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沒有繼續再逗留,回到歸香苑時,胭脂還在後門處等著她。 見她歸來並無異樣,便什麼也沒有。到了後半夜,錦躺在床上便有些睡不著了,輾轉到亮,才迷迷糊糊睡去。隻是夢中也不怎麼安穩,她不知怎地就上了一條船,船下波濤震蕩,她被搖晃得心暈目眩,一個沒抓穩就從船上栽了下去……“醒了?”胭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錦睜開眼,擁著被褥坐起來,額頭上溢出一層細汗,“什麼時辰了?”“已經辰時了。”錦揉著眉心,心有餘悸,這個夢也太古怪了些,並非什麼好兆頭。她起身梳洗,坐在銅鏡前才看到眼下有了一層清影。胭脂過來替她妝扮,看著她的臉色,了然道:“做噩夢了?”“也不上是噩夢……”但也不是好夢。胭脂本就話少,見她不欲多,便不再問了。等一切妥當,她便捧出了一套吉服。“這是劉公子一早派人送來的,試試看合不合身。”大紅吉服,光澤炫亮。錦摸著麵上的金絲繡鳳,終於展顏輕笑,“便是不合身也來不及改了,還是留在那再穿吧。”胭脂也不強求,等她看夠又收了起來。“昨夜馮二爺宿在綰春宛,紅姑娘起身後就悄悄讓人去抓藥了。你……儘量躲著點她吧。”她話音還未落下,隻聽對麵屋中傳來“啪”地一聲響,伺候紅玉的婢女捂著臉跑了出來。錦下意識看過去,就看到那屋子正中央摔了一盆……虞美人花。這花她熟悉得很,還是從她房裡搬過去的。嬌鮮的花瓣被摔碎,莖葉也已經折斷,泥土灑了一地。紅玉扶著腰就站在碎掉的盆栽後麵,目光與錦撞了個正著。錦剛得了胭脂的提點,無意與她僵持,正打算收回視線,卻看到紅姑娘突然衝她詭異一笑。胭脂將半敞的門合上,錦沒由的打了個寒顫。白,歸香苑裡十分安靜。紅玉屋裡這番動靜,驚動了不少人,秦媽媽過來看了一眼,也不知了些什麼,便再沒聲音了。錦安心待嫁,不想再惹出什麼麻煩,用過飯後又回屋睡了個回籠覺。一切如常。時間流逝,眼一閉一睜,又是一。自從劉裕當眾宣布要與錦成親後,謝琰心裡就難受極了。那日乍然聽到這個消息,他差點就失控了,真想衝過去將她搶過來。可她看著他時,眼裡沒有任何波動。恨也好,怨也罷……哪怕隻要再給他一個眼神,他或許真的會不顧一切。偏偏她卻隻把他當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這就是她對他的懲罰嗎?回府之後謝琰將自己關在書房,再沒出來。府裡都是他的下屬,無人能管他,勸也不知如何勸。正當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大都督的書信就到了。這大都督謝安乃是現今陳郡謝家的當家之人,也是謝琰的生父。秦王苻堅率領著百萬的大軍南下,誌在吞滅南朝,統一下。建康裡一片震恐,可是謝安早早得到消息卻是鎮定自若,僅八萬前去抵禦,兵力如此懸殊,不少人都暗自在心底狠捏了把冷汗,直到捷報送來,眾人久懸的心才終於落定。北兵府一戰成名,全軍上下對這個用兵如神的大都督敬重至極。收到他的信時,跟在謝琰身邊的副將幾乎都要喜極而泣了。謝當家簡直就是他的救星,這信件還真是及時啊。謝琰對這個父親還是有幾分忌憚的,再怎麼消沉,也不敢太放縱。取信一展,他的眉頭就鎖緊了。“程峰。”“末將在。”副將立即抱拳準備受令,哪知等了半,卻沒了後話,“將軍?”“罷了,先退下吧。”謝琰擺擺手,二話沒便讓他退下。副將程峰頓時一頭霧水。謝琰捏著信又看了一遍。這信中確是正事,可具體的又沒有闡明,隻朝中近日會有調動,讓他做好準備。到底做好什麼準備,卻又一字未提。看得謝琰更加心煩意躁了。朝中若真有調動,最壞也不過是將他調離廣陵,任命彆處。其實調不調離又有什麼關係,到哪裡還不都一樣。可是一想到或許再也見不到錦,他的心又揪了起來。何必呢……她已經不記得他了。就算她沒有失憶,他們之間也已經有了隔閡。他始終記得,她掉落到滾滾江水中那最後一眼。她是那樣的恨他啊。……這一夜,錦早早就歇下了。午夜夢回,再次夢到自己孤身飄蕩在翻騰的江水之中,無人可依,無人來救……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後背驚出一層冷汗。一股涼風吹來,才終於緩過神來。又是這樣的夢!錦口乾舌躁,翻身下地給自己倒了水。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她這才驚覺自己忘記關窗了。窗外水波粼粼,船隻蕩漾。微風徐徐吹來,吹走一身躁熱。她心中微微一動,既然已經被驚醒了,她便索性不睡了,披了外衣準備到院中走走。已經是後半夜了,歸香苑安靜下來。站到後院中,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她的心裡這才終於安定了下來。就在這時,外麵隱約傳來一陣琴聲。斷斷續續,若即若離。錦豈先並沒有刻意去聽,隻是那琴聲越來越近,琴音也越的不成調了。錦聽著聽著,便有些聽不下去了。一好好的曲子,彈成這樣,還不如不彈。後院沒了守衛,錦輕易就將門打開了。尋著那琴聲,她一路尋了過去,遠遠的就看到靠在湖岸邊上的一葉扁舟。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靠近,那撫琴的人手上微微一頓,抬眼就看了過來。“謝將軍?”看清撫琴之人,錦一陣意外。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本該日理萬機的謝琰,竟有如此雅性,跑到這碧波湖邊閒坐還彈起琴來。此刻的謝琰獨坐船頭,一身寬袍鬆鬆散散,腳邊擺著兩壇酒,其中一壇已經空了,酒壇翻到一邊要墜不墜。錦聞到酒味時,這才明白,明明此人拔弄琴弦指法看上去熟練無比,怎麼彈出來的琴曲卻如此不堪。原來彈的是醉曲。錦有些忍俊不禁,“謝將軍好雅性。”謝琰喝了些酒,雙眼微醺。看到突然出現的錦,還以為又是幻覺。他沒出聲,維持著撫琴的姿式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也許她隻有在他的幻覺裡,她才會正眼看他。見他毫無反應,錦便以為自己冒失出現,令他不喜。於是告了罪,打算離去。“等等!又要走了嗎?”謝琰猛地站起來。身下的舟猛地一蕩,他的身體隨之一晃。“心。”錦幾乎是做了下意識去摻扶的動作,待反應過來兩人距離甚遠,才澀然搖頭笑笑。“夜深露重,喝酒傷身,謝將軍保重啊。”謝琰突然反應過來。她不是幻影,她是真的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