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 章信陽城 3(1 / 1)

孝陵衛 陸老師 1345 字 2個月前

說來也巧,一個月未過,信陽便來了名要人。此人名叫毛朋,乃是都察院的一名監察禦史,時任河南巡按。彆看這監察禦史僅是個正七品的小芝麻官,但他權力極大,擁有著其他官員所沒有的特權。太祖開國,為整飭天下吏治,設立都察院,一百一十名監察禦史,其職責為“糾劾百司,提督各道,辨明冤枉,為天子耳目”。這些禦史外出,等同於代天子巡狩,所到之處,可隨時審錄罪囚,吊刷案卷,大事奏上,小事則可立裁,因此即便那些官至一二品的封疆大吏,也極為懼怕他們。不過為了製衡權力,禦史的官階設得很低,這便是太祖“以小製大,以內製外”的高明之處。毛朋本人較為清廉正直,在朝廷內外頗有官聲,顧鐸知他偏愛曲藝,不喜鋪張應酬,便跟信陽知州商量,免了接風酒宴等繁文縟節,安排幾個當地戲班和民間雜耍,在城中擇一空地表演,以招待毛朋。毛朋本就是來信陽體察民情,當然願意與民同樂,於是欣然點頭應允。當天晚上,縣、州、道三衙門大小官員儘數到場,簇擁著毛朋喝酒看戲。幾出地方戲唱罷,台上上來兩個舞獅子的,一個扮演獅子,另一個則舞起繡球。隻聽那舞繡球的道:“咦?尋常獅王,金光閃閃,你這孽畜,為何通體雪白?”那獅子道:“我乃西域白山中的雪獅子也!”舞繡球的笑道:“奇哉,奇哉!你這雪獅子,好看是好看,但是太陽一曬便會融化,隻能在沒有陽光的地方跳躍。”雪獅子問道:“你說的沒有陽光的地方,是山陰縣還是江陰縣?”舞繡球的道:“這兩處地方,地名雖然叫陰,但卻驕陽似火,去不得去不得,而那信陽州,雖然名中有陽,但卻是你雪獅子能去的地方。”雪獅子疑惑道:“為何信陽州反倒沒有陽光?”答曰:“南汝道顧鐸,貪贓枉法,原告判成被告,被告判成原告,這信陽不是有天無日的地方嗎?”台下一乾官員,聞聽此言,皆瞠目結舌,顧鐸更是臉色大變,當即命左右差役,將台上兩人拿下。待將他們押至麵前,抹去臉上油彩,顧鐸心中大驚,這二人正是宋士傑和楊春。毛朋知其中必有冤情,命將兩人押回道衙,親自連夜提審。大堂之上,宋士傑將楊素貞蒙冤一案從頭到尾如實說出,另呈上田倫密信,請求徹查相關官員徇私枉法之罪。毛朋把姚廷椿等三人提來一審,即明白宋士傑所言不虛。毛朋當然不想自己這三位同榜結義兄弟被從嚴法辦,但此案在信陽當地影響甚廣,經此審理,人證物證俱在,加之這宋士傑熟悉刑律,膽識過人,以他的脾性絕不會善罷甘休,假若自己袒護同僚,到時說不定將自己也牽連進去。左思右想,權衡利弊,毛朋決定站在宋士傑一邊,反倒能撈得青天美名,譽滿天下。最終,姚廷椿、田氏按律被判處死刑,秋後問斬,楊青終身監禁。楊素貞當堂開釋,被霸占家產,儘數返還。同時毛朋還上書彈劾顧鐸、田倫、劉題三人。時值嘉靖十四年,內閣首輔張璁跟夏言爭鬥失敗,不得已而致仕。三人原本皆以張璁為大樹,現下靠山倒台,毛朋的奏疏很快便得到批複,顧鐸等人皆儘削職去官,投監入獄。而這毛朋原與三人同坐一條船,本是覆巢之下無完卵,但就因為此次陰錯陽差的彈劾,被得勢的夏言一派看中,從此交了好運,如同坐上了順風大船一般,一升再升。不過此番經曆倒也讓他悟出一個道理:凡事要剛明峻潔,不避嫌怨,一心奉公,方能得上天之眷顧。無論怎講,這毛朋此後一生,始終清廉剛正,倒也是治下百姓之福。毛朋當日審完案子,驚堂木一拍,道:“宋士傑,你可知罪?”宋士傑道:“小人不知何罪?”毛朋道:“黎民告官,按律充軍,你一狀告了三員地方官,豈能無罪!”宋士傑哈哈大笑道:“民不告官,我宋士傑一生寫狀紙無數,卻從未有一張狀子上有過官名。無有狀子告不成,大人可見我何時有狀子呈上?依我看,是大人英明神武,這些事實,皆是您提審小人的供詞,有書記記錄為證,所以此案絕非民告官,而是官糾官。”毛朋此時方知宋士傑舞獅告狀的意圖,心中佩服他足智多謀,仰天大笑,將宋士傑和楊春無罪釋放。一案倒三官之事,從信陽城起傳遍大江南北,宋士傑從此成為中華訟師之萬世楷模。因身份隱秘,誇巴永吉不能以真名示人,遂無法與宋士傑、何立字等人結交,但能與這樣的英雄把酒暢談,他便已心滿意足。待到微微天明,誇巴永吉起身告辭,踏上了回營之途。再說郭丹鶴,一路上她從寂真口中,得知許多關於母親落難的詳情,不免又哭泣一番,寂真廢了不少口舌,方才勉強安撫。看郭丹鶴情緒漸平,寂真怕又有反複,便說些靈山寺的規矩與她,以轉移她的注意,尤其叮囑她到了寺中,要將自己的行囊和法器藏好,切莫外露孝陵衛法術,以免招人懷疑。待到寺中,天色已晚,隻聽山風吹得林濤聲聲,周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周圍靜悄悄的,不知穿過了幾層房屋,兩人由個角門轉入一所院落,寂真手指東頭兒的一間陋室,道:“你在這裡休息一夜,明日我再做安排。”說罷,轉身離去。郭丹鶴聽寂真語氣陡變,冷冰冰的,全不似剛才路上那般溫言柔語,她怔怔地看著寂真的背影,半天沒回過味來。其實對於這個可憐的孩子,寂真恨不得早晚摟在懷中,噓寒問暖,但此時身在靈山寺,僧尼眾多,一言一行便都會被看在眼裡,聽在耳中,若對一個途中偶遇,化度而來的陌生叫花子百般嗬護,必會令人生疑,產生不必要的麻煩。隻見這房間之中,陳設草草,還不如郭丹鶴家的仆役所居。寂真為防被人看出破綻,也不敢提前打掃歸置,桌椅板凳上,皆浮了一層灰塵。郭丹鶴在家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原以為馬上會有人來此支應,誰知等了半晌,竟沒人來理。正當她在屋中徘徊,門呀的一聲開了,一中年女尼,慢慢騰騰地踅了進來,手托著一個飯盤。郭丹鶴這才想起自己已大半日未沾水米,現下見到飯食,頓感饑腸轆轆。但她上前一看,不禁又失望之極,飯盤中,一盆糙米飯,一大碗清煮莧菜,此外一疊鹹黃豆,便無彆物。那女尼依次將碗筷放下,擺列停當,看看郭丹鶴,一言不發,欲轉身走掉。郭丹鶴忙喊道:“這位師父且留步,可否順道將這屋子打拂乾淨?”那女尼麵無表情,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口中呀呀有聲,原來她又聾又啞。郭丹鶴不免有些喪氣,但腹中止不住地怪叫起來,沒奈何,趕緊給自己岡尖豎流地盛了一大碗飯,就著菜吃了起來。這莧菜用水煮得稀爛,油星全無,味道可想而知,再嘗那黃豆,不知醃了多久,齁鹹齁鹹,怕是老鼠吃上一顆,也立馬會變了蝙蝠。郭丹鶴有生以來,哪吃過這種東西,不禁又想起家中的種種好處來,念及爹娘,眼淚撲簌撲簌地滴在碗中。突然她心念一動:“我真是蠢笨!為何不回去找爹爹和舅舅,他們都是頗有本事的人,不怕救不出娘親!”郭丹鶴說乾就乾,從床下摸出方才藏匿起來的包袱負在身上,右手提起滅靈鐧,悄悄推開房門,幸虧大概記得來時路徑,不曾迷失方向。正奔跑間,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怪嘯,隻覺頭頂上似有一陣清風吹過,四周景物同時搖閃了幾下,郭丹鶴的眼光,忽然繚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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