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大人也不想有這個意思啊,隻是劉裕是負責守建康城的人,雖說辭呈是遞給皇帝的,但若沒有劉太守鬆口,誰又能出得了這城了。張大人謙卑道,“這是張某多年的俸祿,全部獻給大人。”這數目,怎麼看也不像是俸祿,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然而劉裕還是陪著張大人把戲演了下去,“這又是為何?為朝廷做事拿俸祿也是應該,再說,你是要去養老享福的,沒了銀子生活多困苦。”張大人連忙又道,“現在國家混亂,太守大人保家衛國,買兵打仗哪個不需要銀子。國有難,家何安?安某能力有限,隻能為南朝出最後這點力了,還請太守大人不要推辭。”感覺客氣話都說過一遍了,劉裕也不再客氣,“既然張大人有這種胸懷,那我也不辜負你的美意了。”張大人大喜,既然劉裕收了,就表示他能出這個城。唉,誰讓他曾經靠著舊勢力貪過那些銀子了,如今又都還出去了。真是諷刺啊。“都是應該的,應該的。朝廷好,南朝好,百姓才能好,我才能安享晚年啊。”站在不遠處的下屬從童子手中接過了木箱。“張大人大義,我先替朝廷和百姓們謝過張大人了。”這話劉裕說得也不下百遍了。“不用,不用。”張大人又行了一禮,“那張某也告辭了。”“來人,送張大人。”此時,屋外的林敬軒站了出來,將張大人引了出去。天錦在院子裡隨意走動著,見得這番情形也不稀奇,反而略帶諷刺的說道,“太守府是越來越熱鬨了。”“這些都是為了保命送來銀子的。除了被桓玄庇護的,剩下的舊勢力多半已難以支撐,所以很多人都選擇送銀子保身。”朱瑾也是見怪不怪了,這種情況她一個後院的人都撞見過很多次,可見來者有多平凡。天錦微微斂眉,斷定道,“阿裕就算收下銀子也不會容他們的。”“他們正是為了能平安離開這座城。”還談什麼容不容,能夠離開這鬼地方才是萬幸。“是啊,至少他們還活著。”天錦微微歎息,此時心中竟又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送完了張大人,林敬軒又快速的趕回來稟告什麼。“回去吧。”天錦捏了捏衣服,轉身。“不見太守了嗎?”天錦問。一想到劉敬宣,天錦心有又是一陣不悅,“他太忙,先彆打擾他了。”朱瑾看她心情不佳,也就不再追問,默默的跟了上去。大廳裡,林敬軒回稟,“大人,謝尋求見。”謝尋!?這不是一個熟悉的名字,但姓氏卻熟得很。“謝家的人?”劉裕問。“是的。”林敬軒點了點頭,又道,“看他帶了很多東西,多半也是為了自保而來。”劉裕壓低了眉宇,想也不想道,“將他轟走。”天錦回到了錦園,在長廊上緩緩的走的。多年前她在北國初染朝綱,就知道一些門閥貴族欺壓百姓,中飽私囊。然而奈何他們勢力太強大,連一些上奏的官員得一並欺壓,甚至剝奪那些貧苦人上升的機會。天錦很討厭那些貴族歪風,當時就勵誌,有朝一日一定要消滅這些門閥,還眾多人一個清明世界。現在,雖然是身在南朝,但當她得知那些貴族遭到報應時,還是莫名的感到痛快。然而此時此刻,她又覺得自己的雙手是日此沉重。這世上,沒有一件是容易的。就算是消滅壞人,就算死去的人罪有應得,當他們伸出手向你求救時,也同樣渴望得到你的寬恕時……那種感覺,直叫人窒息。律例上來講,很多罪都是有連帶性的,這番重手大洗禮,在看不見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在揮著手大喊,無辜、無辜……天錦長長歎了口氣,此刻她又想到一向翩翩君子風的謝琰,他也是貴族門閥中的一份子。他一生也殺了很多人,但他不是壞人,他不該死……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天錦抬起頭,視線投入遙遠的蒼穹——但願善良的人,都躲過劫難吧。劉裕自正式登上朝堂時起,就開始滅舊族陳規,重用寒門子弟,消除迂腐,嚴整朝綱。打壓貴族,手染司法部,收集貴族人士的證據,抓到一個都是重罪。貴族人士為了逃一個是一個,向劉裕獻上重金,同時也為劉裕壯大軍隊提供了良好報障。無論是朝堂上還是軍營裡,對劉裕劉太守的呼聲也是水長船高。黃昏,謝府門前。這條原本繁華的街道,不知道是因為戰爭的牽連,還是其他某些原因,已經變得空檔寬敞。偶爾會有幾個行色匆匆的路人,而且在路過謝府的前門時,會故意繞遠些。謝府。曾經的門庭若市,已經變成了秋風掃落葉的蒼涼模樣。門牌上的“謝府”二字,看得見的落了一層灰,隻能從精致細刷的金漆上能看出,曾經輝煌不可一世的模樣。謝家,南朝赫赫有名的高門世族之家。它已有著一百多年的曆史,比某些王朝還要長久。族中人才輩出,風雲於家國內政、外邦軍事、百姓民營、文壇儒教之中,榮耀、功勳、雅讚,數不勝數。早年,謝安曾問自己的子侄們:為什麼人們總希望自己的子弟優秀了?當時還年少的謝玄便答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意思就是,就像名貴的芝蘭和玉樹一般,讓它長在自己家中的台階前,光耀門楣。事實證明,謝家的子弟也確實如芝蘭玉樹一般,一次次的挽救南朝與為難之中。他們不僅能力出眾,勇敢睿智,更有著赤膽忠心與高潔的品質。然可惜,南朝朝政一代接一代的迂腐、殘敗,還是將謝家最後的一絲精血耗儘。謝琰戰死,謝玄久戰病危,北府兵被遣散……整個謝家在劉太守最後一輪打擊中,終於走向了坍塌。唐七站在一棵柳樹後,遠遠的看著謝氏門楣,心中無限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