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 (三 上)(1 / 1)

指南錄 酒徒 1524 字 2個月前

“蒙古軍戰鬥力比我們預先估計的強,頁特密實不肯放棄新附軍單獨出擊,決戰時間不能再拖延,第一標,和第四標,所有將佐和士兵,今晚必須全部進入伏擊地點。”油燈下,文天祥地圖,下達決戰命令。“第一標弟兄打正麵,阻擋蒙古軍腳步。第四標的弟兄打側翼,炮營注意,開始就集中全部火力,打對方的馬群!”“是”,張唐、吳希奭、陳複宋帶著幾個低級軍官齊聲答道。(一起看原創首發,轉載請保留)大夥事先將形勢估計得過分樂觀,誰也沒有料到,負責阻擊的第二標居然被打殘了,大將杜滸重傷,三千弟兄回來不到五百。計劃必須變,各部人馬必須重新調整。決戰的地點沒有變,那些火炮無法更換位置。是兄弟們的刀快,還是元軍的手狠,已經成了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論士兵數量,雙方根本無法比。此去,估計大多數士兵將永遠不會回來。沒有人猶豫,訓練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打新附軍,那是宋人打宋人,不算什麼本事。與蒙古軍碰一碰,才能檢查一下刀的火口。“丞相,我們還可以再戰!”江淮營營正苗春,上前幾步,走到文天祥麵前。臉上的硝煙已經擦去,但身上的血跡,還沒有抹乾。“我們也可以”近衛營的幾個將領也站了起來,主動請纓。“你們不去,休息一下,準備增援!”文天祥笑著說道,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前線出現問題,江淮營執行第四套方案!”“丞相!”所有將領都站了起來。第四套方案,是戰前的最壞打算,如果破虜軍戰敗。其中一部分人,就必須撤離戰場,撤入深山,作為最後的火種保留下來。他們帶走的,將是這半年來,全部訓練經驗、作戰經驗還有兵器製造和鼓動百姓的經驗。“彆多說了,整個邵武都看著我們。如果執行第四套方案,簫資的輜重營主要人員、參謀部全部人馬還有已經受傷的杜滸將軍,必須撤入百丈嶺”,文天祥看著苗春,聲音平靜而有力,“苗將軍,你能執行這道命令麼!”“能!”鐵打的漢子苗春突然有些哽咽,含著淚給文天祥敬了一個禮。文天祥笑著,拉下苗春的手臂。輕輕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必須完成。有些事情,你們做,比我做更方便!帶你的營,回去睡覺!”“是!”苗春立正,敬禮,快步跑了出去。他明白文天祥最後那句話的意思。文天祥是天下關注的焦點,大宋丞相,他的一舉一動,必須打上大宋的烙印,為朝廷考慮。所以,這次阻擊戰,破虜軍不得不打。文天祥近期背負的責任之一,就是吸引大元主意力,給朝廷製造上岸的機會。而苗春不必,低級軍官們不必,他們肩膀上沒那麼多負擔,他們可以有更多機會選擇,怎麼打,對自己的發展更有利。“好了,出發!”文天祥一揮手,率先走出了中軍大帳。火把在夜空中打成了長龍,幾千名破虜軍戰士,迅速在山路上穿行。無數挑著糧草輜重的鄉民跟在他們身後,走出深山,走向蒙古軍入侵方向。“報,丞相,簫將軍回來了,帶來了援兵”,一個騎兵快速沿山腳下追上來,衝著文天祥喊道。“援軍”,將領們驚詫地轉頭,贛南會戰以來,這個詞,他們還第一次聽人說過,著實新鮮。“我們有兩路援軍,正往這趕。他們希望能全殲頁特密實與山下”,簫明哲大笑趕了過來,滿臉是汗。在他身後,無數士兵蜂擁著,快速跟上。衣衫襤褸,兵刃簡陋,卻鬥誌昂揚。兩條紅線,沿著地圖,如天外飛鴻,輕輕的落在了戰場上。一盤棋,突然多出兩粒子。整個福建大地跟著震了一震。頁特密實憑直覺,嗅到了潛在的危險。自從突破荊棘嶺後,元軍就再沒遇上一股騷擾。防不勝防的破虜軍就像落入沙灘上的水一樣,不聲不響的消失了,消失得連痕跡都看不到。那連綿群山中,隱藏著危機。縱是在兵荒馬亂時節,一路上也不該這麼安靜才對。從建寧開始,五十多裡的路上,頁特密實部沒遇到一個逃難的百姓,也沒看到一個留守的人家。所有房子都是空的,就連村舍間撒歡兒的野貓野狗都沒看見。四野出奇的靜,靜得讓人心裡發寒。恐慌的感覺在軍中蔓延,不待主帥下命令,隊伍越行越慢,蒙古軍和新附軍第一次這麼緊密的並行,彼此將對方當作了依靠。文天祥部能戰者不足五千,剩下的全是打下邵武後補充進隊伍的降卒。這是頁特密實進入邵武軍境內前對敵手戰鬥力的判斷。眼下,他還相信自己對敵軍數字判斷的正確,隻是,如果文部人馬都如荊棘嶺的死士…?頁特密實知道最後將是什麼結局。前方負責打探敵情的斥候,從早晨派出去後,至今未回。派往後方聯係糧草供應的兩組騎兵,也消失在深山裡。左右策應的李英部和武忠部,不知道目前走到了什麼地方。約定前來會戰的王積翁,也沒有半點兒消息。比頁特密實更猶豫的新附軍將領張鎮孫。頭上的箭毒已經蔓延,整個兒臉向熟了一樣燙。在廣州的日日夜夜,都出現在眼前。眼看著,得了廣州,又丟了廣州,城頭變幻著戰旗。元軍第一次進攻廣州。廣東經略使徐直諒帶領大夥投降,派梁雄飛去接洽。阿爾哈雅任命梁雄飛為廣南東路招討使,讓宋人自相殘殺。後來,徐直諒好像又後悔了,派將領阻攔梁雄飛南下。權通判李性道、摧鋒軍將黃俊領兵拒雄飛於石門。李性道臨陣投降,黃俊戰敗。徐直諒棄城而逃。梁雄飛入廣州,意氣指使,給每個人封官。黃俊不肯當官,被殺。趙溍和民軍首領熊飛攻梁雄飛於廣州,雄飛遁,眾人殺李性道,廣州第一次光複。元軍再次進攻廣州,宋江西製置使趙溍棄廣州遁,副使方興亦跑了,不知道去向。元軍入城,屠城一日。隨後,元軍主力因內亂北返。自己,當時是廣東製置使吧,帶兵第二次光複廣州。入城的時候,百姓臉上的神色已經麻木,沒有一點高興的表情。去年,達春帶領幾十萬兵馬合圍廣州,自己隻好降了,為了廣州不再被蹂躪,也為了家中的老婆孩子。達春拆毀了廣州城,將所有守軍變成了新附軍。然後,達春扣留了將領們的家屬,讓他們隨著頁特密實去征戰。一切都過去了啊,張鎮孫迷迷糊糊地想到。當時,自己還設想過,如果大宋主力能再次來到廣州,如何裡應外合呢!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如果後人書寫曆史,自己光複廣州之功,和不戰而降之過,哪個更大呢。還是蒙古人得了天下,授予自己一個封號,獎勵自己戰死在邵武?人生有時候,真的很諷刺。擔架停了停,在一條寬闊的溪水邊停住了腳步。幾個親兵打來冷水,沾潤毛巾,輕輕地覆在張鎮孫臉上。“到哪了?”張鎮孫蠕動著滿是水泡的嘴唇,低聲問道。“不清楚,前邊有兩條溪流,交彙在一起。”,親兵雷動低聲回答,他是張鎮孫的貼身侍衛,眼看著張鎮孫走向死亡,他的心裡痛如刀絞。時間已經又是傍晚,這一天,大軍沒走多遠。前方道路在溪流交彙處再次變窄,河灘上土地鬆軟,不適合騎兵快速移動,士兵們都不想走了。張鎮孫在親兵的攙扶下,掙紮著在擔架上直起半個身子,四下環視,夕陽已經染紅了天空。紅彤彤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山間的林稍上。這個地方他知道,幾年前曾經來過。今早路過的城市叫建寧。頁特密實不肯在那裡把自己放下。上午走的是三溪交彙處,地勢平坦易行。此時,側麵那個坎子叫蜈蚣嶺,是七台山的延伸點…大軍左側是梅溪,前方是黃水…“雷動,快去稟告頁特密實將軍,此地停不得!”張鎮孫突然清醒,大聲喊道,“快去,告訴頁特密實將軍,此地看似甚為平坦,距離溪水不遠,是個理想的紮營之所。但文丞相從來不按規矩交戰,如果占據了側方的山梁,居高臨下將那種鐵彈丸丟過來,居高臨下…”張鎮孫突然停住了口。雷動和幾個親兵望著他,他也看著雷動。“雷動,如果活著回去,把我的頭葬在白雲山上。替我在白雲觀捐個門坎,供人踐踏,贖我獻城之罪…”張鎮孫重重地倒在了擔架上,拉著親兵的手,喘息著說。血順著他的嘴角湧了出來。側麵山梁上突然有火光一閃,十幾枚彈丸呼嘯著打進正在紮營的隊伍中間,四下炸開,登時在地上放倒了一片。張鎮孫頭一歪,閉上了雙眼。更多的炮彈落下來,落入蒙古人的戰馬中間,炸起滾滾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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