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對不起,隔了兩年才寫信,妳一定擔心死了吧。我想,爸爸這兩年耳朵一定被妳念到出油了。他那人對誰都一副剛正不阿的樣子,唯獨在媽咪麵前永遠沒脾氣,所以我一定要幫他跟妳說―一切是我自己頹意的,媽咪不要再怪他了。這封信是我這兩年來斷斷續續的生活片段,整理好之後寄給妳,希望媽咪看了放心。樂雅過得很好。樂雅沒事的。請大家不要為我擔心。我想,就從那天我去法國的飛機上談起好了!那天我一上機的時候,這個膽大包天的男人就在那裡了。飛機一起飛,我也跑不掉了,他就大大方方地現身,坐在我對麵,第一句話就對我說:「對不起,又嚇到妳了。」我怔了許久,終於接了一句:「你做的任何事都不會讓我意外的。」真是的,看那男人的表情竟然還挺得意的呢!「你到底想做什麼?」我歎了口氣問他。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卻天外丟來一句不相關的。「妳可以不用再擔心加那了。」聽見那個恐怖的名字,我的心裡一緊。媽咪,不瞞妳,其實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夢到霍德不在的那一晚,加那闖進房裡把我帶走的情景。我真的很怕他,真的。雖然霍德曾經說過,他自己才是最壞的那個人,但是他和加那其實還是不同的。加那就是我們課堂上教過的「完全沒有道德良知」的人。這種人最恐怖,因為你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他!除非他死亡。還好他沒有霍德的心計,要不然他會更可怕。我問霍德:「為什麼?」「我已經做了最好的處理。」霍德隻是淡淡地道。我沒有問他什麼是「最好的處理」,我隻是心頭寒了一下,更深的,卻是如釋重負。媽媽,我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人,我隻知道這人永遠從我們的生命裡消失了,這樣很好。直到很久之後我回想起來,才發現這是我和他最後一次談到跟那個恐怖男人有關的話題,此後,這個名字不曾再出現在我的世界裡。我有點累的神情,問著霍德:「你想要什麼呢?我們這樣糾糾纏纏的,難道你還不感覺厭煩嗎?」他轉頭看著機窗外,好久好久都不說話。終於,他轉回來看著我說:「你們家還欠我一條命。」我隻差沒跳起來。「我們家哪裡欠你什麼命?」我氣呼呼地問他。「你們還欠了我一個父親。」他說。「我們哪裡欠了你父親的命!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亞裡斯朋沒有兒子,你不是他兒子!」他說:「那是你們自己講的,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我選擇不相信,所以,你們還是欠我一命。」這男人竟然說這種話耶!氣死我了,媽咪,妳能相信嗎?我氣到躺回椅子上,眼睛閉起來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他竟然自己一個人在旁邊笑起來,然後說:「所以,妳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我要了。妳把他還給我,我就當作你們家不再欠我一條命。」我驚得彈坐起來拚命瞪他。這個男人接下來就完全不理我了,自顧自喝他的飲料,看他的雜誌。既然整架飛機都已經偷換成他的人,我也沒地方跑了。飛機一到法國,我就被他帶到某個秘密的地方去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我整個人脾氣變得很差,而且很愛哭,連我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我開始處處挑他毛病,想讓他日子跟我一樣難過。媽咪,妳彆看,他這人脾氣大得很,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就大聲小聲地跟我吵了。可是,好奇怪,霍德好像一夕之間轉性一樣。無論我怎麼無理取鬨,他都不生氣。有時候我氣得急了,躲到房間裡去哭,他會走進來,什麼話都不說,隻是抱著我,任我怎麼罵他都不回話,隻是很溫柔地抱著我。這是另一個我不懂的霍德,他真的很讓人迷惑。有一次聊到孩子的性彆,他說我肚子裡的應該是男孩,可是我想到媽咪以前說過,妳懷兩個哥哥的時候都風平浪靜,獨獨懷到我,狀況特彆多,整個人也特彆不舒服。我現在說覺得不舒服到極點,所以我認為我肚子裡的應該是女孩。我們兩個人爭論了一下,我為了要整他,就故意跟醫生講,不要告訴我們孩子的性彆,等出生的那一刻再說。霍德啼笑皆非,說:「這樣小孩子的東西不好買。」我才不理他呢!平時他看得我很嚴,出入都一定有人跟著,家裡的電話也不能隨便撥外線,所以我想購物的時候隻能拖他出門。我隻管買女生的,他隻管買男生的,結果我們家裡堆了一堆嬰兒用品,男女生的都有。到了要生的那一天,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痛不欲生」。媽咪,妳竟然還能生三個,真是辛苦妳了。難怪東方人有那句話:「養兒方知父母恩」我陣痛了足足二十個小時,最後終於把孩子生出來了!結果,是他贏了。孩子是個小男生。他把我們的孩子取名叫「裡斯」,說是為了紀念「我們家欠他」的那個父親。我本來想三天不和他說話的,可是後來又想,亞裡斯朋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孩子取名「裡斯」,爸爸應該也會很高興才對,才不和他計較。不知道為什麼,懷孕期問一直忙著和他鬥氣,沒有時間想家,照理說孩子生出來之後,應該更忙才是。可是我卻突然突然好想爸爸媽媽!看著哇哇哭的孩子,我一直想著小時候爸爸媽媽一定也這樣看著我哭。看著吃奶的孩子,我一直想著小時候你們也一定這樣喂我。我變得越來越憂鬱,霍德急了,以為我得了什麼產後憂鬱症,直到有一天我告訴他:「我想我爸爸媽媽。」他臉色一沉,什麼話都不說轉頭說出、房間去。我一個人陪著小寶寶,覺得更委屈更難過,忍不住哭了起來。那天晚上他回來之後,就……咳……這一段略過。總之,我左思右想了幾天,在孩子大約四個月大的時候,我跑進書房找霍德談。我說:「你說你要孩子,孩子歸你就算還你們家一命。好吧,我同意,孩子可以交給你,現在我們家什麼都不欠你了,你可以放我回家了吧?」他臉色大變!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臉色變這麼快的。不騙妳,媽咪,我那時候真的有點嚇到,可是一想到我要回家,我又很勇敢地站在那裡對抗他。也不知道是老天幫忙還是怎麼的,在裡斯五個月大的時候,我……我又懷孕了……我沒有想到第二個孩子會來得這麼快,霍德也沒有想到。當我告訴他,我又懷孕時,他呆住了。接下來……嗯,他變得非常古怪。這次他不再像第一次我懷孕那時一樣,隨時黏在我旁邊,而是站在一點距離以外,用一種很小心很護慎很……奇怪的神情瞄著我。隨著我的肚子越明顯,他的神色就越陰暗。這次我不等了,一待孩子的性彆可以確認之後,我就請醫生告訴我們。這次是個女孩。知道是女孩的那天,霍德神情陰鬱地走出門。這一次,足足三天都沒有回來。媽咪,我終於對這個男人失去耐性了!天下怎麼會有這麼、這麼、這麼、這麼、這麼笨的男人呢?他說開口說一句愛我,希望我留下來,又會怎樣呢?他也不想想看,他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可以把我帶走?我第一次落入他手裡,勉孩可以說出奇不意,情有可原。可是都已經第二次了,我身邊一堆爸爸叔叔伯伯哥哥,個個身手了得,他怎麼會以為他能輕易接近得了我?他以為他去那個慈善晚會,哥哥和爸爸會不知道嗎?他以為晚上和我約在涼亭裡,在我身後林子裡的都是些什麼人?如果我自己不頹意,他怎麼可能帶得走我?哥哥再怎麼不滿,怎麼可能讓我一個人進那個涼亭見他?爸爸又怎麼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把滿飛機的人都換掉還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