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公主怎肯沐傾城離去,倏地奔上前去,手中的長劍就纏住了人。二人在房門口打起來。她不管不顧,一心想要將沐傾城殺死在劍下。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三千的打法,雖說作用不大,卻彪悍地叫人懼怕。沐傾城狠狠一劍削過來,喝斥道:“今日不取你性命,已然是對得起你,你竟還妄想纏住我,當真不識好歹。滾開!”她的確是不識好歹,她想。因為,她已經瘋了。所以才會不管自己的傷勢,隻為幫劉裕拖延上片刻。說到底,他們是夫妻,即便感情再不好,那也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存在。容不得她做半點私心的打算。比如此刻。沐傾城退走飛快,見她瘋瘋癲癲的打法,當即將夕顏劍回轉,狠狠削過去,看架勢,大有拚個你死我活的打算。錦公主本就身體虛弱,又受了太多的傷勢,根本不敵沐傾城。不過是幾招,就被沐傾城逼退在牆角。緊接著又是虛晃一招,沐傾城竟反身飛快離去。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沐傾城的後背,高聲尖叫道:“你彆跑,我殺了你!”遠處,那人走得更快,逃也似的回頭一眼,眼中全是厭煩,“瘋子。”暗夜下的攻擊悉數被撤走了,襲擊太守府的五千兵馬,就這麼在夜色中風馳電掣般離去。馬蹄聲噠噠,隔著老遠都能聽清楚。唯剩下錦公主杵著滿是鮮血的長劍,站在房門口,漠然望著漆黑的庭院。回頭,她的人馬死傷太多,幾乎沒留下什麼人。滿地的鮮血,濃烈的血腥味,將周遭一切都染上了悲愴的顏色。沐傾城要殺她,隻差最後一劍。可這一劍如同鍘刀高懸,終究是沒有落定下來。她有刹那恍惚,眼簾一垂,就看見了躺在角落血泊裡一動不動的小公子。橫七豎八躺倒的屍體中,那樣小小的繈褓格外的顯眼,以至於一瞬間就攫住了她的視線。小小的他臉色烏紫,早已沒了呼吸。安靜地躺在那裡,神態驚恐駭然,根本不是往日睡熟的模樣。他的旁邊躺著死相慘烈的奶娘,有人一劍穿過了奶娘的臉頰,將她的眼珠子戳出來,釘死在了菱花窗上。錦公主雙目一瞪,酸痛難忍,大顆大顆的淚水滾滾落下,喉頭頓生鼓脹的苦澀。卻是,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她的孩子……她想要邁步奔跑過去,想要將孩子搶在懷中細細撫慰,溫聲輕哄,想要再親一親他小小嫩嫩的臉頰,想要再摸摸他柔柔軟軟的腦袋。然而,她動彈不得。她隻覺得眼淚像暴雨撲簌簌掉落,臉頰上濕濕鹹鹹一片,是從未有過的悲苦。她想要再邁近一步,卻是雙腿一軟,轟然栽倒在地。閉上眼的那一秒,恍惚間人影憧憧,有人飛快奔來,焦急的臉孔放大在眼前。她想要喊一聲,頭一歪,陷入了黑暗之中。不省人事。城門口,沐傾城終於縱馬奔近。她的胭脂馬乃為上等良駒,此刻馱著她閃電般近了城樓,刹住了雙腿,停在了城樓下。跟隨她前來的五千兵馬沉默地在她身後,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擔心和遲疑。五千人訓練有素,站在交戰雙方的外圍,無聲無息。她眸光閃爍,手握著韁繩,高高仰起頭,看清了站在城樓上的劉裕和公子玄。兩個人都是一身甲胄,雪亮的長劍在他們手中,正泛出冰冷的光澤。二人本在城外營房打鬥,不知道怎麼回事,竟到了城樓之上。建康府城樓也分內城和外城,此刻二人所占據的位置就是外城城樓,而內城城樓……沐傾城緩緩轉頭,遙遙看去,傻子皇帝正站在內城城樓上,領著禦林軍膽戰心驚地瞧著。傻子皇帝素來頑皮又膽小,今夜帶著這麼多人站在城樓上,大概也是為了看一場十足的熱鬨。可這熱鬨要怎麼看,卻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沐傾城冷笑一聲,麵上卻沒什麼特彆的神情。她回轉頭來,瞧著外城樓上高大的公子玄,眸光便黯淡一些。劉裕一身褐色甲胄,看上去氣勢如虹,英武不凡。公子玄一身雪白的甲胄,風度翩翩,但殺氣明顯不足。公子玄戰術了得,然二人對決,講究的便隻是殺人的手法。劉裕殺人的手法,自然是高過公子玄的。何況,城樓下公子玄的人馬並不少,但城樓上,幾乎一半以上都是劉裕的人。她不知道劉裕是如何將公子玄引誘到城樓上的,但此時此刻,她貿然殺上去救人,已然不是明智的選擇了。她怕,她一動,劉裕便要先害了公子玄。那她該如何辦?城樓上,劉裕也注意到了她。隔著燈火闌珊,遙遙望來。五千人風馳電掣,想不注意都難。何況,還是沐傾城親自領隊。劉裕哈哈一笑,一張英武的臉上充滿了傲然之氣,“沐姑娘,彆來無恙啊。”城樓很高,足足三丈,可她還是清晰地聽見劉裕的話,看清楚劉裕臉上的表情。公子玄也看到她,不由得目光一閃,略擔心道:“若蘭……”她轉過眼,見公子玄一身鎧甲上已有鮮豔的血跡,心中一動,倏地撥馬前行,直直到了城門口。城樓上,二人對決。城樓下的士兵都沉默著,自動分裂為兩派,盯著城樓上的動靜。所有人都希望能分出個勝負來,至少他們便不用再戰。士兵無聲地為她讓開了道路,她縱馬飛奔而去。近了城牆梯,雙腳一點棄了戰馬,穩穩落定在樓梯上。披風一撩,獨自上樓。威風凜凜的模樣,配合著她渾身的鮮血和傷痕,竟像是天神一般。所有士兵都退後,不敢阻攔。當然,也無人阻攔。城樓之上,本就是她該去的所在。今夜這一場大戰,正因她所起。旁人不知道,她心中儘知道。若非她兵分十路偷襲劉裕,又領五千兵馬突襲太守府,將錦公主圍困府中,公子玄也不會迫於無奈,宣布與劉裕對決。公子玄一直不願意與劉裕撕破臉,生死交戰。他總覺得這樣的時機,似乎應該再晚一點。但其實他定然是錯了,今夜若不是她先發製人,等到錦公主月子出了,隻怕他們荊州一派就是待宰的羔羊。到了那時,有傻子皇帝撐腰,有錦公主運籌帷幄,則是彼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和公子玄的性命都堪憂。心思轉念間,她很快就上了城樓。她的人馬還留在城下,無人妄動,全都靜靜地拔劍與其他人對峙,等待著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