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都是玻璃碎片。牆壁斷裂,房屋坍塌。南北在半壁廢墟中,下意識反過手臂,去摸程牧陽。她忘了呼吸,心跳如雷,生怕他被彈片傷到。很快,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不要動。”程牧陽輕聲告訴她。他說完,忽然就咳嗽了兩聲,似乎是被灰塵嗆到了。幾秒的安靜後,又是巨大的爆破聲,還有緊隨而來的機槍掃射的聲音。她聽得出,是加特林機炮,通常在局部戰爭中,才會有人搬運這麼大的機槍炮來攻擊。這裡是自由武裝的駐地,是菲律賓最難掌控的組織,綁架殺人,恐怖襲擊,無所不用其極。可是今晚,卻被人輕易攻入了。在不斷的交火中,爆炸仍在繼續,不斷有房屋被炸毀。他們住在西北的角落,是第一枚炸彈爆炸的地方。所以那些進攻的人,應該恰好就是從這裡攻入的,然後不斷地和駐地的人交火。人的吼叫聲,還有交火的聲音,都在漸漸往東南方向轉移。她不知道程牧陽想要匍匐到什麼時候。“來的人,說的是菲律賓語。”他忽然開口。南北聽他說著。“而且,聽起來,就是棉蘭島的口音,”程牧陽簡短作了總結,“不知道是官方,還是彆的組織,不是針對我們,趁這個機會,看能不能離開。”就在又一聲爆破的瞬間,程牧陽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帶著她往反方向撤退。漆黑陰沉的夜色裡,到處都是火光。廢墟裡,不斷有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廢墟之間,站著一些端著槍的人,看樣子是進攻的敵人。南北在黑暗中和程牧陽快速移動著。腳下有屍體,廢墟有屍體,到處都是死屍。這不是第一次和他逃生。十幾天前,在台風海嘯中,程牧陽帶著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她,遊行了一千米。那時候南北隻能依賴他,而此時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和他,有多合拍。兩個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但是他細微的一個動作,她就明白他選的道路。程牧陽忽然停下腳步,在黑暗中摸索幾秒後,扔出來一道黑影。她伸手接過來。是微型突擊步槍。程牧陽自己也拿了一把。他憑借十幾天的觀察,已經非常熟悉這裡的地形,這個村子臨著雨林和海。那些突然進攻的人,就是從雨林那側而來。所以,程牧陽自然就選擇了海。她並不知道他的選擇,隻是跟著他走,直到聽到海浪聲,終於明白了他的計劃。可在看清這裡的地形時,她卻停住了腳步。“怎麼?”程牧陽回頭看她。“這裡——”她沒有說完,程牧陽就驟然抬槍,扣動了扳機。一槍一個,他接連擊中了四個人。南北在他腳下,用半蹲的狀態,給他迅速補槍,有子彈呼嘯過耳畔,猛的刺痛下,溫熱的血順著她的耳朵流下來。很快就被海風吹冷。涼意滲透了肩膀。幸好,兩個人在暗處,那些人在明處。程牧陽的槍法又是出奇地準,不到兩分鐘,就解決了七八個守在海岸邊的人。到最後他收起槍,南北才用手按住耳朵,生死脅迫一解除,疼痛就開始迅速在神經間流竄。他看到她的動作,把她的手拉開,借著遠處的火光,仔細看她的槍傷。很幸運,子彈真的隻是擦過耳朵。“還好,”程牧陽輕聲安慰她,“沒破相。”南北疼得齜牙:“這裡有鯊魚,食人鯊。”“下午你來的地方?”“嗯。”“沒辦法,想要走,隻剩這條路了,”程牧陽彎下腰,去看岩石的側麵,“這裡被人工造出了一條窄路,應該可以走出去。”南北順著他的視線,也去看岩石側麵,上半部分岩石壁被生生削去,而留下的那部分,剛好足夠一個人貼著牆壁走。雖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但很顯然,是人為造出的路。她下午來,因為被躥起的小鯊魚襲擊,所以始終沒有靠近海岸。沒想到這裡還有路。岩石海岸,直接連接著村子外的路。雖然他們沒有走過,但也絕對比另外的方向安全。程牧陽從一具死屍身上找出軍用繃帶,替她把槍綁在了腰上。她想要先爬下去,程牧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讓我先下去。”在黑暗中,程牧陽手扶著岩石壁的邊沿,整個人都貼著石麵滑下去。南北始終緊繃著神經,看著另外的方向,謹防有什麼人忽然出現。但顯然那些突襲的人,很熟悉這裡的環境,估計不會想到有人會在鯊魚海岸撤退,隻象征性地留了這麼七八個人。程牧陽站住後,伸出左手,示意她踩著自己的手下來。南北有些猶豫,可是又知道他的個性,絕對不會任由她自己爬下去,最後隻能小心翼翼地,踩著他的一隻手,沿著石壁滑下去。到最後,兩個人都站在這條窄路上時,南北才算是鬆了口氣。程牧陽貼著石壁,和她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她跟著他,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兩步,就看到海麵上有白色的痕跡滑過。很快,就密集起來。她攥住程牧陽的手腕:“白鯊。”程牧陽停住腳步,順著她的視線去看海麵。兩個人站的位置,並不算高。如果有成年的白鯊躥起來,很容易就能咬住他們的身體。南北腦子裡閃過白天的畫麵,隻要鯊魚有胃口,彆說是這裡,就是再躥高兩三米也絕對綽綽有餘。“北北,”他忽然說,“你沿著這裡,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外邊。”“你呢?”她下意識問。“我去上邊,把屍體扔下去,引開鯊魚。”南北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下一秒,她就更看透了這之後的危險。他想要扔下那些屍體,暫時引開這些鯊魚很容易,可是在她走之後呢?誰來幫他引開鯊魚?而且那些食肉動物開葷後,肯定會對活人更有熱情。她不敢想下去,搖頭告訴他:“我們回去,換條路。”“不可能了,這個駐地留守有五百人,那麼來襲擊的人,肯定會超過兩千人,我們兩個人不可能衝出去。況且,我是自由武裝的盟友,如果被抓住,也隻能是死。”程牧陽伸出左臂,抓住頭頂的岩石壁邊沿,“聽我的話,沿著路一直走下去,我很快就會追上你。”他說的每個字,她都同意。可卻挪不動腳。有那麼一瞬,她甚至想,與其留下他,不如一起死。可是程牧陽的神情很鎮定,仿佛就在證明,現在不是絕境。她終於被他的眼神說服,橫下心,沿著石壁繼續往海岸邊走。程牧陽消失在身後,忽然就有重物墜海的聲響。海麵上白色的影子攢動頻繁,不斷有血的味道飄上來。她沒有再繼續看,一門心思往前走,聽著身後有墜海聲,有撕咬的聲響,有鯊魚因為爭搶食物而爭鬥的聲音。大概十分鐘後,她終於走到儘頭。這裡已經是海岸邊沿,夜幕下,黑色的海浪不斷衝刷著粗糲的沙子。她回過頭去,因為岩石是有弧度的,所以看不到儘頭。沒有程牧陽。她站在陌生的海岸上,莫名地腿就有些發軟,站不住,就把槍從身上解下來,坐在沙灘上等他。很久沒有這麼等待一個人。不知道對方生死,完全是因為一句承諾,答應去等他。就像南淮給她最後的那個電話,也是說:“北北,給我一段時間,我再來找你。”還有海風,吹得她整個左肩涼颼颼的。那裡有她自己的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條路。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黑色的影子出現,以非常快的速度靠近她,最後,她看清是他,而他已經從岩石上跳了下來。顯然是經過了搏鬥,身上有血跡。但幸好,有驚無險。他精疲力竭,靠著她坐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南北看他手臂上的傷口,都不深,有些已經不再流血。“還好,”她低聲說,“沒破相,也沒缺了什麼部位。”他悄無聲息地伸出手,輕輕地摟了摟她的腰。她靠在他肩上,閉上眼睛。“不要動,”他親昵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這裡有人。”一句話,猛地收緊了她的神經。身邊的依靠忽然消失,程牧陽用最快的動作,抽身,反撲到身後不遠處的岩石後。同一時間,她已經撿起槍,對準了岩石的方向。很快就有咒罵聲出現,有一團人影從岩石後滾出來,纏鬥中的兩個人都手握著匕首。程牧陽右手不能用,單單用手肘就頂住了他的腕部,讓對方不能用刀。南北對準兩個人,食指扣住了扳機。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近身肉搏,但顯然這個對手實力比周生家的管家更好。她在黑暗中,勉強能看出哪個是程牧陽,就在她靜心瞄準時,那個對手被程牧陽用手肘壓住了脖子,猛地揚起了頭,竟然是凱爾。南北蹙眉,在猶豫的一瞬,凱爾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是她聽不懂的俄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