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車(二 上)(1 / 1)

指南錄 酒徒 1878 字 2個月前

山間臨時搭建的中軍帳裡,參謀人員緊張地在沙盤上推演出一個個不同的戰役結局。儘管事先安排的作戰計劃很精細,但戰局的發展,依然撲朔迷離。文天祥倒背著手在山坡上踱步,中軍帳前的草地,已經被他踩出了一條直線。夜風呼呼地在林間吹著,有些悶,令人煩躁地悶。實際上,事先安排的作戰計劃,已經瀕臨失敗。大夥低估了頁特密實的作戰經驗,也低估了蒙古軍的戰鬥力。持續數天的騷擾戰,在打擊元軍士氣方麵,取得了巨大成效。但同時,加深了頁特密實對破虜軍的戒備。原來希望出現的那種情況,蒙古軍被激怒後孤軍深入,與新附軍脫離開一段距離的情況沒有出現。相反,頁特密實將蒙古軍和新附軍寸步不離的彙聚在了一起。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文天祥事先還準備了一個應急方案,就是派杜滸率領第二標的四個營在建寧前的荊棘嶺上阻擊,試圖利用新附軍的厭戰心裡,瓦解敵人的一部分戰鬥力。然而,狡詐的頁特密實卻把荊棘嶺當成了絞肉盤。大批新附軍被蒙古人趕上了前鋒線,用人海戰術來對破虜軍造成消耗。頁特密實看得很準,他知道破虜軍人少,消耗不起。當蒙古軍真正發起衝擊的時候,第二標已經成為疲兵。擁有武器優勢的破虜軍第二標,幾乎用二比一的傷亡比例,擊退了蒙古武士的攻擊。接連兩輪攻擊過後,從來不肯低頭的杜滸,給文天祥發出了急報,荊棘嶺已經守不住了。荊棘嶺失手,邵武北大門一開,整個戰役計劃就必須調整。而原來切斷蒙古軍與其仆從聯係,專攻頁特密實本部的計劃,就變成了擊敗全部元軍。擊敗頁特密實麾下三千蒙古軍和兩萬多新附軍,並且不放敵人深入到邵武腹地。這個目標,對破虜軍來說,實現起來有點勉強、文天祥沒有充足的兵力,來一次正麵決戰。破虜軍也經受不起足夠損耗,把勝利延伸到頁特密實不能承受的程度。相反,頁特密實卻可以不在乎仆從們的性命,利用新附軍與破虜軍打消耗戰。“丞相,最新推演結果出來了”,參謀曾宸輕手輕腳走過來,給文天祥披上件披風。第一次看到文天祥如此煩躁,曾宸的舉動顯得有些縮手縮腳。“怎麼樣,有希望麼?”文天祥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盯著遠方的山林,那邊,是杜滸堅守的方向。“大夥建議,將決戰地點向後退,再拖頁特密實幾天!”曾宸的聲音很低,也有些難過。為了第一份作戰計劃的疏漏,同時也為第二標犧牲的弟兄。杜滸麾下的第二標,建立比張唐麾下的第一標稍晚。但第二標將士,卻都是贛南被打散後,曆儘艱辛趕到百丈嶺上的。在破虜軍全部人馬裡,第二標戰鬥力最強。因為第二標的弟兄最不怕死。在經曆了贛南戰敗,依然千裡迢迢來追隨文天祥抗元者,他們中間不會有軟骨頭。然而,這些老兵大部分永遠不會再爬起來,站到破虜軍大旗下。自詡為飽讀兵書的參謀們,沒有料到蒙古武士的戰鬥力如此強悍,比那些百戰老兵還高。“憲章,其他幾撥人馬什麼情況?”文天祥沒有理會曾宸的建議,低聲問道。“建陽關那邊,張元請丞相放心。他說,隻要他活著,就不會放王積翁入關一步!”曾宸想了一下,仔細地彙報。“從邵武和光澤抽調過來的弟兄們已經在路上,明天早上能到,不過他們都是第四標的幾個營,還沒完成第二期訓練。”是攻克邵武後收編的新附軍,文天祥點點頭。這已經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家底。“第三標呢,到了什麼位置。許夫人和陳吊眼呢,他們的人馬能及時趕來麼?”“蟲蟻師(宋代訓練信鴿和鳥類的人員代稱)已經檢查過鴿籠了,今晚還沒收到林琦將軍的回音。許夫人的興宋軍已經過了丁水,三日之內能到建陽關。陳吊眼的十八寨義賊正在南劍州,估計兩天之內會與李英部遭遇…”有些來不及,文天祥遺憾地想。這就是自己這個時代與文忠所記憶時代戰爭條件的不同。文忠的記憶裡,有一種可以千裡傳音的東西,指揮者可以隨時了解各支隊伍消息,作出相應調整。而這個時代,隻能靠快馬和信鴿。往往消息到了,實際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丞相,您…?”曾宸低聲催促,怎樣修改作戰方案,文天祥今晚必須作出決斷。“把撤下來的江淮營給第二標補充上去,讓苗將軍今晚就出發。還有,原來留給我的衛隊,也一並給苗春帶走。讓杜滸再堅持一天,然後,沿山路撤向預定地點!”文天祥毅然下達了命令。“丞相?”曾宸明顯愣了一下。文天祥這個命令,相當於沒有對原計劃做太大修改,決戰地點還在老地方。而決戰對手,卻多出預計數倍。“把其他所有弟兄調到伏擊點,告訴大夥,在那裡跟韃子決戰!”文天祥點點頭,語氣裡不帶半分猶豫,“對於崇尚武力的民族,簡單直接的辦法,也許是最好的辦法!”“是!”曾宸將所有布置記錄下來,迅速跑了下去。一隊隊傳令兵騎著快馬,沿著山間小路把命令傳到破虜軍各分支。“對於崇尚武力的民族,最有效的戰術,也許就是以簡單對付簡單!”參謀曾宸在自己的文集中記錄下了文天祥的話。這句話與他平生所學不同,卻讓這位北宋名臣曾公亮之後覺得非常有道理。風,在耳邊呼嘯。杜滸覺得自己嘴巴裡帶上了淡淡的苦味,腿有些軟,胳膊有些硬。幾把單刀同時劈來,直奔杜滸後背。兵器剛從一個蒙古武將腹中抽出的杜滸已經沒時間回頭,身子一斜,向旁邊撲去。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杜滸驚詫的回頭,隻見一個從臨安時就跟在他身邊的護衛擋在自己的身後,身體被數把鋼刀同時砍中,血如溪水般順著號衣淌下。沒等屍體倒下,衝上來的蒙古武士已經砍掉了他的頭顱。“去你***”,一個士卒喊了一聲,挺槍將在杜滸身後偷襲的蒙古士兵刺倒,隨即,被蜂擁而來的蒙古武士包圍。在群狼環伺下,那個宋兵突然笑了笑,棄槍,拉開了衣襟。沒等蒙古武士對這個與投降類似的動作作出反映,一點火星宋兵身上濺出,隨即,繞腰間遊走。“轟”,騰空而起的烈焰淹沒了宋兵的笑容,被氣浪推出數步的杜滸借勢躍起,旋身,柳葉刀帶起一片紅光,對麵的頭顱無法阻擋這光一樣的速度,隨著刀身飛了出去。血在半空中雨一樣灑落,灑落於開滿野花的山坡。這是第四日傍晚,距離文丞相交代延長的堅守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負責阻擊敵軍的第二標兄弟完成了任務,同時也被元軍牢牢的粘在了荊棘嶺上。跟在蒙古軍撕開的缺口後,成千上萬的新附軍螞蟻一樣湧上來。無法形容在萬軍之中廝殺的孤寂,放眼望去,四下裡全是人。被人海淹沒的破虜軍士兵掙紮著,衝擊著,卻如大海中的一葉葉小舟,一個個,被驚濤駭浪所吞沒。“走,沿山路向兩邊撤,彆走平地”,苗春帶著江淮營左衝右突,不斷將被包圍的士兵們人海救出來,交給李興和王老實等人帶著撤離,狹窄的山路上哪裡走得了那麼塊,才幾步,已經被衝上山來的蒙古武士瞄上,漫天的白羽飛封住眾人的去路。騎射,是蒙古人從會走路就要學的技能。山上不能憑借馬力,但對射技無影響。勁箭帶起的破空聲瞬間覆蓋山梁,躲避不及的破虜軍戰士倒下一片。“你***,跟老子玩弓”,苗春單刀橫抽,將擋在自己麵前的蒙古武士抽翻。從背上抽下鋼弩,迅速上弦,射擊。正在瞄準的蒙古武士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飛來,哼都沒來得及哼,打了幾個旋,撲到在地上。“弓箭手尋隙射擊,給弟兄們提供掩護”,杜滸大喊,儘力召集還剩下的弓箭手。剛剛被從人海中解救出來的幾個弓箭手從地上撿起新附軍掉落的箭支,借著山石的掩護,和蒙古人展開對射。,稀落的羽箭壓不住蒙古人的攻勢,剛剛被擊退的新附軍士兵又衝了過來,在軍官的帶動下,使試圖再次將破虜軍分割包圍。“還有手雷沒有,騎兵快上來了”,王老實衝上來,對著杜滸大聲提醒。單刀斜隔,逼開當心刺過來的櫻槍,一腳撩在對方的下陰上。身子沒等直起來,身邊又有幾根白臘杆子捅到,眼看無路可退,旁邊一把鋼刀伸過,將幾根白臘杆子一並斬為兩截。“謝”,王老實拉住一把白臘竿子,借勢躍起,手中柳葉刀不停,斜辟進對麵敵軍的頭盔中,將來人的半個腦袋砍入風裡。背後兵器交擊聲響做一片,王老實此刻才得到機會回頭,看到李興被幾個新附軍圍毆,身上已經添了兩三道深深淺淺的傷口。“你***,大夥全是宋人,殺了我們,給你什麼好處”,王老實怒吼著,瘋子般衝到李興身側,跟他並肩而站。幾個新附軍士兵不敵,招架著退了下去。“這邊來,我帶人斷後,李將軍先走,苗將軍率弟兄們入山,王將軍接應”,杜滸一邊廝殺,一邊安排撤離。三千弟兄如今已經剩下不到五百,能多走一個,就為日後多留下一份力量。“杜將軍先走,留幾個弟兄給我斷後”,李興跳到杜滸身邊,大聲抗議,“走山路,我的長項,我占過山,知道怎麼應付。”沒等杜滸回話,又一波蒙古軍和新附軍士卒亡命殺來,和斷後的將士戰做一團。山梁上,已經有蒙古武士將戰馬牽到,試探著坡度,準備順著山背麵的緩坡,給對手致命一擊。一個倒在屍體堆中的破虜軍小卒突然翻身抱住了馬腿,“轟”的一聲,躍躍欲試的幾匹戰馬同時被掀翻,硝煙起處,宋兵的屍體也不見了蹤影。“大家勿慌,聚在一起走,有手雷的弟兄斷後,彆讓蒙古軍的戰馬上山”,被手雷的爆炸聲所提醒,杜滸大喊道。如果蒙古軍的戰馬牽過了山梁,那麼,沒有一個人能在鐵蹄下逃出去。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卻有十幾個斷後的士兵不聲不響地聚集到一起,解開衣襟,將留給自己的手雷抽出,拋開葯線上的臘封,讓浸過磷的葯線暴露在空氣中。然後逆著人流向元軍最密集的地方衝過去。知道手雷滋味的元軍愣了愣,慘叫一聲,拚命向後跑,跟上來的北元士兵不知就裡,與自己的弟兄相撞,稀裡糊塗的滾做了一團。幾個大宋老兵笑著,對著滿山遍野的敵軍張開雙臂。當兵吃糧,早晚有這麼一天,當從贛南各地的死人堆裡爬出來,再次走向百丈嶺時,大宋老兵們就做好了準備。人都會死,但是要學會站著去麵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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