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豐草深,錦公主的步伐並不快,隻遠遠墜著月姬身後,冷眼看沐傾城鮮血淋淋地奔逃。好似一個老練的獵戶,正扛著老式的獵槍,追在一個受傷的白狐身後,有那麼一絲誌在必得的決然,也有一絲欲擒故縱的戲謔。就想看著弱小的獵物,驚恐、嘶鳴、狂叫、亡命奔逃……滿足她心中最隱秘的痛苦,那種喪失愛子直入骨髓的痛楚。沒有當過母親的人不會明白,沒有失去過孩子的母親也不能明白。她漠然抬起眼簾,沐傾城已再受一劍跌入林中。她飛快奔上前去,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沒由來的一跳。下一秒,便見月姬捂著胳膊倒飛一丈開外,整條胳膊上被人刷下來一塊長長的皮肉,連衣裳都不能幸免,竟也被刷掉了。她眸光一跳,便見林後飄然而出一襲灰衣,那衣裳料子考究,剪裁更是合體,一看就是出自九州名店之手。男人極為瘦削,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雙目更如深冬的寒星,鼻梁極高,整個麵容都泛出刻薄的意味。久不相見,他不是被蜀王拖著戮戰在成都府麼?何時竟悄無聲息的歸來,她竟不能察覺他的信息?也對,這個人本就有蓋世的神通,有著秘密的消息渠道。她得知一個消息需要花費半個月,而他必定隻需要七日。也就是快了這麼一半時辰,她屢屢被沐傾城窺探動機。如今,能得設局殺人,則完全是靠幾個下屬飛快扶住月姬,擋在月姬跟前應戰。王七爺冷眼看著眾人,緊握著手中的分水刺。他這一雙分水刺威力極大,她一怔,縱身一躍,擋在了月姬跟前。幾個人對峙,她戒備萬分,悄然緊握了手中的寶劍。王七爺卻開口了,“錦公主,今日你傷若蘭,爺不與你計較。來日,必取你項上人頭。”他冷冷說完,倒退幾步,站在了沐傾城跟前,蹲下了身。他一直戒備的盯著她,半分不敢大意,雙目更是冷若冰霜。但他麵對沐傾城時,那一雙眸子卻好像是一團火,閃著熠熠的輝。任憑是誰,都能夠察覺到他對她的愛意。草叢中,沐傾城喘息著,一字一頓道:“我沒事,還能走。不要丟下辛夷他們……”此時此刻,他們早就與辛夷、阿初等人失去聯係,沐傾城的千餘人正被圍殺,而她自己本也是即將喪命。若非王七爺突然出現,錦公主已經報仇雪恨。錦公主冷冷一哼,“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竟還惦記著辛夷?殊不知辛夷早就已經死了……”“若蘭……”林木遠處,竟傳來辛夷的聲音。錦公主一怔,忙轉頭看去,果然見辛夷和阿初比肩奔來,跟在她們身後的人馬不過幾十人。但人人浴血,眼神剽悍,毫不畏死。怎麼回事?她還沒反應過來,辛夷和王七爺已然彙合。就這麼幾十人,此時突然出現在這裡,守護在沐傾城身旁。她知道,今日想要殺掉沐傾城是不能了。甚至殺掉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不能了。她的幾千人,不知道為什麼竟被辛夷甩掉了。或者說不是被甩掉,而是他們其中一部分人,留下來牽製住她的人,剩下這些悍不畏死地死士們,則狂奔尋找沐傾城。他們是沐傾城最忠心的下屬。他們隻為沐傾城能活命。王七爺輕輕抱起地上的沐傾城,好像抱著的並非一個人,而是一片輕巧的羽毛。她冷冷瞧著,一動不動。原本,那片羽毛今日便要凋零在場。原本……可惜,他們最終卻勉力躲開一劫。她眸光一閃,手中的寶劍化為標槍,狠狠擲向王七爺懷中的沐傾城,但卻被分水刺打開了。打開的力度並不大,不像是王七爺慣常的手法。她一怔,麵上忽然閃過一絲狂喜,嗬斥道:“他有傷在身,根本不能全力殺敵。快,殺了王七,殺了沐傾城,不能讓他們跑了……”她的想法無疑是正確的,因王七爺的臉色刹那變得有些灰白。她顧不得這許多,沒等下屬殺過去,自己先欺身上前。辛夷迎住了她。一把大刀早已砍得刀刃飛卷,已然不那麼利索了。她避開一刀,再次欺身去抓沐傾城。王七爺連連退後,根本不肯給她靠近的機會,甚至並不跟她纏鬥,而是飛快退走。他身後,立刻有死士撲上來,化作人牆,擋住了她的追殺。就是辛夷,也是一擊不中,飛快遁走。他們無心戀戰,順著深深林木奔逃。月姬捂著胳膊想要追上去,可鮮血好像暴雨一般,汩汩流下,根本容不得月姬去追。跟來這林深處的下屬本就不多,若是王七爺等人執意戀戰,隻怕他們還不是幾十人的對手。但王七爺受傷在身,辛夷也幾乎力竭,沐傾城更是瀕死邊緣,根本不願戀戰。自然,也是怕她的人追上來。那麼就都走不掉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在後方響起,她根本不用回頭,便能知道是她的人來了。遙遙的,能聽見阿若在身後叫道:“公主,屬下來遲……”她憤然盯著遁走的王七爺,高聲道:“留下他們!”更多的人追上去,月姬捂著胳膊站在了她的身後,咬牙道:“公主,我……”她轉過臉,勾唇一笑,“你已經做得很好。”輕輕拍拍月姬的肩膀,“趕緊回去包紮傷口。”語畢,提了月姬的柳葉長劍追了上去。縱然知道窮寇莫追,可她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殺了沐傾城。數百人飛快追擊,穿越林深處。血跡順著碧綠的草叢和枝丫遺留下來,很容易就能辨彆沐傾城的蹤跡。就這麼一直追了十來裡路,她將人馬分為兩部分,繞道包抄。又追了半日,終於在一處山坳截住了沐傾城等人。這山坳毫不知名,甚至也不算多大。沐傾城的傷大部分已經包紮,王七爺的臉色愈發灰白,辛夷似乎也力竭難進。錦公主亦是氣喘籲籲,幾乎要沒了力氣。可有什麼關係,隻要堵住了他們。兩方人馬,各自為營,她的人馬顯然更多,對方顯然更弱。她抬頭瞧一眼快要落山的夕陽,勾唇一笑,笑容中是壓抑不住的狠戾,“今日,我是一定要留下你們性命的。否則……”她喘息一聲,盯著麵色慘白的沐傾城,道:“我無法跟謝琰,也無法跟我兒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