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算來已經是入冬了。建康府的天氣是越來越冷。唐七公子終於從桃花園入了丞相府,去的神不知鬼不覺,無聲無息。就是王七爺養在院子裡的下人們,也不知道唐七的離開。都以為他隻是閉門不出而已。天兒太冷,馬車上烤著炭爐,唐七上了馬車猶覺得溫熱。進了丞相府,早有丫鬟送來手爐,拿軟錦帕仔細包裹著,剛巧能暖手又不會太燙。他便將暖爐籠在手中,匆匆去往公子玄的主院。沐傾城就在主院裡,聽得丫鬟來稟報,說是唐七到了。她眸光一閃,轉頭瞧一眼公子玄,見後者大有起身去迎的意思。不由得勾唇一笑,“公子這是做什麼?”公子玄一怔,笑起來,“唐七不是進府了嗎?”“不急。”她搖頭笑笑,吩咐四大丫鬟道:“擋了吧,就說公子尚在宮中,而我有事去了軍營。”他們本就是武將起身,建康府外就是他們的營地,公子玄管著朝政,她便領了兵權,掌管荊州兵。說好的派遣下人去接,怎麼主人竟不在府中等候?丫鬟們心知她這是推脫,卻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忙躬身退了出去。唐七捧著手爐才走到一半,就有丫鬟來告知,說先請他移步去看宅院,待得公子玄從宮中歸來再安排相見。唐七問起沐傾城,丫鬟又說去了軍營,不在府中。偌大花園中,天空陰沉沉的仿佛要下起今冬第一場雪。唐七站在不算蔥鬱的小道上,見丫鬟們恭敬含笑,遠處主院依稀可辨,終是停住了腳步。不過是微微站了一會兒,他點點頭道:“有勞姑娘了。”因是戴著麵具,丫鬟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聽他說話的語氣,亦聽不出他的喜怒。當下便請他改了路線,順著一條小路往隱秘的宅院去了。到了秘密宅院,卻是假山流水,小池屋舍,精雅貴氣。看得出,仍是選擇優雅僻靜的好地方給他。早有伺候的丫鬟等著,見了他仿佛見了主人一般,小心翼翼解了他的披風,又為他捧來沏好的熱茶。四大丫鬟退走,院子裡的丫鬟立即圍攏上來。講真,也並不比當初在謝府的時候差了。如此的待遇,並沒有半分怠慢,不像是要將他當做下人看待。唐七心中一怔,繞著院子走了一圈,轉身瞧著院中央那一汪小小水池,不禁一笑,陷入了沉思。主院這頭,四大丫鬟從偏院歸來,站在花廳門口稟報。沐傾城坐在窗下,瞧著外頭陰沉沉的天空,含笑不語。千兒道:“夫人,那位公子已經安頓好了。”沐傾城點點頭,勾唇一笑,“他可有說什麼?”舟兒搖頭,“不曾。不過是看下人們沏茶灑掃而已,並沒多說一句話。”公子玄從書桌後抬頭,雙眉微微蹙起,“其實……真該將人請進來。這可不是待客之道,若蘭?”沐傾城回頭笑看他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公子急什麼?他既然決定進丞相府,自然有他的打算。咱們何須專程去問,隻等他好好住著便是。”話這樣說,她還真就這樣做了。自打唐七進入丞相府,她便沒曾多尋他一回。即便是進府的當日,她算好了時間,差了下人去請唐七,也隻是熱情寒暄,又招待飯食,又聊起舊事,態度殷勤周到,卻隻字不提請他為丞相府效力之事。他們不提,唐七也不傻,自然也沒有提出來。於是乎幾個人喝酒吃肉,還算愜意,席間獨獨沒有朝廷的殺戮計謀一事。唐七吃好喝好,自有丫鬟替他打著燈籠,將他送回去。沐傾城擦了手臉,將熱帕子遞給丫鬟,又拿茶水漱口之後,這才收拾妥當退出餐桌。獨獨坐在桌前,抬起頭來看外頭黯淡的天光,微微搖頭,“看這樣子,是要下雪了?”四大丫鬟等候在一旁,聞言點點頭,水兒道:“像是已經開始下了。再晚點,天色暗下來,隻恐還要大起來呢。”沐傾城一怔,瞧丫鬟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哄人,忙走出了花廳門。一路走進了園子裡,這才仰頭看黑漆漆的天兒。果然是要下雪了,呼嘯的北風從門外穿堂而入,吹得人耳膜生生發顫。一點一點的雪沫子,飄飄灑灑落下來,濺濕了她明如珠玉的臉。她盯著那一幕黑沉沉的天兒,忍不住歎息了一聲。南朝是不怎麼下雪的,往日的北國,到了這個時候早已是銀裝素裹。她是北國的姑娘,自然熱愛北國,熱愛北國的雪。雪沫還在飛舞,充斥在天地之間。那北風呼嘯著,不必細想也知道這是要下雪的節奏。她微微閉上眼感受了片刻,又將眼睛睜開來。雪便一點一點的大起來,毫無征兆地將黑漆漆的蒼穹點亮了些。難得有雪,四大丫鬟笑嘻嘻站在廊下,鬨作一團。都是對雪花的喜歡和期盼。公子玄也站在廊下,仰頭看那漫天的風雪。沐傾城站在夜色中,明如珠玉的臉微微發紅,那當是凍得。千兒道:“該是燒地龍的時候了,眼瞧著天氣還暖,真沒想到今夜就下起了雪。”丫鬟們都是南朝人,對雪花自然是稀奇且喜愛的。沐傾城勾了唇角,幽幽道:“給唐七多送些棉被披風,再好好燒著炭火吧。勿要凍壞了客人。”舟兒忙應了一聲,“喏。”就這麼交代妥當,幾個丫鬟忙去準備。公子玄從廊下走下來,站在她身旁,伸手攙扶她,“好了,快快進屋吧,我知道你又開始思念北國了……”兩個人已經是夫妻,許多事情並不避諱。她是北國人,他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當然,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她仰頭看他一眼,點點頭,“進去吧,初雪天氣,老站在風裡,可是要凍出毛病的。”兩個人進了屋子,銅爐裡早就燃起來暖和的金絲炭,一點煙塵也無,倒有些藥材的香氣。她細細嗅過香氣,知曉並沒什麼不妥,這才走到書桌前,看公子玄翻書。兩個人常一起看書,不過看的都不大相同。她喜歡的,他不算特彆喜歡。他喜歡的,她也不算特彆熱愛。不過還好,能夠坐在一起看書的夫妻,尤其是這等打仗出身的夫妻,真真是極少的。她站在他身後,看他拿了一本線裝書認真翻著,也沒出聲。四大丫鬟抿嘴輕笑,小心翼翼出了門,將那朱門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