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發表過演說以後,繁花正等著聽慶書發表演說呢,樂曲聲卻響了起來。嗬,這就開始投票了?看來慶書也放棄競選了。這次換了個曲子,是《解放軍進行曲》,繁花雙手給兔子擇草,雙腳卻跟著那旋律打起了拍子。那旋律一遍挨著一遍放,像狗咬尾巴似的首尾相接。後來,那樂曲聲突然停了。小紅又發表了演說,那自然是就職演說了。現在小紅又改成了普通話。那普通話說得好啊,都有點像倪萍了,嘩啦啦地就把觀眾的感情給煽起來了。但小紅說了些什麼,繁花卻沒有聽清楚。因為有人在放炮,劈劈啪啪好一陣亂響,像過除夕似的。彆說,到了晚上,村裡還真有點除夕的意思。各個路口的燈光都亮了起來,大喇叭裡放一段戲曲再放一段相聲,趙本山也出來了,又出來賣拐了。趙本山的拐剛賣出去,憲法又接上了。這就是實況直播了,憲法的二胡拉得很歡快,有些牛歡馬叫的意思,都不像是二胡了。憲法正拉得起勁呢,小紅突然在大喇叭裡說話了,說從今天開始,村裡的電費都由紙廠來出,在用電方麵以後實行“按需分配”。繁花披著殿軍的棉襖坐在院子裡,想,明天我就把家裡的燈泡換掉,都換成一百瓦的。繁花膝蓋上跳動著一個毛線球,她正在給豆豆打毛衣。連任人民調解委員的繁奇坐在她旁邊,誇她打得好。她說:“還好呢,多天不摸針線,手指頭比腳指頭都笨。哪天我得去問問裴貞,這胳肢窩怎麼打。”繁奇對繁花的父親說:“我看出來了,我這妹子做針線活也是好手。”繁花的父親說:“這慶書不是老想著給自己壓擔子的嘛,怎麼還沒壓上,還是‘專搞婦女,工作的’?”繁奇“嘖”了一聲,說:“等下屆吧。小紅說了,她隻乾一屆,然後就去紙廠當個普通工人。”繁花的母親說:“小紅為啥要把雪娥藏起來呢?我老了,腦子轉不過來這個彎。”繁奇搖晃著膝蓋,哈哈笑了,說:“小紅說了,雪娥那是在替紙廠看家,以後要補發工資的。”說完,繁奇又低聲透露了一個消息:“雪娥的二閨女,就是那個亞弟,送人了,送給祥寧了。名字都改了,改叫令弟了。祥寧要搬到溴水住去了。”繁花心裡“哦”了一聲,想,我怎麼沒想到呢?好啊,這一下雪娥就可以生了,但願她能生個小子。繁花說:“祥寧不殺豬了?”繁奇下巴一收,說:“你看你,殺豬嘛,哪裡都可以殺。”繁奇其實是來勸繁花入股的。誰都知道,隻要官莊村不鬨事,紙廠是一本萬利,為什麼不入呢?入了吧,繁榮都入了,你為什麼不入呢?繁花問父親,繁榮是不是真入了?老爺子說:“入了,我替她報名了。繁榮打來電話了,說姐姐終於可以給老孔家生個兒子了。”繁花想,繁榮這一下稱心了,她不是總說我麻煩她丈夫,早晚會耽誤她丈夫的前程嗎?以後就不會麻煩人家了。繁花問:“聽說妹夫要當局長了?”繁花父親說:“還沒宣布呢。改天我找憲法算一卦。”繁奇說:“你看,局長夫人都入了股了,你還不入?”繁花心裡想,我想入也入不了啊,我還得籌錢給殿軍治病呢。繁奇給殿軍遞了一根煙,雪茄煙,說:“老叔啊,人心都是肉長的,到了這一步,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啊。好在繁花能想得開,不然我這張老臉都沒處放。你說呢,殿軍?”殿軍沒聽懂,惡狠狠地說:“雞巴毛,我要養駱駝了,駱駝皮可以做鞋。”繁花突然想起了殿軍為雪娥修補的那幾雙鞋。她讓繁奇帶給雪娥。手工費就免了。新補了幾塊皮子,換了兩個鞋跟,一塊皮子三元,一隻鞋跟五元。雪娥要是手頭緊張,也就算了。街上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從門口望出去,繁花看見了小紅、慶書和李皓。李皓手中捧著一張玻璃匾。繁花知道那是送給自己的。李皓一腳深一腳淺的,那塊玻璃也就搖過來搖過去,像陽光下晃動的鏡子。要是沒有意外,匾額上題的應是“一花一世界”。快走到繁花家門口的時候,小紅把那匾額接了過去,自己抱著。繁奇已經出門迎接去了,很匆忙的樣子。有那麼一會兒,繁花仰起了臉。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天光幽暗而浩瀚。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好像正從天上傳過來,傳過來。