那丫頭瘋瘋癲癲的。這回寫了信來,還念叨你呢!”快到門口的時候,蕭芸對著她揮手,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臉上的笑容更加濃了幾分。楚惜寧微微愣了一下,衝著她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過身看她,蕭芸還站在原地。陽光撒到她的身上,比曾經更柔和的眉眼,透著恬靜和睿智,卻又多了幾分堅定。楚惜寧再次衝她揮了揮手,便離開了。待從薛府回來,楚惜寧已經覺得十分疲乏了,一路上想著蕭芸的遭遇,她的心裡也湧起了幾分煩躁。沒過多久,她竟是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沈修銘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翻書。“唔,你都回來了,很晚了麼?”楚惜寧迷糊地揉著眼睛,剛睡醒的嗓音還透著幾分沙啞。“不算太晚,小五請來了不少幫手,但凡有灌他喝酒的,都被那些人擋下了。最後桌子上趴倒那麼多人,也沒有敢留下來鬨騰的。”沈修銘放下了手中的書,走了幾步便走到床邊。“你的臉色不大好,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他握住了她的手,貼在臉頰上,覺得有些涼。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她的麵色,眉頭輕輕蹙起。“不用了,哪裡那麼嬌貴?”楚惜寧擺了擺手,臉上露出幾分無奈。隻是當她掀開被子要起身的時候,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麵上露出了幾分怪異的神色。“怎麼了,還是不舒服吧?”沈修銘見她不說話,不滿地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站起身似乎要出去找人傳大夫。“等會兒,這兩個月我沒有肚子痛過,也沒來......”楚惜寧伸手拉住他的衣擺,壓低了聲音自言自語起來,秀氣的眉頭也輕輕蹙起。沈修銘沒聽清最後她究竟說的是什麼,雖然心裡奇怪,也耐心地等著。“趕緊找大夫來!”楚惜寧忽悲忽喜地念叨了幾句,立馬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語氣急速地催促道。“少夫人,您事兒可真多!”沈修銘不滿地念叨了一句,大步走出去讓人傳喚大夫來。楚惜寧半倚在床頭上,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眉頭深鎖,一會兒又抿嘴偷笑。等到大夫前來診治了,她才敢確定。“恭喜世子和世子夫人,是喜脈。已經兩個多月了......”大夫摸著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麵帶笑容地恭賀。楚惜寧輕輕鬆了一口氣,她的體質原先一直較為寒涼,葵水來了就會痛不欲生。自從掌管了國公府的後院,她就一直忙碌,帶動得整個喜樂齋都忙上忙下,清風幾個雖然有提起過,卻也沒往有喜這方麵想。“喜脈?”沈修銘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然後才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喜脈好啊,大夫這邊請!”他的臉上很快又恢複了鎮定,扯著大夫就匆匆出去了。倒是身邊的幾個丫頭都是喜形於色,紛紛祝賀楚惜寧。甚至更有綠竹和清風過來賠罪,說是自己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