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享福……好,好啊。”司馬道子將杯中佳釀一飲而儘,露出苦澀的笑意,就當是安慰自己的妻子了。他怎忍心告訴她,此刻的他們失去了所以庇護,猶如在狼窩裡赤身裸體的嬰孩。想要得以生存,得許要多大的奇跡!司馬道子歎了口氣,覺得肺裡傳來陣陣刺痛,沒呼吸一下就更加嚴重。他下意識捂住胸口,麵容扭曲的重重喘息起來。“王爺……”王妃放下筷子,連忙走過去,“王爺您怎麼呢?”司馬道子麵容因疼痛而極度扭曲,一抬頭噴出一口濃黑色的鮮血。“啊,王爺,王爺。劉大夫,快來看看啊。”王妃記得大呼,不斷用手帕擦拭著男人唇口處的黑血。然而那黑血越擦越多,將她的整隻手都染了色。劉大夫一直是司馬家的駐宅大夫,在司馬家生活了三十多年。現在王爺被貶,他年歲大了不願離去,就一路跟著司馬道子去安成郡下人們也驚慌失措丟下碗筷圍了過來,劉大夫撥開礙事的人欲要探司馬道子的脈搏,卻被痛苦折磨的他給拒絕了。“老爺……”劉大夫還要再探,依舊被拒絕。劉大夫頓時紅了眼眶——他是不想活了啊。“隻有我死了,你們……才……”司馬道子斷斷續續的說了幾個字,最終在疼痛中閉了眼。“王爺,王爺啊……”王妃撲倒在司馬道子的身上大哭,眾仆人不禁跪了一地,淚流滿麵。司馬道子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享福養老,司馬元顯敗了之後,不管皇帝會不會開恩,他必然也是要死的。那些曾經施加在敵人身上的毒手,終究會落回到自己身上。欠下的,要麼不還,要麼就一定會還得徹底。他要死,一定要死……唯有他死了,他身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人們,和一群無辜的仆人們才會有一線生機。親人仆從們也都知道王爺的用心,不由得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王爺啊,王爺……啊……”王妃抱著司馬道子的屍體情緒激動,忽然她用力一喘隻覺肺部一陣絞痛,嘔的吐出一口黑血。這……左右看去,四下跪地的人也漸漸麵露痛苦之色,不斷吐血黑色的血。他們在痛苦扭曲中哀嚎,還不斷的向虛空伸出手。他們在本能的求救,卻又露出無比絕望的痛苦神色。不遠處的驛站小吏看到眼前的景象並沒有慌張,反而無比鎮定的看著他們在哀嚎中一個個的倒下,甚至還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毒就是他下,飯菜裡有,酒水裡更多。他現在隻是個無名小卒,但在十年前也曾是為達官貴人家的長子。他的父親依附了當時朝中剛正不阿的李大人,在外為國效力兢兢業業,在內教育兒孫,妻和子孝。當時司馬道子在朝中獨攬大權,與李大人一番交鋒後終於得償所願,拿到了李大人的人頭。而他的父親受到牽連,被貶為驛站小吏,不久就鬱鬱而終。他作為長子,子承父業一直守著這份差事,遙望著建康城裡繁華不可一世的地方。原本,他也屬於那裡。十年了……他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司馬道子,更不會為父親報仇雪恨。可是人生浮沉難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天終於開了眼,給了他複仇的機會……堂屋裡的人已經全部倒下,他就默默無聲的看著,整個屋子裡靜得像一座墳墓。許久,驛站小吏緩緩走過去,確認了他們全部死絕,又走出了屋外,向著不遠處招了招手。驛站的不遠處是一片小林,不注意看的話不會發現,小林裡有一道黑影在得到信號後又迅速一閃,像另一條官道跑去。小吏將門反鎖上,按照約定,他得把這群死屍給處理乾淨。官道上一輛馬車靜靜的停著,馬車用的是上好紅木,披的是紫色織錦,一看就知裡麵的人非富即貴。“大人,一切都妥當了。”勁裝黑衣的人在馬車前行禮通報。馬車裡的人靜默片刻發出快意的咯咯笑聲,“他也有今天啊。”說這話的人正是當朝禦史杜竹林。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父子接連專權,把持朝政數年,在他們手中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而在他們魔爪下帶著恐懼不斷苟且喘息的,更是不計其數。那樣不分晝夜惶惶不安的日子太難熬了,多少人都等著他們轟然倒塌的那一天。貶職!?不,那遠遠不能消除他們的恐懼。隻要他們還活著,還有一線希望,建康城裡的人都會坐如針氈。所以司馬道子必然要死,他們的子孫全部要亡。這是王後王神愛的意思,更是曾經被他奴役打壓的所有人的意願。但是……真正做到的斬草除根的,隻有王後和他杜竹林。“做乾淨點。”馬車上的人又叮囑一聲。“是,大人放心。”黑衣人領命。隨著掌權人的一聲令下,馬車和一小隊士兵護送著他漸行漸遠。黑衣人再次無聲的潛入林子。不多久,本就不大的驛站頓時被無數帶火的利箭射中,豔陽下,驛站很快被大火吞噬。火焰燎燒的劈啪聲中,似乎還傳來活人哭天搶地的哀嚎、求救又謾罵的聲音……建康城內的皇權爭奪,並沒有因為司馬元顯與司馬道子的死亡而變得鬆懈;反而更加的叫人窒息。沒有了司馬元顯,王神愛幾乎完全掌控了德宗皇帝,王氏一族的力量宛如雨後的藤蔓,迅速蔓延開來。桓玄先進了建康城,冊封為相國,住在了曾經的驃騎將軍府,先改名為相國府。劉裕,手握十五萬重兵,駐紮在建康城內,又迎娶公主,身賦駙馬之名,手握太守之權。建康城內的權政一分為三,表麵融合,實則暗暗較勁。每一方勢力,對另外兩方都是虎視眈眈,蓄勢待發。太守府內,內庭深處,錦園。“錦公主。”來人一身勁裝,後麵背著一把大刀,容顏俊美,卻也披了一層風霜。“辛夷……”天錦抬起頭,看著久違蒙麵的女子,內心湧出欣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