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如今寄人籬下,總不能事事都依靠香。況且,經過剛剛那一出,她已經明白香在樂坊的日子並不好過。她也不過十三四歲,一雙手常年做粗活,布滿了手繭。也難怪總穿著男裝布衣,肯定也是不好意思梳妝打扮吧。“等安置下來,我便開始學。”錦微微一笑,“再不叫人瞧了去。”錦五官精致,姿容頗好,她這一笑,透著股甘香清雅,妍麗嬌人,堪稱傾城。香不由看呆了,“我去求班主,讓他給你安排最好的樂師!錦姐姐長得這般好看,假以時日一定能將紅姑娘比下去!”“嗯,要學就學最好的。”兩人相視一笑。城牆那邊隱隱傳來動靜,不多時,黑沉的城門便從裡麵被打開了。守衛從樓台上下來,久滯的隊伍終於開始前移。色大亮,晨輝灑染大地,金光煥。廣陵城中已經十分熱鬨了。錦挑的簾子往外看,此時的街道兩側擺滿了貨攤,釵飾脂粉,古玩擺件,筆黑字畫,甚至還有山珍藥材……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過了鬨街,商販的吆喝聲漸漸遠去,樂坊的車隊在一處紅袖招招的樓宇前停了下來。班主理了理衣服就進去了,樂坊車隊則是被安排進了後院。“香,這裡是什麼地方?”錦看著樂坊的人忙前忙後地搬東西,香也是一副熟車輕駕的架勢,不解地問。香下意識四下打量一番,見沒人注意,才壓低聲音,悄悄道:“這裡是歸香苑,老鴇秦媽媽是咱們班主的老相好。”“……”錦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臉上微微一紅,臊得慌。香卻“噗嗤”一下笑開了,轉身忙著去搬東西了。等安頓下來了,香果然去求了班主。跟著樂坊一路走到廣陵,錦還是頭一回被班主請過來話。勾欄雅閣中,班主一身單衣,外麵披了件藏青色寬袍,背後帳幔浮動,六尺寬的床榻上隱約躺著個人。錦看了一眼,立即把目光收了回來。班主雖然已是而立之年,長相卻十分俊美,長年在外奔走,膚色麥黃。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托在腮,坐在紅木圓桌下,不動聲動地將錦打量了許久。“聽香,你想留下來?”錦微垂著眼,不敢亂掃,“是,還請班主收留。”班主微微一哂,“我姓吳,單名一個問字。”“吳班主。”錦服身行禮。“唔……身上的傷都好透了?”“已經沒有大礙了,隻是從前的事情記不清了。”吳問點點頭,語氣淡淡,“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吧。不過樂坊每月的例銀不多,吃穿住行倒是可以保證。想要生活的更好,便要各憑本事,明白了嗎?”錦輕聲應下。“你去吧,我會安排樂師來教你音律。”錦鬆了口氣,道了聲謝,才退了出來。香早就等在外麵,見她從雅閣上下來,衝她擠了擠眉,湊了過去。“班主答應了嗎?”“嗯,答應了。”錦腦子裡閃現出那雅閣裡瞥見的一幕,眼裡微微閃爍,“咱們樂坊會在廣陵待多久?”“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如今戰火連連,我猜班主也是想安定下來,否則呀……他才不會早早回廣陵呢……”錦被她故作神秘的語氣弄得哭笑不得。香雖然從就跟著樂坊,然而也不過是個粗使丫頭。樂坊裡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嫌氣她音律不通,平日裡誰都不願意搭理她。難得遇到錦,多日相處下來,已經十分親近了。從香口中,錦知道了這家歸香苑的老鴇人稱秦媽媽,年輕的時候豔名遠揚,引來無數官僚子弟,富商豪門的青睞。多少人為她一擲千金,甚至有人還願意為她贖身,娶進家門。偏偏這位秦媽媽心高氣傲,嫌官家汙濁,商賈銅臭,最後卻栽在了風流不羈,四海為家的吳問手中。吳問彈得一手好琴,當年一曲高山流水被他彈得山入雲霄,江河浩蕩,風靡一時。歸香苑不惜花高階聘請他為琴師。隻可惜,吳問此人生性散慢,不愛受拘束。哪怕後來成了秦媽媽的幕上賓,卻依舊留不住他的心。因對秦媽媽懷有愧疚,離開之後,據便再也沒有撫過琴。然而秦媽媽卻對他難以忘情,最好的年紀都用來等他了。後來乾脆盤下這座歸香苑,就等著他收心回來。錦聽著聽著,就勾起了好奇之心,“那後來呢?”香道:“後來……哎!倒是聽班主離開後遇到一位資質不錯的姑娘,帶在身邊教導了幾年,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被他送給了秦媽媽,成了這歸香苑中的頭牌姑娘。隻可惜,那姑娘命薄,染病亡故了。”“班主好狠的心。”錦搖搖頭,唏噓不已。香雖然的若有保留,但錦還是聽得出來其中的隱晦。亂世中生存不易,勾蘭院不可能長盛不衰。她現在隱隱有些明白瀟湘樂坊與這歸香苑之間的關係了。像吳問這種無法長情的人,又怎麼可能長長久久的經營一個樂坊?多半是他無法還秦媽媽的深情,隻有用利益來補償。至於他們之間到底有多少真情,多少利益,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錦姐姐,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香突然問。錦一愣,猝不及防。中意的男子……“啊,對不起錦姐姐,我忘記你失憶了……”香臉色愧疚,一臉懊惱。錦笑了笑,“我們先回去吧。”“也好,班主既然答應請樂師來教姐姐,姐姐也該好好準備一下。”錦沒再出聲。方才在雅閣時被紅帳裡的春色驚了心,沒有多想,現下聽了香這一番話,回頭再想想,吳問跟她話時,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恩威並施啊。果然,她們回去後沒多久,就有人拿著賣身契來讓她簽。要留下來是她自己的選擇,現在反悔倒顯得矯情。她隻遲疑了一瞬,就在香灼灼目光之下按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